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高山流水(散文)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曲不在雅懂则知音!我今天又和他聊了一通,按我们之间的师生关系来算,他应该比我长一辈,但是按聊天的感觉来算,他比我长“半辈”,我这个带着“野性”的学生总免不了一不小心就“撒野”,我说他比我长“半辈”的时候就又开始“撒野”了!
上一次我去看他时我对他说过,如果他不介意时间不太合适,我以后可以晚上散步经过他家时顺道去看他,天南海北聊一聊,再顺道欣赏他收藏的书籍。我们当地有一个习俗,就是看望病人一定要上午去,大概寓意上午八九点钟的太阳正是上升的时候,希望病人的身体也能如“上午的太阳”一般“蒸蒸日上”。然而我平时要上班,周末也有不少事,未必能抽出时间,但是又确实挺想去看看老师。一是因为自己确实欣赏他的才学与书籍,且总想向这位非嫡系老师学些本事;二是觉得或许他与我聊专业聊学术聊书籍的时候也能获得一种独特的快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大家都快乐,而快乐对于我的生活、对于他身体的康复又存在促进作用,那么我何乐而不为?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太介意这种规矩的,何况我窃以为自己第一次去他家算是看望,我也中规中矩地在上午去,以后都是串门,大丈夫不拘小节,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果然,他说好的呀,他很高兴我去呢!
今天我到他家的时候大约七点,师母笑眯眯地给我开好了门,连他家的小狗都欢快地扑上来欢迎我。我来之前,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替他在楼下的超市里取一下快递,于是我进屋后把快递邮包交给了师母。师母一看那邮包,还没拆就说,“一定又是买什么书了。”打开给我看,果然是两本冷门的英语词典。我嘿嘿地笑,我也知道这位“师傅”就好这一口。上次我曾把自己家里的书籍拍了一些图片给他看,这不是显摆而是分享。说实话,我那些书籍和他的专业级收藏相比,实在如星火之辉与皓月之明,不可相提并论。他在众多的杂书中看到了一本《汉英英汉全国人大工作词汇》,他说这本书他没有,能否借他一观。我一听他的话,心中窃喜。嘿嘿,没想到这本“小家伙”还钻了老师收藏的空档,在他那么齐全的收藏面前,真有那么一点“瞎猫逮到死耗子”的味道。我说当然可以,这本书就送给他了,可他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说没什么“夺好”,宝剑赠英雄,如果书也有自己的情感与意志,那么这书在他那儿肯定比在我这儿更开心。若论赠送的“兵器”,他已经给了我好几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而我只给他一把“小小的匕首”,还难得他看得上这把“匕首”。
说到赠书,我告诉他我想起一则童话,我现在人到中年,重新审视一些经典童话,发现童话中蕴藏着很多人生哲理,只是我们在初次接触这些童话的时候,我们的人生经历和思考尚未达到真正能够体会其中哲理的境界。这则童话是OscarWilde(奥斯卡·王尔德)的TheNightingaleandtheRose(《夜莺与玫瑰》)。童话故事中,“学生”要去追求一位“姑娘”,需要一朵红玫瑰,但是外面一朵红玫瑰都没有,只有一朵白玫瑰。“夜莺”被“学生”的“爱情”打动,决定帮助“学生”,它用自己的胸膛抵上白玫瑰枝条上荆棘一般的尖刺。在夜莺彻夜的歌声中,白玫瑰吸收了夜莺的鲜血,最后刺透了夜莺的心脏,染红了整朵玫瑰。当“学生”用这朵“红玫瑰”追求“姑娘”但失败的时候,“学生”把那朵夜莺用生命造就的红玫瑰扔进了臭水沟。我二十岁时读到这则童话,对这则童话的理解是朦胧懵懂的,但是现在我觉得,这则童话故事适用于爱情,也适用于任何倾情付出但被无情忽视甚至践踏的情感,而更加广义一点,也同样适用于“赠书”——我们的书籍就如那“红玫瑰”,我们要把它赠给懂得和珍惜它的人,否则让它明珠暗投,实在对不起用生命和灵魂造就的“红玫瑰”。
于是我们由童话而谈到文学。他说他读我的文字,也凭他这个老师对我这个学生的了解,觉得我的性格是非常丰富立体和驳杂多面的,既有如豪放派词风的恢弘大气,也有如婉约派词风的温柔轻灵,还有一种深沉的端厚庄重之气。他说他读我的《愿得相逢在梦中》(内容详见附言),觉得那架势就像一匹狂奔的烈马,一气而下,缰绳是没法收住的。他说我身为女性,却有一股男性的豪气!我很高兴听到他这么说,因为我一直认为,不论男性还是女性,首先都是“中性的人”,那是共性的人性,然后才是男性和女性。我不认为女性就应该放弃豪情,也不认为有了豪情就应该放弃温柔婉约的女性特质——我做一个豪情与温柔兼而有之的“双枪老太婆”可以么?
说到写文章,宋代周敦颐曾说“文以载道”,那是他站在一个当时的“理学家”的角度说的。若把“文以载道”放到如今来看,我觉得文章并不一定为了说明什么高大上的道理,即未必“载道”,但文章确实是一种载体,它承载了作者的思想和情感,只有当作者有真正的思想和真实的情感的时候,才会有表达欲,才有必要去表达,也才能表达好。一切景语皆情语——哪怕文章所言都是景,也必能从对景色的描写中流露和折射出作者的情感与态度。所以,他说他读我描写他的文章,我的语言非常自然真实,没有什么马屁,写的事情也都是当年在母校的真实情况,这勾起了他对当年的诸多回忆,让他想起那时激情如燃的工作状态,他感动、感慨,读得有泪盈眶。年岁,在很多时候真是一件好东西,能把原本看似平淡的很多东西,都酿造成带着岁月幽香的醇酒——不浓不烈但醇厚绵长!
他说他也写文章,但是他用英文表达起来比中文更好,当然了,不是他的中文不好,而是真的英文更好而已。我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那种“野性”学生的“野气”又蠢蠢欲动,脑子里忽然跳出来电视里看到过的段子:国民党军和共军打仗时吃了败仗就说,“不是我军不厉害,而是共军太狡猾!”他的英文大概就是那“狡猾”的“共军”了!于是我又跟他开玩笑:“一般人听你这么说,还以为你在吹牛显摆呢!所以你不对一般人说。可我知道那是真的呀!”他听了哈哈笑,说“是的呢,旁人以为我炫耀!”而我心里知道:“你有夜明珠,但你不会随便拿出来,让不了解你的人错将珍珠当鱼目!”哈哈,可以有机会“显摆”真的是一种快乐呀!因为那是一种对“自信的真实自我”的畅快表达!这种表达可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我说到这里,你说你年轻时太张扬。而我写到这里,忽然发觉我改变了文章的人称,由第三人称“他”自然而然要过渡为第二人称“你”。这按写文章的规矩来说是不对的,但是如你所说,我的文章“潇洒自如”,我不愿让文章的形式来束缚我要表达的内容,也不愿让写文章的“规矩”来框住我。正如杜甫的诗敦厚凝练而工整,李白的诗豪迈不羁而随意——我大多数时候发自内心地遵守“杜甫的规矩”,但还有些时候也真的向往“李白的潇洒”。
你说我比你年轻时做得好,即便骨子里蕴藏着那么一点张扬的味道,但是看待和对待他人和世界的眼光和方式一直是温和不张扬的。我觉得对于一个愿意思考和自省的人来说,张扬与内敛都是一个人必经的两种过程。张扬是自己个性的体现,内敛是对世界的尊重,是把自己放到世界的大背景中所作的新认知,人只有先后经历过这两种状态,才能真正达到平衡,达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粹境界——中庸。
你先张扬后内敛,而我先内敛,现在要去适当地释放自我。你也说,要让别人了解我,才能让别人欣赏我。可能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觉得我以前内敛,把自己掩盖得太多,很少有人有机会真正了解我真实而丰富的内心世界。我对你的话很认同,这也正是我近几年来不断自省以后所作的自我觉察,所以我正在逐步表达自我、展现自我、丰富自我。而你那由张扬到内敛的过程,就如你所说的你已经很多年没把“狗屁不通”用到课堂上了。我很庆幸自己在你“张扬”的阶段遇见你,因为这才是最原始最真实的你——师生之谊真的也讲缘分。而我那种“野性”,即使我再内敛,也不能否认它的真实存在,所以我会欣赏你这样的老师,会把你对我的赞赏铭记于心,即使我在学生时代从不说一句自夸的话——我只用成绩说话。成绩只是人的一个侧面,每个人都很立体,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其独特的价值,而且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三人行必有我师,所以我对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未知都怀着尊重甚至敬畏的心态。而你说你现在对他人对世界也同样抱着尊重之心。
你说现在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甚至完全不感兴趣,比如金钱名利。你说你要在有生之年,好好做学术;我深有同感,于是我说我也对很多事情看得很淡,但是我要在有生之年去探寻和实现生命的意义!
然后你说我写文章,三五千字,轻松自如,挥洒随心。你一直想找一个能在翻译领域比肩并行的人;我说我很向往,虽然我把英语荒疏了这些年,但是我底子尚在,这些年我虽未在这方面付诸行动,但是从未停止思考。你说你更擅长汉译英,而我更适合英译汉,因为我的中文表达流畅,能用恰当的中文语言充分表达出英文原稿的思想。
你说按常规,女性的工作黄金期大约到五十五岁,男性的工作黄金期大约到六十五岁,若按这样来算,我们还可以有相当长时间的工作交集!我听到这句话,觉得非常高兴:高兴于你对我的期望和肯定,更高兴于你所流露出的对于自己身体状态的信心!我一直相信,发自内心的信心与信念能带动人的身体状态,让人更具有与疾病对抗的力量!
你说你觉得我方方面面都不错,唯有婚姻是个遗憾。我说人生哪得完美?不完美才是常态。而我人到中年,由于自身心理的突破,活出了风华正茂的青春感!我也觉得,今天感受到了你如二十年前的精神面貌!那种带着睥睨的,从内心迸发出的,最为真实和有力的你的样子!
你在我来之前说,你要跟我讲讲什么样的词典才是真正的经典词典。我认真地听着你的种种介绍,恨不能像在教室里听课时一样弄一本笔记本记录下来。我知道我忘了很多,但是我更知道,对于任何书籍的了解与感悟都是通过对书籍的阅读与使用,而非别人的介绍。所以我不急,我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使用这些“宝剑”,然后真正做到了解它们各自的特点与用途。
你说你敝帚自珍,每一本词典都是你的宝贝。我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各式词典,忽生一种“大隐隐于市,高手在民间”的感慨!
你向我特别介绍一套词典,在书架的上方,你现在力气有限,让我自己搬张凳子过来爬上去拿。我是个懒惰的,踮起脚就直接去拿。你说这书很沉,我说我是女汉子,然后举臂将书托起,把它稳稳地放到了书桌上。
你一看那词典就笑,说你那时一股傻气,托人从英国带回来这套词典,两册,印刷清晰细小,要用放大镜看;在放大镜拿来之前,我凭借自己还算良好的视力,仔细辨认字体——那如发丝般的墨迹犹如最精细的刺绣!你去房间拿放大镜,师母问你:“话都说完了?”我听见你说:“今天和知音说话,还没说完,再说几句。”我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超出了我预先设定的离开时间。你拿着放大镜一进书房,我就说已经超过八点半了,欣赏完这本词典我就走,不能影响你休息。你把举着放大镜的手一挥,带着一点无所谓的任性语气说:“说得晚也高兴!我乐意!”这一刹那,我似乎又看见了当年的“老郭胖”风范!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劲道!
你接着向我介绍,为了这套词典,二零零几年时,光运费就花了五十英镑,书费三百多英镑。我一边赞叹,一边笑,更一边说:“你说自己‘傻气’的时候,多半带着‘高兴的自得’吧?”你听了接着“呵呵呵”地笑,我也呵呵地笑,我把你的“呵呵”解读为默认!哈,这算不算两个“臭味相投者”的惺惺相惜、相互欣赏的傻乐?
你让我多看原版作品和报刊,因为英文的流畅表达都是靠多阅读原版作品积累起来的;你建议我用中文表达时要更加注意标点的运用;你说我的情商在不断提高,因为那需要生活的磨练;你说你希望将来我不再受婚姻的负累,能够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你说你希望我常来,聊聊人生感悟、学术追求;你说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层面上与你这样交流——我其实也很想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觉得!
我忽然觉得,我真的要成为你的入室弟子了,我再发扬一回阿Q精神,自诩为关门大弟子!哪一天我从“狗屁不通”学到“狗屁大通”就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突然感慨:生命很奇妙、命运很奇妙、缘分很奇妙——我觉得我的世界像芝麻开门一样,命运之门一扇接一扇被打开,我的心灵一次又一次扩展,这真是非常美好而奇妙的体验!
我由此觉得自己该感谢这个世界,感谢自己生命的存在,当自己冲破桎梏与藩篱,犹如飞机冲出云层,看到的是如棉的朵朵白云,是滚滚的苍茫云海!
此时我想起你书架上那一小本红色封面的中英文对照版《毛主席语录》,里面一定有那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这句话是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祖母教我的,它一直根植于我的内心,一直是我成长过程中的座右铭。当我有所进步、有所获得的时候,脑海中就常常会冒出这句话。我相信:现在内敛的你,也一定认同这句话——这句话,也是“高山”和“流水”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