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级教师(外三篇)
高级教师
教育局马局长是由乡党委书记提拔上来的。上任才一年,本县高考成绩直线下滑。多年来,本县高考成绩在全市稳居第一呀!马局长又着急又恼火,亲自到县一中了解情况。一中校长直言不讳地说,现在从初中招上来的学生一年不如一年。特别是数学,基础差得出奇。
马局长打电话叫来教研室侯主任,狠削他一顿之后,说你做好准备,明天和我一起到各乡镇初中学校看一看,主要是听数学老师讲课,看下面的数学老师是怎样教学的。于是侯主任约上管初中数学的邹教研,一同陪马局长深入基层搞调研。
第一站去离县城最远的A中学,之后由远及近,要将全县二十所初中全部视察一遍。
马局长亲自下来听课,A中学的领导十分重视,安排了学校实力最强的B老师授课。B老师目前带三(三)班数学,他既敬业又讲究方法,深受学生喜爱,每次学校统考成绩均排名第一,在A中学甚至全县初中数学界都小有名气。B老师个头矮小,但教学风趣幽默,师生互动热烈,课堂气氛活跃。参加听课的数学老师没有不满意的,评课时都说好,正校长和管教学的副校长也大加赞许,说B老师是A中学的名牌教师。邹教研附和说还是全县的名牌教师呢!而马局长却不以为然。相互吹捧吧?这样的教师还是名牌教师?刚才上课时,一道题自己都做不出来了就骗学生,说“此题无解”。
在座的评课人都面面相觑,闷在心里暗自好笑,却谁也不敢指出局长的错误。初中数学里确有此题无解的情况存在。大家不好发表意见,评课顿时陷入沉闷。
局长突然问,B老师是不是高级教师?
校长连忙回答,还不是。正准备给他申报高级呢!
我说吧?局长两手一摊,说B老师应该年过半百了,至今高级教师都不是,你们还说他是名牌教师!都睁着眼睛说瞎话。唬我这个门外汉吧?
局长又望了一圈会议室里评课的人,问道,你们谁是教数学的高级教师?
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点头。
都不是?没有一个教数学厉害的?
见局长的眉头紧锁,校长解释道,数学老师中原先有三个高级教师。
局长问,人呢?为什么不安排高级教师上课?
校长面有难色不知如何应答。管教学的副校长是位年轻人,喜欢实话实说。
三位高级教师早就改行了。
局长茫然。改行?改什么行?
副校长一一解答。管后勤的c校长教数学,十年前改教地理去了。d老师评了高级,申请到学生食堂管采买去了。f老师改行管水电,是学校安排的。
局长猛拍桌子,怒眼圆瞪。瞎胡闹!你们在瞎胡闹!让高级教师改行干别的,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利?难怪高中学校的生源素质越来越差了。
校长不得不解释,又不好直说,左右为难,便苦着脸,说马局长您不知道,关于教师的安排,情况是很复杂的......马局长手敲桌子打断了校长的诉说。
还有什么好辩解的?高级数学教师改行,这就是不务正业。你马上安排他们教数学。今天下午,我要听他们上课。
校长终于忍不住了,说局长您有所不知,高级教师不一定都是优秀的呀!
往事
同一个村里长大的吴德睡在我上铺,夜深人静时还睡不着。他用手轻拍床沿,低声唤我贾欣,还记得三十年前防汛的事吧?何老汉给我们烧火,在街上胡家餐馆加工了一钵鳝鱼,味道好都抢着吃呢,我是没伸筷子,只吃了一碗白米饭。嘿嘿,一钵鳝鱼连汤都喝光了。
我说印象深刻着呢,我端着只空碗吃了些鳝鱼没吃饭。
那年五月,虎渡河开始涨水,上面通知各村派人上堤防汛。村里通知每个小组去一人,高中毕业不久的我和吴德均被组长选中。
我们村在湖边,分管的防汛堤段在一个小集镇附近。防汛堤上建有一幢低矮的土墙瓦房,供长年留守堤段的人居住,也放置了一些马灯蛇皮袋之类的防汛器材。河水大的时候,村干部在这里坐镇指挥。这幢土墙瓦房的面墙上刷上了醒目的红漆大字,“湖西村防汛指挥部”。威风八面的。村里七个小组派来了七个人,包括村里的水利主任八个人。人少,便没有去堤下农户家借住,七个村民全部在指挥部里打地铺。刚开始河水不大,浑浊的河水在河堤底下流淌。我们基本上无事可做,只是白天去堤坡上砍砍杂草做做样子,时间也不长。若是水大,各村都得安排大量的防汛人员日夜轮流寻堤,拉网式的排査,生怕大堤破损,县乡两级领导要三番五次地下来督导检查,都不敢有丝毫马虎。我们七个防汛人员,除三组的何老汉外都是年轻小伙。平时,年轻人大多偎在指挥部的地铺上打扑克,何老汉专门负责烧火做饭。
而我对打扑克没甚兴趣,喜欢独自坐在指挥部的灶门口看闲书,何老汉做饭时则帮他向灶门里添柴草。
我们这儿做饭独具特色。先将白米淘净倒入锅中,放水淹至两指深,点火煮至半熟,再将它舀起用筲箕漓干,然后再倒入锅中烹熟,称之烹饭。何老汉喜欢吸旱烟,一只铜制短烟杆黑黝黝的,几乎整天含在嘴上。一天中午,何老汉在烹饭的时候,将烟杆从嘴里抽了出来,不料却带出了嘴里一团唾液,亮晶晶的,有如在上方敲碎了一只鸡蛋,那蛋清就瀑布一样垂下来了。唾液在锅中滋滋作响,瞬间被何老汉操作的铁锅铲铰散了,消失了。这个过程刚好被我瞧见,一时心里翻江倒海。然而我并没有吱声,扎下了头继续看书,似乎并没有看见一般,只是午饭时,谎称胃痛没吃饭,端着空碗吃了些鳝鱼,看着大家大碗饭大碗饭的狼吞虎咽而幸灾乐祸而暗自得意。嘿嘿,何老汉的脏东西你们争先恐后的吃吧!一钵鳝鱼我是敢吃的,放心大胆的吃。因为鳝鱼是我们这帮小年轻夜晚去农田边的沟渠里捉来的,听说集镇上胡家餐馆的厨子不错,我们凑了钱请厨子加的工,由何老汉去端来,放在桌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个味道的确是好,何老汉是根本做不出来的。至今我仍然怀念那钵鳝鱼的味道,设想哪天有空,去那个小集镇上的胡家餐馆吃鳝鱼,而工作太忙,不是开会就是下基层检查,一直没有成行。时间久远,也不知道那位厨子还在那不?
吴德在上铺上哧哧地笑,连床铺也摇晃起来。吴德说,贾欣你不知道吧?我去外面拉尿,亲眼看着何老汉怀抱一钵鳝鱼,从集镇上加工后回来的。他一抽嘴里的烟杆,一团唾液便直落下来……
我的肠胃倏然间翻江倒海,似乎三十年前吃过的鳝鱼还在肚里装着呢。正要骂他吴德,你真是无德呀,当时怎么不告诉大家?怎么不告诉我?此时外面有狱警拍门,大声呵斥着,又想关禁闭么?还不睡!那口气就像吴德和我当官时一样。
一耳光一万块
学生金文雄的二舅赵二找到物理办公室,祝老师正在批改作业。
您就是祝老师?
祝老师抬起头,见斯文模样的赵二坐在了他办公桌的对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祝老师也不认识赵二,于是放下手中的红笔,坐正了身子,问您找我?
赵二轻点头颅,说我是金文雄的二舅。上周金文雄挨了打,我是来了解情况的。
祝老师连忙起身向赵二敬烟,邀赵二同他到办公室垱头空着的小会议室去谈谈。赵二说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就在这里谈吧!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没课的物理老师,在各做各的事,有人偶尔向他们望一眼,都不言语。祝老师便坐下来开始叙述打人的始末。赵二却摆了摆手,说祝老师,我今天来不想听您七扯八拉。我是想了解您打金文雄没有?
赵二问得有些严肃,像个判官。祝老师的喉咙梗了一下,感觉到今天遇上了一位笑面虎,兴师问罪来了。
祝老师说,金文雄这学生实在是调皮……
我只问你打他没有?
……打了……
打了几下?
两下。
那就好!你是打的他耳光吧?---一耳光一万块!
赵二说的轻描淡写,慢条斯理,话音里却逐渐有了硬度。祝老师愣怔着,仔细打量着赵二,您在开玩笑吧?我无非是吓唬他一下,又没将他打疼!
赵二掏出手机,翻开相册,现出学生金文雄胖墩墩的圆脸,伸到了祝老师面前。祝老师你自己看看,脸都打肿了还没打疼?
相片上的脸庞的确有一点点的浮肿。祝老师后悔得心窝疼,当初为什么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出手好像是重了些。
赵二收回手机,说祝老师你也是明白人,体罚学生是犯法的。你该不会让我去找教育局吧?我明天来拿钱。说罢扬长而去。
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他是谁?那口气像县长。
有老师认得这个赵二,虽说不熟,但知道他是县城里的一混混,手下有一群呼前拥后的小混混。看来赵二是专门来找祝老师擂肥的,只怕祝老师要破财才能免灾。
有人说这个书不要人教了,学生调皮捣蛋你闯不得,说不得,大气都出不得!也有人说祝老师哟,又不是你的子女,你管他搞么事呢?如今的学生管不得的呀!
祝老师一阵哀声叹气之后,无奈地说,这个金文雄,你不晓得他多带厌,自己不搞学习不说,还讲话搞小动作,影响周围左右一大批人。给他说了好多次,他无脸无皮,油盐不进。
有老教师给祝老师传经送宝。说这样的学生多呢,听课像听天书,一窍不通,从早晨六点一刻坐在教室里,晚上快十点才下自习。他哪能规规矩矩坐得住?你给他放宽政策,也搞个“一国两制”,睡瞌睡、看小说,都是可以的,只要他不影响别人就行。
老教师的说道成了过去式,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赵二明天要来拿钱,两万元,这不是个小数字。他祝老师至今每月只有四千多一点点工资,两万元要五个月去挣。学校又不会支付一分钱。校长大会小会说了几次,不准体罚学生,若是体罚学生,谁出事谁负责。上学期,本校一数学老师打坏了学生耳朵,活生生赔了九千多元还没完,签字画押了,若是学生今后耳朵有恙仍要负责。祝老师注意了又注意,小心了又小心,怎么在上周的物理课上没忍住呢?他自己都恨自己一时冲动,冲动果真就是魔鬼。也怪自己太急臊,连续几次统考,他祝老师都是在本年级九个班垫底。每次统考后,学校算好成绩,将排名贴在了办公室里,弄得祝老师很没脸面。升初三时,班主任选物理老师都不爱选他。这期代初二,每周讨了一节体育课上物理,依然不见起色。他祝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金文雄竟然恣意嘻哈,声音响亮又刺耳。祝老师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下去甩了他两耳光。之后祝老师有些心虛,怕打出了问题,下课后喊他到一边,仔细看了他的脸,似乎没打出毛病,稍微松了一口气之后,又估作亲热状,说了他一大堆优点。比仿说他脑壳聪明,思维敏捷,一学就会,本身就是个考一中的材料。怎么能浪费呢?怎么能不珍惜呢?你看后面那一排学生,我打过他们没有?没有呀。猪脑筋,打也无益。说得金文雄没了怨恨,还兴奋愉悦起来。这是老教师告诉他的方法,对学生打一下要摸一下。果真管用。
事情应该过去了。放了双休,麻烦又来了,还是大麻烦。赵二拍了照片来找他,明显是来擂肥的。一混混,擂不到肥他不会善罢干休。祝老师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知如何办才好,只有听从老师们的建议,去找校长,请校长出面帮忙解决。
校长带着祝老师提了两条好烟上了赵二家的门,当然先由祝老师做检讨,赔礼道歉,请求原谅,校长再拍胸作保证,今后再不会有此类事情发生。赵二却不肯作大的让步,赔钱是一定的,绝无商量的余地,只是看着校长亲自登门的面子,两万降为一万六。不再说二话。赵二强调自己是不爱啰嗦的人。最后以祝老师忍痛掏出一万六成交。
要说事情应该就此了结,只是祝老师被割肉一直闷闷不乐,还无意中作了老师们的反面教材。却不料金文雄在外打工的爸爸金武回家,听说宝贝儿子金文雄被祝老师打了,而且脸巴被打肿,便义愤填膺,气势汹汹跑到学校来了。祝老师正在上课,金武立在教室门口,说祝老师你出来一下。祝老师安顿好学生出来,刚走到教室门口,顿觉耳边生风,金武两个凶猛的耳光扇了过来,“啪啪”的响声惊嚇了全班的学生,连旁边教室上课的老师都惊动了,都跑过来探个究竟。
望着施暴者金武离去的背影,祝老师一手蒙着火辣辣的脸,并不愤怒,还像中了大奖一般的高兴。心想,一耳光一万块,打了我两耳光两万块。我也讲点人情,还我一万六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