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卷头菜
那天的事因一句插话而改变了方向。
我父亲是上门女婿,外祖父势单力薄,常被本地人排挤,日子过得很艰难。父亲有一手腌菜好手艺,那些年父亲腌好菜除了自家吃,也经常送左邻右舍,父亲就想施些实惠,换来左邻右舍的人不那么排挤我们。
1988年我还是稚嫩未脱的小小少年,深秋的一天,父亲早早就喊我起床了,我睡眼惺忪地来到堂屋,看到几大箩筐的包头菜,都整理好了。我问,爹,这菜是拿来腌酸的吗?父亲呵呵一笑,算你聪明,不愧李家后代,所以你赶紧刷牙洗脸去,待会我跟你一起弄。趁着这几天晴好天气,正是腌菜的好时机。我赶紧刷牙洗脸。父亲则跛着脚,把屋檐下的大腌缸清洗,里里外外进行所谓的清洁消毒工作。
当我一切准备就绪时,父亲让我跟他把腌缸抬到柴房那,缸很沉,我憋着劲也枉然。父亲问,怎么你这回不在状态似的?我实话实说,爹,我睡不够,好困呢。
咋会睡不够呢?我躲开父亲的眼光,喏喏道,我昨晚早睡了的,可就是睡不够哦。
你昨晚不会是出去疯了吧?
爹,我哪有出去疯啊。
没有就好,小孩子家的,好好家里待着,别出去惹事啊,咱惹不起。
知道了爹。
突然有人在院门外喊我父亲,听声音好像是虎仔爹,父亲不得不放下腌缸迎了出去,大约那么三两分钟吧,父亲回来了,很焦急的样子。父亲让我把腌缸又抬回屋檐那。我莫名其妙,这不瞎折腾嘛。父亲让我灌好一行军壶的米粥,我问为啥呢?父亲只是说,叫你弄你就弄好了,没那么多为啥。
难道咱家又被别人算计啥的了嘛?我不会再问了,照父亲的吩咐做就是。
等我从厨房那过来时,看到堂屋那的包头菜装成了两担,一担大的,一担小的。我问,爹,这是要干啥呢?
挑出去卖了。
为啥呀?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爹自然有爹的做法,你就帮我往外挑吧,喏,你挑小担的吧。父亲说完就挑起担子使劲哼哧哼哧地出门了。
我赶紧跟上。父亲往村的南边赶,我连忙喊,爹啊爹,您方向错了,圩集是往北走的呀。
谁说去圩集?
啊?那是去哪?不是说卖菜去吗?
去山那边的农场卖。你个兔崽子,跟我来就是了嘛,别那么多废话,省点力气挑挑担吧你。
父亲天生有点跛脚,平时我看着他走路都觉得吃力,可是这会儿挑起担来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原本我想跳大担的,可是父亲不屑一顾,只说我能跟上他的步伐就不错了。两大框的卷头菜,压得父亲趔趔趄趄,父亲穿着一件薄衫,走不到一半的路,就已经湿透了。我说,爹要不歇歇吧。
父亲说,再歇就来不及了。
啥来不及呢?
咱得赶在职工上街前赶到,这样他们就不会到集市买菜了,咱就可以多卖了,还能卖多贵一两分钱呢。
等我俩把菜挑到山那边的农场,已是秋阳当空照了,那壶米粥大都灌进了我的肚子。父亲在农场总部吆喝着,不时有职工向前询问菜价,父亲滔滔不绝地与人攀谈,很难想象平时寡言的父亲会是这样的能说会道。父亲能够为了一两分钱就跟对方唇枪舌战起来,一点也不是我大方的父亲了。平时只要有左邻右舍向父亲求借,父亲都是二话不说给予支助的。父亲这样的斤斤计较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负责过称,让我负责算数。父亲当着许多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用心算数,可别算错了。别人呵呵地笑,是在笑父亲的小气吧?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事。我劝父亲好好过称,不要太多讲话,实则是让父亲闭嘴,可是父亲照旧我行我素。父亲在我报出一个数字后,他自个也在嘴里念念叨叨,两毛五一斤,三斤七两,三斤就是七毛五,七两就是一毛七分五,四舍五入得一毛八,加起来就是九毛三。别人说,九毛就九毛了,还三什么三呀,来个整数不好嘛。父亲说,不行不行,你少三分他少五分,那我就损失很多了哦,你们想想我大老远的挑上门来卖,我还没有要多加价呢,你们还想克扣啊?看父亲坐立不安的样子,是父亲希望早点把菜卖完。
好不容易把菜卖完了,父亲就买了个五分钱的饼让我充饥,说是犒劳我。我分一半给父亲,父亲始终不肯吃。
父亲说要上集市,我问上集市干嘛呀?
父亲说,早上你虎娃爹说三爷爷住院了,急需钱呢,从这去集市比拐家里的近。
我问,我三爷爷怎么啦?不要紧吧?
父亲说,我也不知道了,所以我急着凑钱送过去呢。
三爷爷是最肯为我家说公道话的人,正因为有了三爷爷的公道话,我家才没被别人造出那么多的是非来。我家住村西,寡居的三爷爷住村东。
我担心的是父亲正饿着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