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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寻找赵伟豪(短篇小说)


作者:程多宝 秀才,1415.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60发表时间:2018-02-25 14:56:39
摘要:《当代小说》2018年1期


   没去石山村之前,对我来说,这个叫赵伟豪的陌生男人如同路人。然而有了石山村之行,迫切想寻找到赵伟豪这个人,就显得相当重要了。
   产生寻找赵伟豪的想法,也就那么一瞬间。有的人一瞬间做了领袖,有的人一瞬间成了囚徒。老婆后来说我,那一瞬间如同中了邪一样。事后,好多日子下来,我还觉得那一瞬间有点怪怪的。
   人有时候还真奇怪。那一瞬间说有就有了,电光火石一样,在脑子里生根发芽急着就要开花结果:这个让60年代的“张艺谋”事隔40多年之后还念念不忘的赵伟豪,说到底也没走多远,听说就在邻县的十字铺镇,要想寻找也不是件麻烦事;既然能找得到,那干嘛不去找呢?
   石山村不是我的故乡,那是我老婆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村上的人,对那些有点艺术细胞的特别崇拜,比如说从乡民政干事岗位上退下来告老还乡的林吉炳。直到现在,要是在外村说起他,村人还美其名曰“我们村里的,那可是60年代的张艺谋”,他自己也一直以此自诩着。此刻,这个“林老谋子”正坐在对面,大快朵颐地对付着一只椒盐猪手。那只猪手与他的两只人手,还有一张油乎乎的嘴巴较劲了好一会儿,终于几方商量好了似的,一时间齐齐地停止了折腾。于是,我们听到的是他嘴里制造出来的巴嗒巴嗒声响,又看到了他闲暇之余还白了旁边的玉莲一眼:怎么啦?当年你嫁给我,还亏了不成?拿现在的话讲,你这也算是傍大款呐。你打听打听,那会儿方圆百里,哪个不晓得我林大导演?换成现在的说法,我就是那个年代的老谋子,你们说是不是啊?
   旁边的几个人,多是一个劲儿地应承,有一个还屁颠颠地起身,绕了半圈桌子,“打车”似地欠着身子候着,等着林吉炳慢腾腾地站起来,这才端起酒杯滋地一口先干为敬:一晃四十多年哟,我们这一班子的,哪个还不晓得你林大导演?你比张艺谋还张艺谋。人家张艺谋老是想打造什么谋女郎,我们林大导演40多年下来,夫人一直是玉莲这一个,原装的白头偕老嘛……
   那个人就是金水,当年被林吉炳力排众议似地拍板挑中,出演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中的沙四龙这个角色。也听说过,当年就是那样的一个配角,竞争得也是相当激烈,金水因为出演沙四龙,最后也算是在剧组混了个脸熟,居然抱得美人归,泡到了一名“老演员”。
   当然了,之所以说是“老演员”,是因为生活中的金水,最后娶的是剧中的“沙奶奶”……
   戏里戏外,这都咋回事哈?
   得,这事,先绕过去吧。
   金水这么一说,玉莲的嗓门高了:才喝了几杯猫尿?他还能比得上张艺谋?人家导演了北京奥运会,要不是在电视上瞅两眼,我到现在连北京在那个方向都搞不清,还大导演?人家张艺谋的脚丫子都不会夹你一下。
   于是,一桌子人又嘻嘻哈哈了,“还不是等着给你夹嘛?”
   他们的开心是有来头的,那就是我老婆秀儿一大早下乡时还得瑟着,“请他们喝酒,又不收礼金份子钱,好酒好烟伺候着,大鱼大肉款待着,有这等好事,哪个不是一喊就到?一声招呼,就是秧把子捉在手上,早就屁颠颠跑飞了?”
   秀儿说的也有道理。思前想后,觉得这顿酒还是请了为好。我早年那阵子长年在外,儿子的童年就在村子里泡着,那时候是上世纪90年代,孩子有个小灾小病的,自然少不了村邻相助;只是现在,孩子要去美国读博,还是全额奖学金,用村上人的话讲,算是彻底翻了身。要是不请这顿酒答谢一下,以后村上难免会有闲言碎语;再说请一桌酒饭也没多大花费,这个钱省不掉的。人情大似债,头顶锅来盖。我们既然能请到林吉炳,多少破费点,这桌酒席办得也值。
   玉莲也捧场,“那当然了,要不是你们回村请客,这大热的天,我是不会出来的。现在又不是共产风,哪家还没有吃的?”
   玉莲说的也是。那天是8月1日,建军节,因为我请的村邻当中,也有几个是退伍军人,其中有个叫武忠的,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虽然没让理发师用刷子刷过,但也不见半点白丝,一米八几的身高,清秀的五官,坐在那儿一脸的英俊之气,这要是在当时往戏台上那么一站,怎么说也是演李玉和、杨子荣这样的男一号人选。
   “轮不到他,哪能轮到他?武忠那会儿还在部队当兵,就算退伍了,顶多也只能演一个李勇奇,配角,只能是配角。”金水急得跳了起来:不信,你问问林吉炳,有赵伟豪在,其他男人打破了头,也只是争一个男二号。
   “赵伟豪你没见过。秀儿你那时还记得吧?”林吉炳转过身来问道。这一问,倒让秀儿弄了一个大红脸,“好像记得一点,那时候我才几岁,小学还没有上呢。”
   “这不就齐了?连秀儿这样才几岁的小丫头,都想看赵伟豪,我们那时演这么一场戏,有赵伟豪在,还能不火?”林吉炳的头指有点晃了,他一连干了两杯,没有任何征兆似的唱开了:
   我们是工农子弟兵,
   来到深——山,
   要消灭反动派,
   改地换天……
   林吉炳原本想借兴清唱一段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的经典唱段,没曾想好汉不提当年勇,几个高音段都顶不上去,弄得一桌人哈哈大笑。那边的玉莲如同现了原形,起身一推饭碗,就向我和秀儿致谢告辞,说早有几个麻友约好了,现在三缺一,那种滋味可是比小猫抓的还要痒痒。
   “哪里哟,她是没有演到小常宝,那口气一直憋到现在。”看到她走远了,金水这才呛了一句。
   “她哪是想演小常宝?还一直说小常宝的戏份太少,当年她吵着要演的是李铁梅。我能同意吗?我要是有私心,别说那几年还能排那么多场戏?一场也演不下去。”林吉炳这又招呼大家,“别管她,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说,我选的小常宝,选错了吗?”
   金水喷着酒气,嗓门大的都震耳朵,“没选错。你是导演,还不是你说了算?谁敢放个屁?就开他的批斗会,再叫他演个匪兵甲。当年,四乡八村抢着上我们村看戏,不就是想来看兰儿和赵伟豪他们俩,都说这两个人,像是年画里走下来的。李拐子,你说是不是?”
   李拐子当年也是戏班子里的,因为家里成份不好,正面角色几乎没他的份。李拐子叹了口气:当时我们都以为,兰儿与赵伟豪最后能成一对,可没想到,还是可惜了。
   二
   有关石山村成立革命现代京剧演出队(当时,倒也叫过一阵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事,以前,我也听秀儿提及过,更多的是我在部队探亲回来期间,与金水他们喝酒时顺及听到的。金水多年来一直在村上当队长,因为没多少文化也上不去,不像林吉炳那时候是高中毕业回乡。
   没几年下来,村里的戏班子说散就散了,林吉炳去了村小学代课,以后又转干到乡里当了民政干事。我在村里与金水他们见的多些,有时撞上了也邀请他过来喝两杯。几杯酒下肚,金水就说起当年石山村那段火红的青春岁月:篮球队、龙舟队、马灯队……当然,说得更多的还是他们那个戏班子,只是他每次也是点到为止,生怕自己喝高了,一不留神,那个“沙奶奶”过来了,训孙子一样唤他回去。
   当年的沙奶奶,实际上也就演过那一个角色。沙奶奶是从县城下放到村子来的。那一年从县城里一起下放到石山村来的,有二十多个,有的还是拖儿带女举家下放的。好歹是城里人,都上过学,城里也开了音乐舞蹈课,倒也有点功底,又是年轻人居多,做农活虽不在行,何况隔三差五的几个村知青们总喜欢串在一起,闹不好就会滋事。乡里怕他们无事生非,正好林吉炳又是个“老三届”,吹拉弹唱什么的拿得起放得下,于是,这个表演队三下五除二地就拉起了人马。城里来的下放知青,挑几个拉二胡打锣鼓家伙,村里头各家各户出些碎钱(没钱的就出点粮食抵数),再在村里挑几个有点模样的俊男靓女,集导演与主演于一身的林吉炳,这下子开始大展鸿图了。幸好剧本是大队屋顶上的那只高音广播喇叭里的现炒现卖,田间地头基本上人人会哼上那么几句,往往演出队在上面唱得出彩,下面也是三三两两地唱开了。
   一个村里就能拉出一支演出队,石山村那些年里确实出尽了风头。林吉炳他们把队伍拉到了青草湖和水草湖的两家国营农场,还登台油扎沟镇的电影院搞专场演出,这有点像是现在的“欢乐中国行”下基层慰问似的。
   不过,林吉炳后来也看出来了,无论是国营农场,还是在剧场里演出,并不是他们的演出水平有多高,而是大多数青年后生都有着自己的私心,那就是“男看小铁梅,女看杨子荣……”
   当然了,有时也是小常宝、吴琼花,或者是郭建光、李玉和这样的女一号男一号,其实,他们都是由赵伟豪和兰儿两个人主演的。
   只是女一号里没有阿庆嫂这一说。我问金水,这是为什么?李拐子插进来了一句话:演阿庆嫂的,是大上海的一个下放女知青,都晓得那是山沟里的金凤凰,空降下来洗把澡就要飞走,哪个还敢惦记?村支书的儿子都不敢有那个心思?贫下中农还能吃了豹子胆?于是乎退而求其次,只好惦记着兰儿和赵伟豪他们两个了。
   我说,我知道了,按现在的话说,他们两个算是个草根,没办法与人家拼爹。
   大伙儿都笑了笑。酒喝得渐往高处走了,李拐子的话语收不住了,也没个开关:也怪赵伟豪这小家伙,没什么出息,要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我问:还出了些什么事呢?
   秀儿这时突然伸腿,在桌子底下踩了我一脚,我哑然了。但我心里头还想着,这个赵伟豪后来怎么样了?
   幸好,我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出来了一些。
   三
   正是应了那句男才女貌、才子佳人的老话,兰儿与赵伟豪两个人,没怎么排练几场,戏里戏外的就这么好上了。
   应该说在那个年代的兰儿的确有两把刷子。兰儿原来有几个兄弟,父母亲身体渐衰,自然轮不到她多读几年书,总共也就上了个小学二年级。后来一场共产风,她的几个弟兄都给卷走了魂魄,于是,学业荒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村里的样板戏班子,每次排演都有大段唱词,这对于十六七岁的兰儿,是一件比做任何农活都要辛苦的事。林吉炳这个做导演的自然是一句句地教,每教一句还顺带着一些刚劲有力的手势什么的,兰儿也不会记笔记,只是用一双眼睛往心里刻着,有时有赵伟豪一旁陪着做对手戏,两个人学得都快。那年月农活也累,排一出戏得抢着时间,一般的排上三四个晚上,就要赶大场面。原以为兰儿会怯场什么的,哪知道这个小丫头可是个人来疯,还天生的一副明星范。什么李铁梅小常宝的,只要是一上妆往舞台上那么一站,立马儿台下那可是掌声一片;她要是一开嗓子,再闹的人群立马哑了。如果单只是唱戏倒也罢了,那个年月家家户户还要跳忠字舞,往往是兰儿在那儿跳,小伙子们眼睛就跟在后面瞄。那时候的人境界也纯净,有时候跳了好几天唱了好几出,也没见记一回工分,最多也只是生产队到年底多发了几尺布票,让家里卖了两担稻子,扯了件红褂子。
   兰儿与赵伟豪两个有了那层意思,最早是兰儿妈妈发现的。说心里话,兰儿妈妈也喜欢上了赵伟豪,有次,两个人在屋子里叽叽喳喳地好半天,当妈的还在屋外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其实眼神里可是往远处站岗放哨着。后来这事,让赵伟豪的家人知道了,他父母亲从十字铺镇赶过来,说是一百个不愿意,“你家姑娘漂亮是不假,我家那么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又不是打光棍娶不到老婆,到你们家这里倒插门,算哪一门子呢。”
   这时,林吉炳他们才知道,兰儿家里的意思,是想让赵伟豪招亲做上门女婿。
   这事,就此搁浅了,连同搁浅的还有排得快要杀青的几出戏。后来,村上一打听,赵伟豪真的来不了啦。原来,赵伟豪由他妈私底下找了武装部的头头,到新疆一个地方当了兵。
   当兵的那些日子,赵伟豪还给戏班子里来了信。信是写给李拐子收的,李拐子喊来了兰儿,当着她的面读。也就是那么几封信,回回读出了兰儿哗哗的泪。兰儿知道,曾经在她心头上抹之不去的杨子荣李玉和,这回可是彻底谢幕了。
   于是,这又成了一个有点俗套的悲情故事。据说,赵伟豪在那边当兵也不安心,三年一到就脱了那身军衣,据说还悄悄地到石山村里来过一次。遗憾的是,他在村口大老远看到兰儿的时候,还不到二十的兰儿正倚在门口,挺起了足足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将军肚。
   “唉……”赵伟豪一声叹息,他哪里知道,自己当兵不就是那么三年的光阴,兰儿才多大的岁数,又不是等不及,怎么这么早就草草地嫁人了?
   偏偏嫁的又是个这么个男人,鲜花插在牛粪上倒也罢了,这回又算是啥?简直是李铁梅嫁给了王连举、小常宝嫁给了座山雕。
   这不作践人么?就是贪图这个从外地到石山村里谋生的男人有个手艺?这个男人还这么老,又这么丑,简直就是威虎山逃出来的栾平嘛。天底下哪有这么心狠的父母?赵伟豪一气之下,连死的心都有了,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兰儿的婚事,就是李拐子从中撮合的;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既然李拐子当年往部队上写信帮兰儿传话,可为什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给兰儿介绍了这么一个丑陋的男人?

共 8012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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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小说开篇便引入正题,将文章的中心人物赵伟豪阐述出来,然后中心人物却迟迟未曾露面,反而笔锋一转,开始讲述赵伟豪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人物鲜明起来,人与人的关系也逐渐明朗起来。通过周边人与赵伟豪的交集,引发起文中“我”的好奇心,更加迫切地希望找到赵伟豪本人,最终中心人物的出现让本文的情感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情感中。昔日风光无限的赵伟豪,几十年后已然毫无昔日光芒,一个迟暮老人的形象揭开了当年他匆匆离开石山村的秘密。作者文笔流畅,情感真挚,人物刻画生动形象,将一篇有血有肉,带有悲情气息的小说诠释的非常到位。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静如画】【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225002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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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静如画        2018-02-25 14:57:31
  感谢老师赐稿流年,问安!
2 楼        文友:李永庆        2018-02-25 15:20:30
  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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