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炸响，掀起的黑土将他二人掩埋了，倔老牛拱出脑袋听了听，才费劲巴力的把那个小丫头拉出来，大声对她喊：你虎呀！这是在打仗，不是小孩过家家。
　　 那一炮已经把小丫头震懵了，站在哪儿瞪大眼睛看着倔老牛，不知道刚才发生了啥。倔老牛又支棱（竖）起耳朵听听，感觉没有流弹向这个方向飞来，扛起手榴弹又瞪她一眼飞快向阵地奔去。他来到战壕正赶上敌人又一轮发起进攻，不由分说，拿起一支步枪向敌人还击，一枪一个百发百中。
　　 打退敌人这轮进攻刚想喘口气，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老邪乎（很厉害）了，就这一阵你打死十八个敌人，跟我的年龄一样，都是十八。嘻嘻……
　　 倔老牛扭头一瞧吓一跳，那个虎了吧唧灰土爆尘的小丫头，竟然趴在他身边还有心思笑：你就是一个虎哨子（傻逼），不要命啦！这地儿是你呆的吗？麻溜（快点）给老子滚蛋。
　　 小丫头根本不听那一套，笑嗤啦（坏笑）地说：嘿嘿，你能呆我咋不能呆，说我虎哨子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两一对虎……
　　 敌人的炮轰又开始了，倔老牛着急忙慌把她压在身下，向她大声警告别动，炮弹不长眼睛，小心你的小命撂在这儿。小丫头这会儿很听话，像只小羊羔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
　　 炮轰过去之后，敌人新一轮进攻开始了，他哪儿顾得上小丫头，举枪向敌人还击。小丫头给他数着撂倒的敌人嫌不过瘾，拿起一名牺牲战士的步枪，学着倔老牛的样子，趴在战壕上“啪”的一枪，敌人没打着，自己被步枪的后坐力震得一屁股坐在壕沟里。直到打退敌人的进攻，她还坐在哪儿揉被震疼的肩膀。
　　 倔老牛没再搭理她，转过身靠在战壕上想眯（睡）一会儿，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刚闭上眼睛鼾声就响起来了。一阵阵呼喊声把他吵醒，他翻身爬起来才知道这场阻击战胜利了。在这个阵地负责打狙击的刘营长来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说：谢谢你这位神枪手，在关键的时刻出手相助，我要向师部为你请功。
　　 跟丢的半斗好不容易找到倔老牛，挤上去对刘营长说：我们营长在小鬼子投降之前就是八路军营长，他在我们军区是有名的抗战英模和神枪手。
　　 刘营长把他的手握的更紧：哈哈！怪不得百发百中，原来你是我们的老前辈，老首长啊！哈哈……
　　 在师部庆祝黑山阻击战胜利的表彰大会上，倔老牛竟然得到两个光荣称号；支前模范和这场阻击战的战斗英雄。
　　 表彰大会结束后，师首长留他在师部打打牙祭，并有意把他留在部队，认为凭他的组织能力和打仗才干，领导一个团绰绰有余。倔老牛对师首长说：我天生就是满脑袋高粮花的庄户人，回家种好庄稼多打粮食支援前线，也是为解放全中国尽自己一份力。
　　 倔老牛和半斗返回家，李大爷打屋门出来神神秘秘地说：你可算回来了，牛英子在屋里等你好多天，麻溜进屋招呼人家丫头。我先声明，不是我整的事儿，是人家丫头主动找上门，跟我没屁大点关系。
　　 牛英子？从哪儿蹦出一个牛英子？我得麻溜瞅瞅，到底是哪路神仙。他正打算进屋，忽然想起那个虎哨子小丫头，莫非是她？抬起的腿又缩回去，故弄玄虚的对半斗说：你进屋好好招待人家，如果她问起我就说还没回来，对人家热情点，懂不。
　　 半斗听到是一位姑娘找上门，马上来了精气神儿：营长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倔老牛拉上师父去了他家，李大爷特纳闷，干嘛躲人家光溜水滑的丫头，他到底咋想的总要有个说法吧！李大爷坐在炕边装一袋老蛤蟆烟，吧嗒吧嗒抽几口说：你到底咋想的应该对师傅说，总憋在心里不是事儿，说吧！
　　 明知躲不过师父这一关，不如早说。
　　 倔老牛有生以来第一次敞开心扉，跟师父讲述他在穆柯寨与桂英和翠翠并肩抗日的经历，还有对桂英和翠翠那种纠结的情感心理。平心而论，他稀罕桂英，从见到她第一眼的那一刻，心里就装上了她。当他见到八路军的张连长，把他对桂英的小心思打得支离破碎，认为自己根本配不上她，经过彻夜难眠的思考，最后决定彻底放弃那个念想。
　　 然而，翠翠对他一直很关心，对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他被翠翠感动了，却一直找不到对桂英那种感觉。直到翠翠为了救他，牺牲在他怀里的瞬间，他找到那种感觉已经晚了。每当屯中给他提亲时，脑海中马上闪出翠翠牺牲的情景，那种悲痛压得他喘不上气，根本没心思考虑相亲的事情，更没心思谈结婚成家。
　　 另外，在离开部队时桂英的一番话，使他又陷入另一个纠结泥潭当中。他既不希望桂英和张团长离婚，又特别担心桂英婚姻生活不幸福，其实说白了，他心里一直放不下桂英，牵肠挂肚的惦记着她。
　　 那个叫牛英子小丫头，倔老牛倒是想成全半斗。今年已经二十一岁的半斗，他的家人和全村的百姓都被鬼子杀害，他上山砍材躲过一劫。当他发现自己的村子被鬼子屠村，吓得躲在林子里不敢出去，靠摘野果充饥坚持一个多月，还是饿昏在林子里。幸好倔老牛在那片林子狩猎，把他背回山寨捡回一条命，他认准一辈子跟定倔老牛，自然而然成了跟屁虫，当上倔老牛的警卫员。
　　 李大爷问：桂英到底离没离？
　　 倔老牛不停地摇头。
　　 李大爷把烟袋锅磕的当当响，狠狠剜他一眼：说半天你啥都不知道，这不扯毛蛋吗？明天你去部队找她，如果离婚了就把她接回来和你成婚，没离婚你就把对她的念想彻底断掉。
　　 倔老牛把脑袋摇得像拨楞鼓似的，依然不开口。
　　 气得李大爷在屋里来回转，转悠一阵举起烟袋锅说：你再不开口操心我削你小兔崽子。
　　 倔老牛急忙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说：师父别介，她要离婚了准定来找我，她的心里有我，师父你等好吧！
　　 在师父李大爷家躲了三天，一个老光棍和一个小光棍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话，他们爷俩三天也没把嗑唠尽兴。第四天一大早半斗风风火火跑过来，说营长不回去她就自杀。
　　 性命攸关的大事哪敢怠慢，倔老牛和师父急忙赶到家，进院门看到牛英子悠闲地坐在朝阳的房墙根纳鞋底子，半斗靠在栅栏上捂着嘴在偷笑。倔老牛发现上当了，不但不生气，反而特别高兴，他二人的事儿有门儿。他发现院子拾掇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特别清丽，小声对师父说：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媳妇。
　　 牛英子见他爷俩走进院，慢慢悠悠放下手上的鞋底子，来到倔老牛跟前说：林大营长，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抱过我两次咋……
　　 倔老牛早看出他二人在玩猫腻，他冲着半斗喊道：半斗冲！
　　 营长下命令哪儿有不冲的道理，他小子一个健步冲到牛英子跟前，双手搂腰把她抱起来潇洒地转起圈来。牛英子敲着他的肩头说：昨晚抱了一夜还没抱……她发现自己说漏嘴，挣脱后捂着跟猴屁股似的红脸蛋跑进屋子，半斗也红着脸跟进去。
　　 倔老牛和师父站在院里“哈哈”大笑，开心地笑声从靠山屯传向这片土地，传向山峰和森林，传向天空和远方。
　　 送走牛英子的次日早上，倔老牛带着半斗来到汤岗子屯的英子家提亲。英子的父亲听英子说，上门的是那年击毙大金牙，为汤岗子屯的众乡亲出一口恶气，十里八乡无人不晓的抗日大英雄倔老牛来给他弟弟提亲，乐得合不拢嘴。
　　 早早就和亲戚屯中们等候的屯子口，发现他二人来了，众乡亲争先恐后地围上去，都想看看这位大英雄长啥样。在众人的想象中，倔老牛一定是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哪成想来的两个人都是精神（帅）小伙子。有位大爷问：你们小哥俩是打前站的吗？
　　 倔老牛笑呵呵地说：大爷，我是给我这位兄弟到牛家来提亲。
　　 那位大爷捋捋山羊胡子又问：你是……倔老牛？
　　 半斗马上插话说：我哥是抗日英雄，支前模范，一枪击毙金大牙的倔老牛，有假包换。
　　 英子的父亲被挤出人群，在外面蹽着高（跳起来）地喊：我是主家，我是英子她爹，我是……
　　 当地有个说法：新姑爷上门小鸡没魂。
　　 牛英子家按照汤岗子屯最高礼数，酒席摆上了八大碟八大碗，外加酸菜汆白肉。酒过三巡，倔老牛拿出十块大洋说：大叔，这是我多年积蓄的一半家当，算是给半斗和英子的定亲礼，明天再叫半斗送来一头猪和四只羊，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大叔觉得……
　　 英子的父亲按住倔老牛拿大洋的手说：拿回去，英子能嫁给你兄弟进大英雄的家门，我们牛家脸上光彩，我是嫁女儿不是卖丫头。这钱你不收回去就是看不上我家英子，瞧不起我们牛家，更小看我牛老大这个人。
　　 牛老大把话说到这份上，倔老牛只好把大洋收回，又将半斗和英子的婚期确定下来，定在下月初八举办婚礼。倔老牛兄弟二人准备返回时英子也要去，说她不放心家里那些鸡呀，猪呀，羊呀，还有两个大老爷们儿笨手笨脚的，新房还不得她来布置。
　　 牛老大太了解自己的丫头，死犟死犟的根本递不进话，一贯主意很正的牛老大却拿不定主意，眼巴巴望着牛家辈分最高，汤岗子屯墨水喝的最多的牛老爷子。
　　 牛老爷子深知英子丫头说一不二的秉性，来个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如今已经解放了，共产党提倡新事新办，以老朽看还是由英子丫头去吧！一来英子的命是这位大英雄捡回来的，二来又是嫁给他的兄弟，英子这么做是在报恩，咱老牛家不是也脸上光彩吗！
　　 牛老大不歇不住地点头，在场的其它人也点头认可。
　　 老爷子捻着一绺胡须，瞟一眼倔老牛又说：老朽认为，以前的老令（规矩）全免，咱们来一个彻底新事新办，今儿就是迎亲嫁娶的黄道吉日，为何不能在今天把英子丫头嫁出去？
　　 老爷子发话了，在坐的亲戚屯中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英子高兴的不得了，冲着母亲喊：娘，麻溜把为我预备的嫁妆拾掇好，就按老爷子说的今儿我就出嫁。
　　 英子这样的表现，在场的所有人将目光都转向倔老牛，等于把这个难题推给了他，看他怎么办。倔老牛挠挠脑袋，寻思片刻说：既然老爷子发话了，我没说得，一切听老爷子安排。
　　 老爷子向倔老牛竖起拇指说：聪明，不愧是老少皆知的大英雄，老朽佩服。老大家的，赶紧拾掇准备嫁丫头吧！老大，去把我的三件套（三匹马拉的）马车赶来，今儿老朽破例，陪送英子丫头去靠山屯，做一回丫头出嫁的送亲宾客。
　　 自打英子嫁过来，这个庄户小院更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李大爷高兴得逢人就夸，他那位干儿媳妇如何如何能干，快把英子捧上天了。难怪李大爷如此高兴，牛老爷子送英子出嫁那天晚上，他在李大爷家住了一宿，得知李大爷小六十的人还是孤身一人，就提议让英子认他干爹。倔老牛不同意，要认也应该半斗认干爹，英子充其量就是师父的干儿媳妇。
　　
　　 六
　　 热热闹闹过完大年，正月初六县里的吉普车来接倔老牛，县委决定在靠山屯搞土改试点，屯里只有他一位党员，又是老革命，土改试点工作必须由他来牵头。倔老牛在县委学习土改政策的一个月时间里，可把半斗小两口和李大爷极坏了，还以为他出了啥事。
　　 李大爷安顿远房侄子李大栓去县里打听情况，他来到县委打听倔老牛住哪儿，却问到的是县委陈书记。他二人唠一会儿嗑，陈书记发现李大栓有头脑，不守旧，对新生事物抱有积极态度，完全具备培养土改工作积极骨干的良好条件，当下决定把他留在学习班学习。
　　 李大栓一高兴，把家里还等他消息的事情忘到脑后，跟着倔老牛一门心思学习土改政策，大有不学出名堂誓不罢休的架势。
　　 半斗小两口和李大爷在家左等右盼，等了五六天也不见李大栓人影，尤其把李大栓的媳妇急得满嘴起燎泡，李大爷沉不住气跑到县委打问他二人的情况。准备去靠山屯开展土改工作队的秦队长，发现李大爷年近六十还是孤身一人，地无一垄靠狩猎为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他当贫下中农代表最合适不过。
　　 李大爷也被土改工作队留下，在学习班开始学习，成为土改工作队的一员。李大爷活了这把年纪，从没被人捧上这种阵势的大台面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属狗的，狗肉上不了席面。老了老了还有如此机会露一把脸，豁出这条老命也必须把土改工作整出个样，绝不能辜负秦队长对自己的信任，同样也把回靠山屯报信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连续三个大活人去县里全无音信，靠山屯炸了锅。号召力极强的英子，两天时间动员屯子二百多位屯中，浩浩荡荡来到县委大院的门前，要求给他们一个说法。
　　 倔老牛三人不知发生啥事，跑到大门口发现是英子和众乡亲，在门前高幺儿喊，马上过去问英子：你们这是唱哪出啊？
　　 英子见他三人自由自在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倔老牛的鼻子呲哒：你还是人吗？屯中为你们急的火上房，你们倒好，在这儿逍遥自在为啥？今儿你必须说清楚。
　　 土改工作队的秦队长将英子请进他的办公室，一五一十把他三人没回去的原因娓娓道来，英子听完来一句：秦队长，我想留下来参加土改学习班成吗？
　　 秦队长站起身，把手伸向英子说：成！土改工作队正缺一位女同志，我代表工作队欢迎你。
　　 倔老牛叫半斗拿出一块大洋，给屯中每人卖个烧饼，并将他们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