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娘家侄子给他儿子过三岁生日，打来电话通知，希望姑姑回去。你就俺这一个姑姑，俺能不回家吗？王葵花爽快地答应下来。心想，正好，也顺便把捡回来的那几件衣服捎给侄媳妇和孩子。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儿子明睿和儿媳妇思雅。明睿和思雅都打算陪王葵花回去。王葵花执意拒绝，说，又不是周末，你们都忙，就不要去了。现在去那里半个小时一趟班车，方便得很，俺搭公交车去汽车站，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
　　 儿媳妇思雅很懂事儿，上街买了两套童装，交给婆婆，妈，这两套童装，你给表弟媳妇捎回去，就说这是我们的心意。又交给婆婆两千块钱，妈，两千块钱，带回去，就算咱们的贺礼了，一千算是您的，另外就是我们俩的。
　　 王葵花自然心里甜丝丝的。
　　 临走的时候，王葵花瞒着明睿和思雅，将儿媳妇思雅买的两套童装和自己捡来的衣服都装进一个包里，带回了娘家。并告诉侄媳妇，这两套新童装是你明睿嫂子思雅买的，不便宜。这些八成新的衣服，是思雅和俺孙子小昆穿过的，小了，就让俺给你带过来，你可别嫌弃啊！
　　 侄媳妇高兴地说，姑哎，看您这话说的，这么好的衣服，一看就是高档的，穿出去，村里人还不知道多眼红呢。俺高兴都来不及，咋会嫌弃呢？
　　
　　 二
　　 这一天，大早晨，王葵花比每一天起得更早，不到五点钟，在小区人行道里，一个人溜达。昨天晚上，罕见地刮了一夜大风，天地之间，便透爽了许多。心里的憋闷也减轻了许多，脚下也轻快许多。一夜大风，路旁的简易车棚被刮歪了好几个，有些垃圾桶也被刮倒了，垃圾滚得满地都是。走到几个垃圾箱旁边，王葵花看见有一堆纸箱，零零散散，摊在地上。王葵花像着了魔，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这个小区里富人多，网上购物的也多，整个小区里，“丰巢”快递柜就有五六个。最近，又开设了一家“菜鸟驿站”，跑快递的，进进出出，像穿梭一样。网上购物，都有大大小小的纸箱包装，快递多，纸箱子就多。楼里面的住户，拆了纸箱子，大都是随手就扔在垃圾箱旁边。
　　 因为时间太早，小区里的其他人几乎都还在梦中，人行道上，除了王葵花，再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个人的世界，似乎又给了她勇气和决断，一股魔力，驱使她，一步步，走近那一堆纸箱。走到跟前，三下五除二，手脚并用，折叠平整，再摞成一捆。正好，旁边有些原来捆扎纸箱的塑料条，拿过来几根，捆把捆把，捆扎结实了，一把提起来，然后，迈开双脚，头也不回，径直走。越提越沉，左右手倒腾着，还是不行，干脆，背在背上，快速走到三号楼下，又急忙乘电梯到二十八层。
　　 当电梯门打开，双脚站到自家门前时，心里却冷静下来，真是急糊涂了，就这样提着一捆纸箱子进家吗？不行啊，儿子回来，还不得跟自己急啊？他虽然从来没跟自己红过脸，但是，已经是一个一百多人的公司老总的他，要是看见自己的老娘还在捡破烂，他一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啊。再说了，儿媳妇出生于大学教授之家，如今，也已经评上副教授，要是知道自己的婆婆捡破烂，她也一定不高兴啊。不行，不行……
　　 哎！想起来了，地下一层不还有个储藏室吗？那里面除了儿子放的几箱子酒，还有些用不着的老物件，再就是一些自己积攒下来的破纸箱。本来，平时有了破纸箱子，儿子和儿媳都打算直接扔掉，自己却觉得可惜，就都搬进地下室，打算积攒多了，瞅机会，找人卖掉，多多少少，总能卖点儿钱，比白扔了强。平时，儿子和儿媳妇几乎没有去过地下室，只有她，还隔三差五进去，放些破纸箱子什么的。
　　 对啊，放进地下储藏室啊！这一想，又坐电梯，下到地下储藏室，将那捆纸箱放进去，才心安理得。
　　 又是一天傍晚。王葵花走到二号楼前，正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三十多岁的妇女从楼上下来，双手抱着好几个纸箱，走到垃圾箱前，一甩手，直接把那些纸箱扔在垃圾箱旁边，然后，昂着头，扭着春风摆柳的腰肢，顺着小区人行路，走过一号楼拐弯处，没了身影。
　　 此时，依然是傍晚六点半左右，许多城市人家，还正窝在家里吃晚饭，所以，在外面溜达的人很少。王葵花左右看看，巧了，这时候，除了她自己，还真没有其他人。毫不犹豫，走过去，迅速折叠好那些纸箱，双手抱着，疾步走开。没走几步，听有人喊，大姐，慢走！
　　 扭头一看，从两座楼之间的绿化带后面的树丛里冒出一个老头儿来，一看衣着，就知道是小区清洁员。王葵花早就知道，这小区里，白天里的许多清洁员，既负责打扫卫生，也捎带着回收破烂，攒多了，卖出去，额外赚个小钱。晚上，七点多以后，直到夜间九点钟，还有两个老头，推着打扫垃圾的车子，在小区里四处转悠。这俩人，看见地面上有垃圾，就拣一拣，当然，还有一项顶顶重要的活儿，就是捡纸箱，把晚饭以后业主扔的纸箱子捡回去。
　　 平常这个时间，这些人还不该出来啊，怎么今儿突然就冒出来了呢？
　　 莫不是盯上了自己？也有这种可能。这几天，自己捡破烂是多了一点儿。
　　 说话之间，那人已经走到跟前，六十岁左右的样子，满脸皱纹，紫酱脸膛，一看就知道，是在农村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大姐，你还跟俺争这个？那清洁员问。
　　 哪里啊？俺……儿媳妇要扔掉，俺觉得可惜，这不……要……要……拿回家吗？王葵花说这话时，底气有些不足，所以，说话就有些结巴。
　　 要真是这样，就当俺没说。大姐你只要不跟俺争这点儿不怕失脸面的蝇头小利，俺这些人就谢谢你了！那清洁员似乎要给王葵花留点儿面子，并不撕破脸。
　　 王葵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双手往前杵着那些破纸箱。要不，给你？
　　 既然是你家的，想拿回去，拿回去就是，只要大姐明白这个理儿就行！
　　 这个时候，路上来了几个行人，王葵花怕被他们听见，不敢和那老头儿继续纠缠，趁着那老头儿这句话，抱着着那些破纸箱，一转身，迅速离开。
　　 等到在地下室放好那些破纸箱，回到家里，心里却像打破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汹涌翻腾。自己在心里责备自己，也是啊，人家说得对啊，现在跟儿子一家过的就是比过去大地主家都享福的生活啊，怎么自己还跟那些打扫卫生的争破烂呢？确实有点对不起人家。再说了，真让儿子儿媳妇知道了，让他俩多难堪啊？
　　 心里有事儿，神情就有些发呆。儿媳妇思雅已经回家，看见婆婆木木发呆的样子，问，妈，咋啦，有什么不舒服啊？
　　 没有没有，王葵花连连摆手，搪塞过去。
　　 那以后，好些天，王葵花都不好意思再打捡破烂的主意。散着步，看见有破纸箱之类的，赶紧扭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看。有时候，碰见那个絮叨过自己的清洁员老头儿，也故意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躲过去。
　　 又是一天早晨，王葵花昨天晚上肚子有些不舒服，起了两次夜。早晨四点多钟，又去了一趟厕所。完事之后，一看天色已经发亮，睡不下去，干脆洗漱洗漱，早早就下了楼。偌大的小区里，阒寂无人，有微微的风儿刮着，就感觉清爽沁人。虽然一夜没睡好，但是行走在在这清爽沁人的早晨里，王葵花就觉得精神头十足，脚下也比平时速度快了许多。
　　 走到四号楼跟前，王葵花又看见一个垃圾箱被堆得满满的，最上面，又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袋子下面，堆着好些纸箱子。不知不觉，脚步又慢下来。走吧，别再丢人啦！这样想着，急匆匆，走过了那垃圾箱，继续往前赶。走着，走着，脑子却又胡思乱想起来。唉！那袋子里面大概装的还是衣服吧？那些衣服肯定至少也得七八成新。那些衣服，洗吧洗吧，给穷人家，照样能穿。自然，又想起了娘家侄儿媳妇和他的孩子。
　　 扔就扔吧，再去捡，让人家撞上，说不定又得丢人现眼。
　　 咱捡回去，废物变宝物，这有错吗？非得让那些好好的衣服和垃圾一起被处理掉，才好吗？咱这是做好事啊。
　　 想着，想着，目光又逡巡了一圈，看小区人行道里，依然没有其他人，就几步走到跟前，提起袋子，打开一看，果然不假，又是最少八成新的衣服，男人的、妇女的、孩子的，都有。
　　 这些富人啊，就是作啊！好好的八成新衣服，说扔就扔，这得多浪费啊？扔这衣服的人，一定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不行，这样扔掉，忒可惜！
　　 这样想着，王葵花似乎理直气壮起来，提起袋子，就想走。袋子提起来了，却又舍不得走。因为袋子下面横七竖八、大大小小好些纸箱子呢，少说，也得有十几个呢。
　　 这十几个箱子，要搁过去自己在老家捡破烂的时候，能卖五六块钱呢。
　　 不由自主，先把衣服袋子放在一边，又把那些箱子一一拎出来，折叠平整，捆扎好。一切完毕，却看见大老远来了两人，一看就知道是早起散步的老人。赶紧一手提着衣袋，一手提起那捆纸箱，就走。
　　 走几步，又犹豫起来。往前走，就得跟那两个人打照面，他们看见了，万一是一个楼道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要真认识自己，不就尴尬了吗？
　　 慌忙之中，看见四号楼单元之间的一个很深的拐角空地，一看，还真巧了，那拐角空地里，还摆着很多电动车、自行车。这些纸箱子，要是放在电动车和自行车后面，从外面看，应该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老天帮忙啊！王葵花急忙走过去，一顺手，将那捆纸箱扔进去，又往里推了推，然后，提着衣服袋子，大模大样地走起来。走到和那两个人碰面，还真是一个楼道的老两口，互相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王葵花心里想，得亏自己长了个心眼，要不，多难堪啊。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小区人行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了，王葵花才去找那一捆纸箱子，走近一看，完好无损，提起来，抬脚就走。走着走着，那个清洁员老头儿不知从哪里突然又冒了出来。粗喉咙大嗓门嚷起来，大姐，你怎么还干这个呢？你家里真就那么缺钱？
　　 突如其来，又加上本来就自觉理亏，王葵花竟然好一会儿没搭上话。
　　 那老清洁员又嚷嚷道，大姐，咱明人不说暗话，俺盯了你一段儿时间了，你在哪座楼住，俺都摸清了。大姐啊！你住着二百多平的高档住宅，孩子一定是富人了。你怎么还跟俺穷人抢这个？俺家里穷，不得已才干这个，俺不嫌丢人。就算你不嫌丢人，你孩子不嫌丢人？你孩子知道吗？你孩子知道了，不定怎么说你呢？
　　 清洁员嚷嚷的时候，又有几个散步的人走过来，王葵花一看这阵势，要不趁早撒丫子走，等来人多了，那老头儿再絮叨个没完，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只能越纠缠越丢人，干脆，扔掉纸箱子，一溜烟，快步溜掉。那个清洁员在身后直喊，大姐，大姐，这堆纸箱子，你到底还要不要？
　　 她一直不回头，大踏步朝前走。
　　
　　 三
　　 妈，咱地下储藏室里怎么有那么多破纸箱子啊？
　　 有一天，还没吃晚饭，儿子回家了，一进门，就问。
　　 王葵花心里有些发憷，怕什么就来什么啊！嘴里依然想搪塞过去，不都是咱们家好多天积攒的吗？
　　 不对啊，妈！那忒多啊！
　　 哦，同楼道邻居家给的，也让俺放进去了。
　　 哎呀！妈，放那么些纸箱子干吗？不值钱，反倒占地方。我应酬多，刚批了几箱酒，想放进去，一看，满腾腾的，都没地方了。
　　 不要紧，妈赶紧给你去倒腾倒腾，一定腾出地方来。
　　 不用啦，妈！我已经叫小区里打扫卫生的都清理出来了。人家说该下班了，我好说歹说，才答应下来，我上来的时候，刚从储藏室搬完，那人还在地下一层捯饬呢。
　　 啊！俺去看看。
　　 你去看什么呢？妈！让人家弄走不就完了吗？
　　 不行，饭菜都做好了，你先吃着，俺得下去看看。说完，推门出去。
　　 到了地下一层，一看，昏黄的灯光下，自家储藏室门口，果真胡乱堆着一大堆纸箱子，有一个人正一手拉一捆纸箱子，要往电梯跟前拖。走近了，仔细一看，嗨！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是别人，竟然是那个整天盯着自己的老头儿。不由怒火中烧，大声说，你干嘛？那是俺家的，你不能弄走！
　　 那老头儿正忙活着，听了王葵花嚷嚷，扭头一看，哟，大姐你啊？咋这么巧呢？
　　 那是俺家的，你不能弄走！王葵花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大姐！不是俺要弄走啊，是人家叫俺弄走啊！大姐，叫俺来的那年轻人，是你儿子，还是女婿啊？
　　 是俺儿子，咋啦？
　　 大姐啊，是你儿子求俺弄走的，拾掇个把小时了，俺都要耽误吃晚饭了，你不说谢谢，还怎么这么吵吵呢？
　　 那，你给俺儿子钱了吗？
　　 哈哈，大姐，给钱？这破烂纸箱子就是垃圾，俺出力，帮您清除垃圾，还给你钱？大姐，你打听打听，这小区里，有这事儿吗？那老头不急不躁，依然满脸堆着笑。
　　 收人家纸箱子，就该给人家钱，你今天不给钱，甭想弄走！王葵花执拗劲儿上来了，就是不依不饶。
　　 大姐，俺说你怎么那么爱捡破烂呢？敢情你还真指望着靠这个赚钱养家糊口啊？你看看你儿子，开着那奔驰，刚才往这储藏室里放的酒可都是好酒啊，俺知道，哪一瓶至少都得好几百块。就你这些破烂纸箱子，都卖了，说大天，也就几十块钱，还不值一杯酒钱呢！大姐啊，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