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开的浆水没味，开不下去又收不了场，汪队长宣布：“关于毁青苗偷嫩包谷的事，虽然德怀已承认罪行，必须严肃处理。阶级斗争不是请客送礼，不是绣花做文章，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如果不严惩，我们的收成就保不住，我宣布……”这时秀芳推开门进入会场，向会场社员鞠躬作揖说：“各位好心的叔、姨、哥、嫂子，嫩包谷是我瓣的，要杀要剐朝我来。”汪队长：“哟，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你是谁？为啥偷粮食！”德怀说：“队长，他跟我要包谷是实，我当时在地里割牛禾草顺手瓣了两个给了他，他没进地没动手。”汪队长：“你俩唱的那一出？你个女娃没那么大的胆，你是啥成份？”秀芳说：“贫农。”汪队长讨好地说：“咱们是情同手足的阶级兄弟，革命阶级怎么会偷，你可别上了贼船受坏人利用。”秀芳认真的说：“我家住陕西商山县红旗公社胜利大队红星小队，我叫周秀芳我们家乡遭旱灾没吃的，家又失火烧的一干二净，真是天灾人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娘领着我一路要饭来到这里，两天没吃饭了，饿的两眼冒金星，腿软无力抬不起，看到这救命的嫩包谷为了活命去瓣了几个，错是我犯的与这位大哥无关，要杀要剐任凭发落，反正是一死。”秀芳说完抹着眼泪，会场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老人叭嗒叭嗒抽烟的响声，贫协主任说：“事请弄明了，就算了吧，叫花子吃两个包谷是为活命来，犯不着再追究。”马排长说：“阶级斗争很复杂……”哑着嗓子说不下去了，贫协主任说：“不放心把这娘母子送到县收容站去审查救助。”贫协周主任是大队贫协主任说话是有份量的，汪队长顺水推舟说；“对，明天把她们送到县上按流窜人口处理，今晚先关在会议室。散会。”其实汪队长想今夜下功夫说转母女俩，叫秀芳嫁给他儿憨憨狗。
　　 夜深人静时，汪队长支走站岗的民兵，端了两碗热腾腾的哨子面，满脸堆笑的说：“他姨，饿坏了吧，乘热吃两碗面，哨子香油水汪，快吃吧。”
　　 老婆婆说：“我是吃斋的人，不动荤。”
　　 “如今啥年代了，不兴那老套套。”
　　 “一辈子戒律心有定数懔性难移。”
　　 “你娘不吃女子，你快吃了吧。”
　　 “没胃口。”
　　 汪队长觉得这娘母俩不给面子，也就不再伪善的做作了直言道：“他姨，咱就当面锣对面鼓直说了吧，咱这儿是不受灾荒不遭年馑的风水宝地，秀芳嫁给我儿，保证叫你在这儿落户，吃穿不愁。”
　　 “汪队长，我娃没那福分，是个泥鳅跳不进你家龙门。”
　　 “他姨，我娃虽然相貌差了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讲实际。”
　　 “我娃把婚定出去了，一快骨头难哄两只狗！”
　　 汪队长软磨硬泡不死心，到口的肥肉不想丢。癞着脸皮说：“定婚不受法律保障咱可以退婚嘛，使了多少财礼我替你退。”
　　 “你以为你有钱能哄鬼上皂角树啊！”秀芳冷不丁的冒了一句，顶的汪队长肋子痛。
　　 汪队长威胁着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你送进收容站有你好果子吃！”
　　 第二天，太阳冒花花的的侯，生产队派了个民兵押着这母女俩去县城。走到村口，秀芳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莫名的凄凉袭上心头，总想好好看看德怀的模样，一颗少女忐忑的心惴惴不安。短暂的两天，德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见面更别说交谈。此时惜别的离愁油然而生，这种冥冥的牵肠挂肚来自心中的感恩还是爱慕？命中的邂逅不知是缘分注定还是擦肩的偶遇？秀芳慢步忧思忽然听二嫂在喊：“秀芳，等等！”二嫂气喘吁吁的撵来递上一口袋炒面，隔着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二嫂说：“这是德怀炒的炒面，说是你回家的路还长，留路上吃。”秀芳推辞说：“不用了，给哥惹的麻烦够多的了。”二嫂一本正经的说：“你是羞二嫂的手啊，还是驳德怀的面子？”秀芳低头不好意思地说：“那能呢。”其实秀芳报怨德怀不亲自送来，连个面也见不上。聪明的二嫂觉察到秀芳的心思说：“德怀天一亮就犁地去了，就在那坡坡上，雾散了能看见你。”二嫂指了指薄雾笼罩着的山坡，秀芳随手望去，如纱迷雾罩着山坡坡，眼朦胧心茫然。二嫂对押送的胜利说：“别为难老人，好心有好报，做下瞎瞎事娶下老婆生下娃娃没屁眼！”
　　 “二嫂，你放心，人心都是肉长的。”
　　 走过垧湾从雾里隐隐传来一阵忧伤的山歌：
　　 草帽子儿十八转，
　　 小妹要回商山县，
　　 没有啥子做盘缠，
　　 扯只袖子装炒面，
　　 走在路上打开看，
　　 里面装满泪点点。
　　 秀芳一步三回头的扭着脖子往山坡坡上瞅，歌声渐远只有牛铃不弃不舍地叮叮作响，摇得人心都碎了。
　　 隆冬腊月，天阴沉沉的，老天爷的脸色像是人间欠了他的债不还似的，白毛风夹着雪珍扑天盖地的吹着，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呼啸，发出悠长尖戾地哨声。路上秀芳背着小包袱艰难地前行，头发上落了一层雪眉毛和眼睫上粘着雪珍，那双坚毅的目光望着曾经走过的弯弯山路，路上的草枯了，山上的树叶子落了，尽管那山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山还是那座山，默默地承受大自然的思赐与肄虐。槐树坪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摆着醉汉似的身躯，又像张开双臂的老娘拥抱归来的儿女。暮霭接炊烟，晚鸦归来疾，此身寄何处？人雪两迷离。离槐树坪越近，秀芳的心越乱，她泪眼迷朦回忆着；娘临咽气拉着她的手说：“苦命的娃啊，娘不能陪你了，去找德怀吧，那是靠得住的男人，嫁了他娘放心。”娘断断续续说完，从手腕上退下两只银镯，递在秀芳手心里，那是娘给女儿的陪嫁。
　　 土崖下有一汪温水泉，冬天河里结了冰，村里人就到这儿担水吃，崖坎下传来嘭嘭沉重的挖土声，秀芳好奇的探出身子张望；那不是德怀吗，他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干活啊？他是把冻坡挖成台阶，方便村里担水的人，怕路陡路滑。腊月地冻如铁，只有使出牛劲才挖得动，一镢头下去挖得冰碴四溅，怕冰碴溅到眼里和嘴里他拧着头闭着眼在挖。秀芳没有响动俏俏走过去，想给德怀一个惊喜。此时一位背着背斗的老人，走上结着冰溜滑的独木桥，走到桥中间，老人滑倒抱着桥木喊着救命，老人身体悬空脚快挨着水了，德怀扔下镢头飞快的向桥上跑去，德怀穿着脚码把滑，他上前把老汉曳上来扶过桥。老汉一看背斗哭开了：“我的包袱掉到河里了！我该死！”
　　 德杯安慰着说：“别急咱找找甭哭。”
　　 “那是给娃结婚扯的布料，十几个人凑的布票啊！我这个老没用的该死啊！”那红布包着的包袱顺河心漂着，再漂几步就冲到溜槽里钻到冰窟窿里了。德怀三步二步冲到桥中卟咚一下跳进齐腰的冰河里，秀芳不由得打个冷颤一身哆嗦。秀芳抱怨倒霉的老汉，更心疼见义勇为的德怀。
　　 秀芳着急怕德怀湿淋淋的衣服结了冰，冻成个冰棍儿，冻出病来咋办！现在急需要的是有一堆驱寒的火，她急忙在河滩捡干柴、拔干草，急急忙忙在避雨的小窑窑里生着了火，立在窑前喊：“德怀快来这儿有火。”这不是秀芳的声音吗，德怀简直不敢相信自已儿朵，是的，是他心里惦念的小妹，身后窑窑里冒着烟，她穿着紫色素花花的棉袄，在向他招手。
　　 德怀风掣电闪的飞奔而来，当他距秀芳近在咫尺时又呆立在那儿，媔婰得像个姑娘不知所措。喃喃地低声说：“我以为你再不来了。”
　　 “冻死人啦！快进来烤火，愣在哪儿干啥。”秀芳说着把德怀拉进避雨的窑窑，德怀的棉裤被风一吹结了薄薄一层冰，冰被火烤化了顺着腿流着水。秀芳忙蹲在哪儿用双手捋着水，秀芳看着湿透了的棉裤想啥时能烤干？于是秀芳说：“把湿透了的裤子脱下来拧干，把里子翻出来烤吧。”德怀听说要脱裤子一下子吓傻了，连说“不行，不行！”秀芳生气地说：“人要紧还是脸要紧！我去再捡点柴，你自己脱吧。”说完转身就去捡柴去了。德怀喊道：“你来了打声招呼。”德怀心里七上八下犹豫着，最后下了决心快速地脱下棉裤，用劲拧着水抖着湿淋淋的棉裤。
　　 村里有名的骚女人花蝴蝶到温水泉担水，她见窑窑里冒烟便去看个究境。嘿！德怀正赤着下身翻来翻去烤着棉裤，那壮实的大腿，丰满的肌肉看得花蝴蝶眼睛发直。她时常做梦都和德怀在一起，真是苍天不负痴情人，没想到今天是个好日子。花蝴蝶两臂张开把住窑门说：“兄弟，让嫂子帮你烤裤子。”
　　 德怀慌乱地说：“别过来！出去！”
　　 “裤子都脱了还装什么正经。”
　　 “你出去！我，我不客气了！”说完慌忙转过身。
　　 “嘿嘿嘿……”淫笑着说：“这没眉没眼的大脸叫谁看呀？”说完伸手在德怀的屁股上拧了一把，嘿嘿嘿地淫笑着。
　　 德怀一手提着棉裤遮着羞，一手拿起带火的柴头威胁花蝴蝶喊着：“出去！出去！”那花蝴蝶己是欲火中烧那里肯放过嘴边美味，德怀真的动怒了，抡起柴头逼来，那带火的柴头失手烫在了花蝴蝶的脸上，花蝴蝶一声惨叫跑出了窑窑，骂道：“流氓欺侮老娘，叫你知道老娘的利害！”
　　 晚饭过后，二嫂和秀芳坐在炕上暖被窝，谝着闲传，二嫂问起秀芳的家事，秀芳扯起莆篮斗动弹说：“我家住陕西商山县原是周家庄，后来改成红旗公社胜利大队红星小队。”她说她爹叫周金泉，家里是下中农成份，我爹文墨虽不深，也算是是村里唯一识字的人。土改时参加士改工作，当了农协组长，由于工作积极加入了共产党。地主龚耀祖因破坏土改转移财产，我爹检举后龚耀祖被判了三年刑给专政了，他家四合院我家分了两间上房，付组长龚家富分了下房两间，龚耀祖和龚家富是叔侄关系。龚耀祖三年刑满出了狱一直心里不服想报复，给龚家富说：“一个龚字掰不开，叔侄一家亲，上房他埋了二百块袁大头还有黄货，得把周金泉赶出这个院子，那黄金白银便是你的。”龚家富听说上房埋的有金银，恨不得立马把老周撵走！想发财的龚家富听了这话，心里像压了块石板，瞅着周金泉从一个大门里进进出出气不打一处来。
　　 那年我娘有病，病得不轻。龚家富十分关心，请了个神汉来驱邪，说是上房闹鬼不吉利，人和风水冲煞再住下去有血光之灾。要想消灾免难，得换个字向的房子，言下之意要和龚家富换房才能相安无事。我爹不信这邪，把我娘送到医院去把病看好了。龚家富阴谋未逞，耿耿于怀。
　　 四清运动来了，我爹是生产队保管，那年天旱收成不好，社员口粮欠缺。生产队碾完麦子，粮食入了库。爹收拾场坝回来的迟，龚家富从家里抓了几把麦子，到生产队仓库门上断断续续洒了引子，一直洒到我家门口。天还没亮龚家富便到工作组住处告黑状；生产队欠收社员没粮，周保管为自家填饱肚子偷了粮。工作组连忙去查看，的确偷麦漏下的粮食从仓库引到我家门口。工作组找我爹谈话，我爹被问得一头雾水。工作组挑明了说爹顶风作案盗窃粮食，爹坚决否认，强烈要求翻仓核实，工作组为了慎重同意清仓。
　　 清仓结果实物与库存相符并未短斤少两，一时弄的工作组下不了台。龚家富在工作组面前极尽挑拨和蛊惑之能事，他说：“老周对工作组进村十分不满，说是鬼子进村，土匪还乡，黄队长是黄世仁算账，心黑手狠能错抓不错放！”黄组长反问：“他说这话你咋知道的？”龚家富说：“我俩住一个院，路过他家窗前听到的。”工作组黄组长听了脸由红变黄由黄变黑，那张瘦长的驴脸变成了黄瓜脸，一双浓黑的短眉，像是爬在黄瓜上的毛毛虫，随着喘气在颤动，那双小眼睛像指甲把黄瓜抠了条缝，眼缝里闪灼着阴冷多疑的目光，他不动声色的说：“生产队翻仓账物相符没有问题啊。”龚家富觉得工作组不好骗，进一步说：“老周是老油条，工作十几年了狡猾得很，这要查账外账，他要是多进少记呢？要是把粮转移到暗窖里呢？贼留下的引子咱们可是亲眼所见，不会有假吧？”黄组长闭目不语像是衡量龚家富话的虚实和份量。龚家富信誓旦旦的说：“我是共产党员，我向毛主席保证，我看见老周扛了个毛口袋半夜三更进了屋，不信咱去他家搜搜。”
　　 黄组长派工作组队员小王传来了地主份子龚耀祖，龚耀祖进门低头哈腰双手下垂，唯唯诺诺像吊了一串抽了筋的蛇。黄组长问：“你最近表现咋样啊？”黄组长没头没恼问了一句，弄得龚耀祖老虎吃天，不知从何处下口，这龚耀祖也不是三脚踢不出屁的人，来了个校场坝里刮旋风——满地跑说：“服从监督改造，说话规规距距，干活老老实实。”黄组长说：“你老实吗？”龚耀祖怯怯地说：“老实。”黄组长接着问：“你没有发现你们院里发生过不正常的现象吗？”沉默了一会儿黄组长接着说：“没听到半夜三更有人扛东西回来的声响吗？”龚耀祖早和龚家富串通好了，要加害周金泉，此时龚耀祖故作糊涂说：“没有啥不正常的响声啊？”黄组长加重了语调说：“真的没有？”龚耀祖装作害怕的样子说：“没没……不……不”黄组长方突然立起身是到龚耀祖身边励声说：“知请不报罪加一等！”龚耀祖战战竞竞地说：“我，我，怕报复。”黄组长说：“有工作组撑腰你怕什么！”“周保管八月十八半夜扛了一毛口袋麦回去，第二天一早见掉在地上的麦是从仓库漏过来的。”黄组长吩咐说：“你写份检举材料送来。龚耀祖为难地说：“我没，没纸，我写怕不合适。”黄组长撕了两页油光纸递给黄耀祖说：“这是你立功表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