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春】武水河,我的母亲河(散文)
一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条河,那是永远在心中流淌的故乡的河……”朗诵这段文章时,武水河,就在我心里涨起潮汐、奔流湍急。
童年欢乐的小山村,依山旁水。武水河在马鞍山北面,自西向东、绕小村旁流过。那是长乐人生命之水系,是人们赖依生存的母亲河。记忆中的武水河,青草满堤含笑、花儿娇羞动人,河流依偎在柳树的腋下;清凌凌的河水,一路欢歌、嘻笑簇拥着奔向远方。
那个物资贫乏的年,武水河是人们依赖的精神和物质的粮食仓库。闲时,婶伯妯娌,坐到河堤边唠家常;口渴了,趴到河边的清水窝,以跪着的姿势喝口清凉的水;热时,孩子们脱光衣服,扑到深水处游泳;就连村里人相亲时,俊男靓女的初次见面,也选在河边的柳树下。
母亲一天也离不开武水河,总在河提边扯鱼草、割猪草。小草懂人意,在需要的时候乐于奉献,扯了一次又一次,割了一遍又一遍,只要微风吹遍山野,它又披上绿翠的软被,生生不息;河水,洗出香甜的青菜、洗出艳丽的衣服、洗出乌黑的飘飘长发;清澈的河水,洗涤污垢、净化灵魂;喂牲口、灌溉稻田、浇淋菜地……
每当夏季水枯时,水稻田里干旱,禾苗耷拉着头,肥沃的黑泥在田间,干涸得裂开了口。母亲便和我早早起床,在稻田的上游位,选一处水流缓慢的地方,到河旁的山上,搬几块大石头塞堰(把河水部分拦截、让水位上升)。随手在河堤边,拽下几根柳枝、扯几把草,和着母亲挑来的几担泥巴,我协助她一起,堵住石块的缝隙,等到水位慢慢上涨,清清的河水,便从堤坝的渠道,流入稻田。这时绿油油的禾苗笑弯了腰,黑泥畅快地喝水,仿佛能听到“吱吱、吱吱”,咂嘴巴的声音;禾苗滋润得像十八的姑娘的面颊,水淋淋地、微笑着点头;我擦掉手上的黑泥巴,抬头看看母亲,她那灿烂笑容,和东边刚升起的朝阳相互辉映,红霞满天。
傍晚,母亲挑着水桶,麻利在乡间小路上穿行,木桶之大,把母亲本来高大的形象,反衬出矮小。来到堰水深的地方,弯腰弓背、手握桶柄、压入水里,那情景,是对大地虔诚地俯身叩首,祈求农作物丰收;然后,挺起不屈脊梁,昂首阔步,双肩担起大木桶,承载着希望,大有挑到河断流之架势。可是,残缺的木桶,总会遗漏些许,河水溢出,刚好平在缺口处。人生在所学知识时,不能如这桶壁的缺失;长处再长,假如短处不曾提升,水的容量也不会因长处而增加;若能弥补不足,提升短缺,容量将会更大、更加完美。
二
春季雨水丰富,家乡有说“小河涨水大河高”。小溪水混浊,收集山沟的水流、带着新鲜的养份、泥土的气息,汇入武水河,河水上涨,鱼类繁殖旺盛。河堤边的草丛中,时不时有鱼儿跳向空中,在防不胜防时,又“扑噗”一声,掉入水里。这是鱼妈妈在“拉仔”(分娩),是母爱的力量!不管蟒河荒野、杂草丛生,有母亲的地方,爱就有勇气飞翔;哪怕从高空摔下、粉身碎骨,也要用力跃起,释放母爱的力量。
夏天,枯水季节,鱼儿在河道的深水处,养得膘肥体壮。刚过了青黄不接的时节,长高身体的孩子们,却似乎更瘦,已是许久没占荤。武水河,是孩子们荤菜的出处,沿途村里的父母们,相邀某天拦河。
拦河,是村民准备“打牙祭”(吃上美食)的美差。拦截武水河的水,归于一个出水口。用篾搭子,一端斜插河水中,一端搁置在凳子上,鱼儿随水流下,搁浅在篾搭子上。河道拐弯处,通常会有一个水深处,叫“回水湾”,通常这儿鱼儿最多。回水湾下游位,水流拐了个弯,一侧河床无水,水域最狭窄。“天时、地利、人和”都已具备,此处是拦河最佳之地。
家乡盛产油茶,榨完茶油的渣,压扁成直径50厘米左右的圆饼,叫茶枯,是“拦河”“洗水”(洗茶枯水)的最好原料。鱼儿喝了茶枯水,会缺氧浮头、反应迟钝、容易抓到,还有部分随水流篾搭子上;这样的鱼,味道鲜美。油茶产量背届(产量少的那年)时,茶枯紧缺,石灰就成了替代品,只是抓到的鱼,必须有短时间内处理,否则时间一久,容易穿肚走胆,有苦味、不鲜美。乡亲们按照安排,在某几个人家里捣碎够量的茶枯饼,前一晚,用水泡软,搓成皮球大小备用。
拦河的那天清晨,一阵呦呵之后,沿河两边村里,男女老幼直上阵,到河边等待。一部男人在下游位,搬石头挑泥巴塞堰,从水流两边往中间砌;在出水口,用两块篾搭子拦截准备随水逃跑的鱼。一部分男人,从一公里开外的上游位,频频“洗枯”(把捣碎泡软的茶枯球,慢慢融入水中);用棍棒,沿河堤两旁的赶鱼,以防躲在草丛中。当茶枯水缓缓流下来,下游的鱼儿“浮头”,窜出水面。人们站在水中,左手提桶、右手抓鱼,场面十分壮观。浅水区的孩子们、深水处的成年人,更有懂水性的干脆游到最深处,潜入水里,时而又抓住一条大鱼,举过头顶。一时间,尖叫声、呼喊声、欢笑声,幸福地流淌在武水河。
水性不好的家庭、或者只有老人孩子参加的家庭,抓的鱼太少,不用着急,篾搭子下装到的鱼,非常丰富,那是爱心鱼。拦河的两位组织者,在篾搭子旁左右各一,提起满满一桶挪开,再换上另一只,拦河结束时,把那一桶桶的鱼,平均分给抓鱼少的家庭,每一户都能吃到美味可口的鱼。乡村就这么和谐,像世外桃园,真正过着人人平等,按需分配的生活。
吃到鱼儿的孩子们,通了武水河的灵气,这一季,像竹笋一样拔高;乡村人们,纯朴厚道、友善和睦,不会在利益上你争我夺;武水河,就像母亲对孩子,爱心奉献毫无保留,从来不求回报。
三
涨端午水时,我带着弟弟去河边捞鱼。湍急的河水,混浊的泥浆,在河床的舞台上表演,一个接一个的漩涡露脸后,便潇洒地、扬长而去。从未面见黄河,武水河那滚滚的黄涛,就是我心里的小黄河。我带着敬畏的心情,不肯贸然撞入河流境内,沿河边浅水区捞鱼。山上田间的水,流入武水河,河堤边的入水口,是鱼儿“上水”(逆流向上游)的地方;河岸边的草丛里,总是鱼儿嘻戏的场所,这都是捞鱼下手的好地方。经验丰富的我,每一虾耙(篾织的捞鱼工具)捞下去,都会有许多的收获。
五岁的弟弟,一手提着小水桶,一手提着我的凉鞋,雀跃地跟在我的身后,兴奋地看着我把鱼儿一条条送到小桶里。突然,一个趔趄,弟弟脚劲不稳,摔倒在地,桶里的鱼撒在地上,像大小不等的白色弹珠,活蹦乱跳;那双乳白色的新凉鞋,滚下河堤后,在水中形成一个漩涡;弟弟在河堤上,慢慢往下滚。我吓出一身冷汗,冲到弟弟身边抓住他,只有那只空桶,死死地抠在他的手中。
“闯祸了,新凉鞋弄丢,妈妈会责怪的。”我着急地想,“鱼撒了可以再捞,凉鞋丢了没得穿,一定要把鞋找回来。”
拍拍弟弟肩膀,让他不动、别掉到河里。从鞋滚下去的地方,慢慢下了河,祈祷鞋就在原处。我一点点地走向水里,水漫过膝盖、漫过大腿、漫过屁股、漫过腰部、漫过胸口……我胸口憋闷,张大嘴巴、大口地喘气,心里的执念落空,还是没踩到鞋。
“姐,不要,你回来!”水漫到脖子的我,听到了弟弟撕心裂肺的呼喊,“姐,我要你快回来!”
迷糊中,我骤然清醒过来,朝着弟弟的方向游了回来……
又是一年涨水时,我和妹妹都放假在家,姐妹俩商议着到武水河捞鱼。我拿虾耙捞鱼,妹妹提桶。河里鱼儿非常丰富、赿捞赿兴奋,妹妹主动要求换她捞鱼。拿虾耙走在前面,一跳一跳地踩在河滩浅水区,大呼小叫我快点跟上,她捞到一条大鲫鱼,送到桶里后,又跳跃着白鹭般的长腿,飞快地奔向远方。离河岸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原是平坦的沙州,在涨水前,曾总被挖沙,形成深坑。我们高兴得忘了这事,妹妹毫无防备,掉入深水。眼看着黄水没过头顶,我扑下水,却没救到妹妹,只抓到她撒手的虾耙。妹妹随波逐流飘走,一会儿沉入水里,一会又露出头顶,我飞快爬上河堤,一路追一路哭喊。在这危难的时刻,下游捞鱼的小姐妹,拿起河边的竹篙,拦住飘走的妹妹。在浮出水平那一瞬间,妹妹死死地抓住竹篙,我们齐心合力,把妹妹拉上岸。
妹妹抹去脸和鼻子上的黄色泥水,睁开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从紫红色的嘴唇里,幽幽地冒出一句:“河里水是甜的。”
于我而言,这句话是天籁之音、是妹妹平安的消息,是我一辈子刻骨铭心的记忆。那对小姐妹,真诚地感谢你们对妹妹的救命之恩,在危急时不顾自己的安危,毫不犹豫、挺身相救,现在远嫁他乡的你们俩,希望能看到此文,也祝好人一生平安。
每当在忙碌的缝隙,我忆起武水河,心里满怀感恩。甚好,滚入河里的是凉鞋,而不是弟弟;甚好,水漫过的是脖子,而不是我的头顶;甚好,迷糊中,缺氧的我还能听到弟弟呼喊,而不是一去不复返;甚好,妹妹落水还能被救上来,只是喝了几口水,而不是随水流滚滚而去。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让一个或是两个孩子,走向水底世界。若是那样,将经历亲人的生离死别,将是母亲心里无法治愈的痛。武水河将像母亲一样仁慈,她包容了孩子们的顽皮和淘气,没让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甚至,像母亲一样,没有惩罚我的胆大妄为,没让母亲因失去孩子而悲伤。
四
曾几何时,一股金钱风吹进小村庄,挖掘机掀去山坡的女衣裳,岩石裸露、水土流失。武水河失去往日的秀美,河道瘀阻、泥浆浊流、日积月累,河床上移,河堤不断筑高加固,可还是不能抵御洪兽来袭。武水河母亲,伤心的眼泪,把山村和良田摧毁。
善良的人们,终于发现,美丽的母亲河已白发苍苍;光洁的额头,已皱纹道道;全球变暖,世人警醒,全球治理环境污染;国家也倡导“金山银山,不如绿水清山!”。武水河母亲的哭泣,牵痛儿女们的心,逐植树造林、河道疏理、栽花种草。数年后,母亲河又恢复了往日的朝气,用那甘甜的乳汁,继续哺育着她的儿女们。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春雨是懂人意的。我又梦回故乡时,春雨淅淅沥沥,如丝如织;空气中的尘埃,被飘逸雨丝擦亮,带着春天清新的气息;暴涨的河水,混浊而湍急,像大地母亲的脉搏,又如同我对故乡的思念,流淌着血浓于水的故乡情。
远方的武水河,此时亦有春水骤涨,涌动在我心里;不曾淡忘,故乡的情愫,又缓缓地爬上我的心头。望着故乡的方向,默默叨念:“武水河,我的母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