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她身后的林拴牛单腿点地，端起三八大盖一枪一个撂倒五个鬼子之后，一边压子弹一边嘟囔：真他娘的叫人着急，这个破枪……没等他嘟囔完，就被桂英扑倒在地，鬼子歪把子机枪的一梭子子弹从他们头顶飞过。桂英趴在他身上吼道：你不要命啦！拼命也不是你这种拼法。
　　 他跟没事人似的，扭过头看看趴在自己身上的桂英：我干掉五个小鬼子，过瘾，太过瘾了……一枚迫击炮炮弹在他二人身边炸响，一块被震飞的小石子击中桂英的头部，当场昏迷过去。他哪儿还顾得上杀小鬼子，抱住她一边按住流血的脑袋一边大声喊：你醒醒，你醒醒……
　　 当他把桂英叫醒时，战斗已经结束，八路军的张铁根连长来到他二人跟前，关切地问：当家的伤势怎么样，严重吗？
　　 桂英快速站起身，脑袋发晕，身体晃了几晃，她站稳后握住张连长的手说：没事，脑袋擦破点皮，其实我早发现你们在这里设伏，只是没惊动你们。
　　 张连长笑了笑啥都没说，招手叫来卫生员给她包扎伤口，又指指鬼子两辆运输车说：这次我们并肩打鬼子伏击，缴获一车武器弹药各分一半，当家的觉得怎样？
　　 桂英从他的笑容当中隐隐约约感觉到啥，忽然想到她和弟兄们的设伏，应该早被张连长他们发现了，只是他不说而已。她脑子转了几个圈儿说：张连长，上次的搭救我还没答谢呢！一车武器弹药全归你们，算我答谢上次的救命之恩。另外我想邀请你们去穆柯寨停留几日，共商抗日之事，你看如何？
　　 张连长看看为了在黄崖关山区开辟根据地，多日征战的一百多名疲劳战士，还有十几个伤员，其中有两个伤员伤势很严重，需要及时治疗调养，穆柯寨倒是一个休整的好去处。他这回不但没推脱，反而痛快答应她的邀请：谢谢大当家，我正愁没地方休整队伍呢。
　　 桂英在临走时安排二寨主斜眼，明早带上几十个弟兄去接应她们，必须把那批小鬼子的军火整回山寨。返回途中，二寨主斜眼与大当家桂英会合，他看到八路军的部队跟在后面，脸一下拉的比驴脸还长，凑到大当家跟前：桂英，咋把这些人引来，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桂英瞪起眼睛质问：谁是狼？我看你是白眼狼，做人要懂得报恩，你忘记人家救过我们的命了吗？
　　 斜眼无言以对，他心里对桂英的小九九不好向她开口。山寨来一个楞头葱的拴牛让他够心烦的，再来一群八路军进入山寨，桂英更不把他当回事了。尤其那位张连长浓眉大眼，年轻力壮，身板结实的像头牛，他的存在比拴牛更具威胁，自己在桂英心里还能有位置吗？不行，必须尽早把这帮八路军撵走。
　　 事与愿违，斜眼的小心思彻底落空了。八路军在穆柯寨住下没多久，通过拴牛和一直跟着桂英的丫环翠翠从中撮合，桂英和张连长达成共识，组成联合抗日同盟军，以穆柯寨为中心建立黄崖关抗日根据地。穆桂英任抗日同盟军司令，斜眼为副司令，张连长任政委兼副司令，林拴牛和翠翠任警卫排正副排长。
　　 被任命警卫排排长的拴牛吃惊不小，他刚来几天，屁嘛不懂，这个排长能干好吗？他带着这个疑问找到几天来混得很熟，心里最佩服的张连长：政委，我是个啥都不懂的楞头小子，能胜任警卫排长一职吗？我看还是换别人吧！
　　 张政委拍拍他的肩头，诡秘的一笑：拴牛，安排你任警卫排长自然有司令和我的道理，我相信你能干得很出色，放开手脚大胆去干。
　　 拴牛没底气地说：可是……行吧！我试试。
　　 张政委为他打气地说：别，要干就干出个样，我看好你。
　　 拴牛坚定地点点头，又问：政委，几天来你给我讲的革命道理，我还是一知半解，有没有啥书籍，能令我尽快理解你们共产党人的革命道理？
　　 张政委问他读过几年书？他说他只读过两年私塾，大部分书都能阅读和理解。张政委拿出一本共产党宣言说：这是一本奠定社会主义理论的书，你先拿回去看看，有啥不懂的地方来找我。
　　 他高兴得拿着书返回自己的房间，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书的第一页，马上愣住了，不停的嘀咕：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幽灵……欧洲……幽灵……
　　 拴牛天生有股子倔强劲，他十二岁的时候想跟着老猎人李大爷（大伯）学打猎，发誓要做一个像李大爷那样的好猎手。他的父亲和李大爷没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的话当回事，李大爷故意逗他说，只要能把经常在夜间叼吃屯中家里羊的那条狼杀死，一定收他为徒。一句玩笑话，拴牛却较起真来，夜晚拿着一把两齿钢叉守在屯口的柴火垛旁。
　　 辽西的农历十月河流开始封冻，夜晚的天气特别寒冷，拴牛偷偷穿上父亲的羊皮袄，戴上双耳毡帽，用母亲的棉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足足守了十几个夜晚，终于把那条大灰狼等来了。当那条狼距离他五六米的时候，他举起钢叉冷丁子（突然）冲过去，钢叉刺进狼的屁股，又使出浑身力气把它死死按在地上，那条狼疼的嚎叫一声之后，掉过头咬住他的裤脚不松口，双方这样对持了很久。
　　 李大爷在家睡得迷迷糊糊时，好像听到一声狼叫，他打个激灵，马上拿着老炮筒（装火药的猎枪）向屯口奔去。看到拴牛跟狼纠缠在一起，开枪怕枪砂伤到拴牛，他反握老炮筒对着狼的脑袋狠狠砸过去，那条狼一声没吭倒下，嘴还死死咬着拴牛的裤脚没松口。
　　 通过小屁孩打狼的事，屯中对拴牛有了新的认识，一个字“虎”（傻）。李大爷就喜欢他的虎劲，自然会收他为徒了。
　　 既然摆在面前又一个难攻的山头，拴牛的虎劲上来了，训练之余就捧着那本共产党宣言啃，啃上几天，再把不明白的问题记下了，去找张政委请教。通过拴牛一年多作战勇敢，思想要求进步，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的良好表现，经党支部研究决定，批准他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预备党员。
　　
　　 三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方圆百十里几十个村子都组建了民兵武装，黄崖关抗日根据地初见规模。小鬼子在这片山区遭到抗日同盟军的几次重创，基本上放弃这片山峦纵横森林密集的山区，不敢轻易闯进来祸害周边村里的老百姓。
　　 在这期间，拴牛经常独自一人钻进穆柯寨周边的深山老林去打猎，一去就是三五天，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抗日同盟军司令穆桂英给他起了一个响当当的绰号——神枪手。
　　 一次拴牛进林子打猎，桂英在翠翠的鼓动下在他身后尾随，她二人跟着跟着跟丢了，桂英没好气地数落翠翠：我说不来你非要来，这段日子他小子练成飞毛腿，我们哪能跟得上。对啦！这两年你一直跟在那小子的屁股后面转，不是你稀罕上那小子了吧？
　　 翠翠笑嘻嘻地说：好我的大小姐，你碗里的肉我哪儿敢尝，能在一旁闻闻香味不错了。嘻嘻……
　　 拴牛突然从她二人身后窜出来：你们干啥在背后叨咕人？
　　 他从背后蓦然出现，着实把桂英二人吓得够呛，吓得差点尿裤子。
　　 趴在地上的翠翠缓过神，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数落道：你想吓唬死大小姐咋地？没你这么玩的，我的心现在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真是的。
　　 拴牛撇撇嘴说：你的心不跳岂不玩完了，嘿嘿……刚才你们在说我啥坏话，从实招来。
　　 桂英“噌”的一下站起身，嘻皮笑脸地问：女大三啥意思，懂不？嘻嘻……
　　 翠翠看到拴牛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发呆，她上前一步正准备……
　　 拴牛奋力把她二人扑倒，就在他三人倒地瞬间，一声枪响，子弹从刚才拴牛站的位置飞过去。
　　 被压在拴牛身下的桂英，扭着脖子问：是不是小鬼子？
　　 拴牛翻身滚到地上，一边端枪瞄准锁定目标，一边对桂英说：是不是小鬼子我不敢确定，一定不是啥好人。说话之间他手上的三八大盖已经响了，只见对面一百多米处的一棵大松树上“哎呀”一声，从树上掉下一个人，没了动静。
　　 桂英和翠翠比兔子感应还快，窜起身直奔那个摔下来的人跑去，跑到那人跟前她二人都傻眼了，在脑海中打了一个大大问号：怎么会是他？
　　 抗日同盟军的副司令斜眼躺在地上，大腿还在不停地流着血，人已经昏迷过去。随后跟过来的拴牛推开她二人，拿出绷带为斜眼包扎大腿上的伤口，边包扎边说：我跟你没仇没怨的，干啥对我下黑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桂英听到拴牛的话，立马反应过来，刚才斜眼打枪的方位正是拴牛所在的位置，一切全清楚了，斜眼这是为情所杀拴牛呀！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也就罢了，干啥要下死手，你这不是在作死吗？桂英想到此时，一股怒火往头上涌，掏出盒子炮对准昏迷的斜眼说：斜眼，我一直敬你为我的亲哥哥，这种想法对你说过无数次，你咋不明白？既然你敢对我稀罕的人下黑手，莫怪我心狠，现在我就了断你的念想。
　　 拴牛在桂英开枪的瞬间，迅速把她的枪口托高，“啪”的一声子弹飞上天空，厉声斥责：你在干啥？说他心狠，我看你的心更狠。不管斜眼出于啥目的，他对你是有恩的，你不能杀他，更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桂英愣怔片刻，眨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努努嘴说：看你愣头愣脑的，竟然有一颗仁慈的心，他可是对你下杀手啦！
　　 拴牛歪着脑袋瞄瞄她说：是对我而不是对你，还是把他背回去问清楚再说。
　　 桂英非常不满地瞪着他说：你虎啊！还用问吗？就是女大三的原因，斜眼他小子的心眼没有针眼大，留着他早晚还会闹出事，不信你小子走着瞧。
　　 果然被桂英说中了。
　　 斜眼非常清楚，通过这次暗杀拴牛的事败漏，他已经无脸面在穆柯寨呆下去，主动提出辞去副司令一职，要求回小山村的家中养伤，再不过问抗日同盟军的事儿。他的腿伤养好后却落下残疾，走起路一瘸一拐，打那以后村里人都称他斜眼拐子，他心里这个气呀！他后悔当初为啥一门心思稀罕桂英，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一对斜眼很难找到媳妇，桂英那么漂亮能看上他吗？现在又拖着一条瘸腿，找媳妇更没指望了。
　　 恰恰他只有三个姐姐，他是家里唯一传宗接代的独苗，母亲一天到晚因为找媳妇唠叨个没完，唠叨的他心烦意乱，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躲躲清静，省得心烦。
　　 同村的二歪是个四六不着调（不干正事）的小混混，发现斜眼拐子，每天蔫头耷脑感觉机会来了。上次二歪去蓟县县城鬼混，混的差点把裤子当掉，在家里憋了小半年就是整不到钱，急得他像只没头苍蝇四处乱窜，到处碰壁。斜眼拐子在穆柯寨当了几年二寨主，手里一定存着不少干货，为何不鼓捣他去县城玩个痛快。
　　 趁着斜眼拐子坐在阳坡晒太阳，二歪凑上前嘻皮笑脸的说：斜眼哥，我知道你为啥心里不痛快，找媳妇算啥，到县城找十个八个手到擒来，为这破事值得愁吗？
　　 斜眼拐子听他这么一说动心了，翻翻一对斜眼问：县城有小鬼子不抓我吗？
　　 二歪一拍手一跺脚：嗨！我说哥哥，咱们是普通百姓，日本人抓咱们干嘛，不当喝不当吃，只要手里有硬头货，玩遍县城各个角落没得说，那多光彩呀！
　　 斜眼在穆柯寨这些年，没少整到手金银珠宝，光大洋这一项足有万八千块。不是日本人占领县城，他早想在县城整一个里外三套的大院子，再娶几房媳妇过老太爷的享福日子。他跟着二歪来到县城的怡春园，进门就被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围住，她们的嘴就像抹蜜似的，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得他骨头都酥了。
　　 他扔给介绍姑娘的老鸨十块大洋说：别费劲了，三个我都要。
　　 斜眼搂着三个姑娘往楼上走，二歪急赶几步问：哥哥，我的呢？
　　 他瞥暼二歪说：你在门口候着，我办完事请你下馆子。
　　 二歪坐在招客的椅子上这个憋气，嘴里不停的叨唠：这叫嘛事儿，这叫嘛事儿……
　　 斜眼没对二歪食言，他办完事请二歪痛快的大吃一顿，到客栈睡觉时，斜眼扔给二歪两块大洋说：你的引路费，从现在开始，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咱两互不亏欠。
　　 二歪嘴都气歪了，却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他心里很明白，带着斜眼跑一趟县城给两块大洋真的不少，却不是二歪的心思，又找不到任何理由开口，只能吃哑巴亏。不过，二歪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正门不通走邪门，他趁斜眼睡着，把斜眼所带的一百多块大洋偷个精光，悄悄溜走找乐子去了。
　　 斜眼一觉醒来发现钱和二歪都不见了，他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蔫头耷脑地返回家中。在家住了几天心里痒痒的难受，带上钱又跑到怡红院。吃一堑长一智，他不再像上次那么张扬，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躲在房间很少露面，生怕让二歪发现他在此处。
　　 二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没几天把一百多块大洋嘚瑟精光，没咒念了。只能来到怡红院门前守着，他认定斜眼还会来此处，果然没等多大功夫斜眼出现了，他悄悄尾随在斜眼身后，把斜眼所在房间认准，去找侦缉队一个要好的哥们儿。他心里估算着，这次斜眼一定带了很多钱，他一个人没能力吃掉那笔钱，找一个带枪的帮忙准成。
　　 侦缉队那家伙心更黑，不但把斜眼的钱洗干净，又将斜眼带到僻静处逼迫他做侦缉队的眼线，给那家伙提供黄崖关根据地的情报，不然就把斜眼抓进日本宪兵队。斜眼很清楚进了宪兵队的后果，站着进去躺着出来，他只好先应承那家伙，从此再不敢去县城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