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爱】红灯区(小说)
一
古人云:人过七十古来稀。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科学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日新月异,许多人有房有车有存款,早就达到了小康水平。由此以来,老人的年龄也随之增长,父亲九十岁,也算是高寿了。对于许多家庭来说,父母亲健在,身体健康,这也算是做儿女们的福气吧?
然而,殊不知许多家庭内部也存在着难以启齿的苦衷。
每次回家探望父母亲,几个妹妹都怨声载道,争先恐后向我诉苦,说父亲一身坏毛病,夜里不睡觉,还尽瞎折腾。腿脚不好走不成路,还要坐着轮椅东游西荡。睡觉时不老实,乱翻滚,有时摔到床底下还需要人去扶。父亲体重九十多公斤,想扶起来又谈何易事。妹妹虽然有把子蛮力气,却也无能为力。待叫来邻居帮忙,好不容易把他抬到床上,他又要看电视。正是夜深人静休息的时候,他却不管不顾,把音量调得很大,全然不顾家人的感受,甚至达到了扰民的程度。把几个妹妹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却又奈何不了他。
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我即要洗耳恭听父母亲的“投诉”,还要照顾妹妹们的情绪;毕竟是她们每天围绕着伺候父母亲,里里外外辛勤付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可谓是劳苦功高。
但是,母亲好像并不领情,常常与女儿们发生口角。妹妹要给父母亲清洗衣服和被褥,母亲却说浪费水,硬是阻三挡四。
三妹说:“不洗,你们可以闻闻房间里的味道,臭气熏天,都快把人熏死啦!哥,你刚才看见了吧,小区院子里晾晒的那些尿片子差不多都是老爹老娘的。五颜六色,都快赶上联合国的旗子啦,丢不丢人!”
母亲瞪着眼嘟囔:“娘个皮!我都闻不到臭气,你们怕什么。过日子跟树叶一样稠,大手大脚那是过日子吗?”母亲是农村妇女,经历过“过粮关”三年自然灾害。当时由于饥寒交迫,村子里饿死了不少人!迄今为止,那些刻苦铭心的苦难就像一块烙印,深深篆刻在她的脑海里。
我到母亲卧室里嗅了嗅,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扑面而来,差点儿没把我呛昏过去。我说:“老娘,你再别抠抠索索啦,每个月不就是几十块钱的水电费嘛,那不算什么。现在又不缺钱,你担心什么嘛?不让洗被褥,每天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不得病才怪呢。”
大妹说:“就是就是,也不知道老娘啥意思。说白了还不是心疼那点儿水电费。要是掏不起的话,由我来掏。别的不用说,就凭老爹每个月一万块钱的工资,难道还不够花吗?”
“你们说话能不能温柔点儿,对待老娘的态度一定要端正,懂吗?”我训斥妹妹。
“哥,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来伺候几天试试!”妹妹反唇相击。
“你,你……”我无言以对。因路途遥远,还要值班,所以很少回家。
总之,她们各执一词,互不理解,互不相让。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个甩手掌柜的又能如何呢?
早晨,大妹打电话通知我,说父亲又住进了市医院急救室,而且是红灯区,当时就把我吓傻了!这次得的啥病不清楚,妹妹说父亲的血糖高,苦胆上面还有结石,可能需要开刀手术治疗。
医院里还有“红灯区”?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潜意识里,红灯区是足浴妹一条街的泛指。在医院里,估计是个最危险、最要命的区域吧?
我急忙乘车赶到医院,瞧见父亲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我心有余悸,急忙询问病情。妹妹和医生好像都稀里糊涂,道不出个所以为然。
高个医生说:“老人家嘛,毕竟是九十岁高龄了,先住下来慢慢观察观察,待确诊了再说吧。”不难从他的语气中得出结论,他也是含糊其词,模棱两可。
父亲是离休干部,手里有医疗红本本。无论何时何地,住院看病均实报实销,几乎不需要自己掏腰包。
我说:“大夫,我父亲怎么住在这里呀?难道没有干部病房吗?这样的环境多森人!尤其是到了夜里……”
大夫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医院总共有一千八百个床位,到目前为止呢,光病人就有四千多,还不包括陪护的家属。你可以想象一下,不瞒你说,多部分人就像画一样被挂在墙上呢,哥,你就知足吧。”
我惊呼:“喔,原来是这样!”
大夫又说:“再说住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四间房你父亲就占了一间,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你不相信可以去走访一下,许多病人都躺在过道里,一般人根本就享受不了这种待遇。”
“是嘛,那就太谢谢你啦。”我握着大夫的手表示感谢。
半夜时分,隐约闻听到父亲“吭哧吭哧”折腾着。我白天值班实在太累了,所以懒得搭理他,随他折腾去。迷蒙中,瞧见一个白衣女人走了进来,她脚步轻盈,就像踩着云彩。瞧她那副诡异的模样,随带着一股凉风飘然而至,难道是传说中的“吊死鬼”!
我急忙坐了起来。在微弱的过道灯光折射下,瞧见一个白衣护士站在我父亲的床前。此时,又进来两位女护士,她们把灯光打开,房间里顿时一片雪白。
“啊呀!老爷子,你怎么搞得嘛!”一名护士惊呼,“你看看你啊老爷子,你都那么大年龄了,怎么跟小娃娃一样啊!不老老实实躺着睡觉,尽瞎折腾什么嘛!你们瞧瞧,心电图的线路被拔了,针头也拔了。这,这满地的卫生纸,搞什么名堂嘛。”
“对不起,刚才我睡着了,实在对不起。”我急忙走过去收拾残局。
只见父亲一脸的茫然若失,两只混沌的小眼珠顾盼游离,嘴巴憋屈成了窝窝状。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好像知道自己闯了祸。我打扫完了满地的卫生纸,又瞧见被子褥子都被尿湿了。
“老爹,你的尿不湿呢?睡觉前不是给你垫好了吗?”我四处张望,发现尿不湿已被扯成了碎片、丢弃在床底下。
“老爹你,你搞什么嘛?”我气急败坏,“怪不得几个妹妹都烦你……”我急忙打住,因为人多,还要给他留点面子。
护士耐心地把父亲的心电图线路安装好,说:“老爷子,这次可以原谅你,但下不为例哈。老爷子,既然你住到了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一定要听话,配合我们的工作,听懂了吗老爷子?再也不许胡整了哈?”护士的语气即委婉又不乏震慑力。
另一个护士说:“老爷子,看了你的住院登记材料,听说你是个老党员,老干部,老革命,都三老了哈,当年打过仗吗?”
“打过很多仗,还打过淮海战役呢。”父亲沙哑着嗓门回答。我都无语了,目前都这般模样了,还居然大言不惭地吹嘘。
护士走后,我溜达到大街上去透透气,点了一支香烟。
此时,夜幕深沉。几个醉鬼互相搀扶着叫嚣着,东摇西晃着在公路中央拦截的士。一辆的士迎面而来,见此情形急忙“吱吱吱——”急刹车躲闪,然后左拐右拐逃之夭夭了。
“嗨嗨!停车,把车停哈!喔喝——我把你个驴驴子抬哈地,当心老子投诉你拒载!”那个干猴似的酒鬼破口大骂着,跌跌撞撞着去追赶那辆的士……
真无聊!我扔掉烟蒂回到病房,瞧见父亲睁着两只混沌的小眼睛东张西望,好像没有一丁点儿睡意。
“老爹,你怎么还不睡觉啊,瞎想什么呢?”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发烧。
父亲沙哑着嗓门:“我睡不着,想看电视。”
“电视,你仔细瞧瞧,这里可不是矿务局医院,没有安装电视机。”
“没有电视机,为什么不找人安装呢?”父亲竟然如此糊涂与固执。
“你问我,我问谁去呀?”我有些不耐烦了。“都半夜四五点钟了,快点睡觉吧。你也是个有文化的人,怎么不讲点儿道理呢?无论到了任何地方,首先要讲点儿基本素质好不好?”
“嗯,那就睡觉吧。儿子,你也够辛苦的,白天即要上班,晚上又陪护老子。”父亲好像又清醒过来了。
黎明时分,对面一号急救室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女子“嘤嘤”的啼哭声。我推门一瞧,几名医务人员正在手忙脚乱地把一具尸体装进一个橘黄色的袋子里。
顿时,我毛骨悚然!
二
第二天夜里,父亲睡得很安稳。看来他知错就改,值得表扬。
但是,不到四点钟,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嚷嚷着:“儿子,天都亮了,快点把我扶起来。”
我把手表递给他:“你看看,半夜三更的,还不到四点钟呢,明白了吧?”
“喔——怎么,怎么还不到四点钟啊?”父亲好像睡醒了,混沌的小眼珠闪着光,全然没了睡意。他盯着我拉起了家常:“儿子,不知道你研究过近代文学史没有?告诉你,论文才,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咱们的领袖毛泽东。他确实了不起,尤其是那首诗词,我给你小子朗诵一下。”父亲心血来潮,似乎精神倍增,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欲与天公试比高
……
父亲盯着我,“儿子,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谁的胸怀有那么宽广?谁又有那种宏伟的气概呢?”他滔滔不绝,思路似乎很清晰。
“那当然了,要不然全世界都承认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伟人呢。”我只能如此搪塞,接着又说,“老爹,天亮了咱俩再好好聊,再说我明天还要去值班呢。”
“那好吧。”父亲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此时,对面急救室里传来了嘈杂声、跑步声和器械的碰撞声。还有人在过道里大嗓门拨打电话:“喂,喂,是110吗?我们是120急救中心。对对对,刚才我们接到了群众的投诉电话。在一个地下通道里,我们发现躺着一位老同志。对对,目前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对对对,可能无法挽救了。请你们派人过来协助调查处理一下好吗?”
我悄悄打开了房门,对面一号急救室的房门敞开着。几个医生围绕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施救。那个人的脸色苍白,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一个男医生正在为他作胸压抢救术。
过道那个人继续拨打电话:“……根据衣着打扮,他的左胳膊上还带着红袖标,估计是个安保人员。嗯,对对,估计他下了班,路过地下过道时犯了心脏病。可能就是这种情况,目前没有还不知道他家属的联系方式,家属肯定不知道他目前的状况。对对对,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他的身份证,请你记录一下,号码是65010319520405……”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位死者居然和我同岁。我又瞅了那个尸体一眼,他脸色苍白,面目狰狞,嘴巴大张着……凭我的直觉,他已经死亡多时了!那个医生累得精疲力尽,紧接着又换了一个医生继续为死者按压胸部。但死者却没有任何起死回生的征兆。看来,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算了,看多了只有伤心落泪!
我回到病房里,父亲好像也揣摩到了什么,询问道:“对面一号又死了一个,多大年纪,男的女的?”
“比我只大了一丁点。算了算了,半夜三更不谈论这个话题,不吉利。老爹你躺好了,赶快睡觉吧。以后再别瞎折腾了,再继续折腾下去,估计离他也不远了。”
“不远了,说得啥话?告诉你儿子,我有一种感觉,老子离死还早着呢,哈哈哈……”老爹干笑着,“老子不活到一百岁,死不瞑目。”父亲露出一丝得意忘形的笑容,“告诉你儿子,咱们王家上几辈人都没有活过七十岁的,只有你老子的岁数超过了所有的老前辈们,知道不傻儿子?”
“挺好的,我特别高兴,确实挺佩服你积极向上的拼搏精神。不过,你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至于你目前的生活习惯嘛,最好把那些臭毛病改正一下。不然的话,活到一百岁只是一句空话。”
“就是就是,必须得改,不然也难说啊?嘿嘿嘿。”父亲无来由地傻笑着,“儿子,你还记得你老孟叔吧?他年轻的时候多壮实啊,像头野牛一样,矿车轱辘一百多公斤,一只手就可以轻松举起来。没想到啊,他只活了六十一岁就蹬腿玩完了。你知道不,他好像是今年上个月死的,对不对?”
“老爸,你搞浑了吧?老孟叔十年前就去世了,葬礼我都参加了,你搞糊涂了吧?平时你那么清醒,今天晚上怎么搞得,是不是犯痴呆症了?”
“胡说,我才没有糊涂到那个份上。还有你洪军叔和你老高叔,那两个老逼开的也是今年上半年才死的,我绝对不可能搞错的。”
我盯着他,懒得去和他争论那些无聊的话题。看来父亲一年不如一年了,几个叔叔都去世多年了,他竟然全部一锅烩,通通搞错了位。
看来他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再这样继续下去,估计过不了几年,可能连我都不认识了。
三
早晨九点多钟,三妹拎着饭盒进来了。她坏笑道:“怎么样啊老爷子,亲儿子总比丫头片子强多了吧?我们这些外侉子算什么嘛,都是些吃货。老爹,昨天晚上睡得咋样啊,没有折腾你的宝贝儿子吧?”
我伸了伸懒腰,哈欠连连:“老爷子表现的还不错,只是对面一号急救室里又死了一个人。一晚上那个折腾,把人都快折磨死了,真瞌睡啊。”我又打了一个哈欠,“俺算是看透了,估计我是个扫把星下凡,每天晚上都要死一个人来陪着我解闷,嘿嘿嘿。”我坏笑道,“这样继续下去怎么得了,不把我折磨死才怪。昨天夜里我想了一个好办法,从今天起大家抓阄,谁抓住了就让谁来陪护。怎么样,这个办法还算公平吧?”
这篇文章的情节、细节都写得真实可信,使人感到不是假话和空话,愿意继续读下去。
这篇文章的语言、描写都生动幽默,引人入胜,能够使人有兴趣把它读结束。
可以肯定,这是一篇名副其实的精品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