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此渡海而去,我会遗憾终生。”法莱墨在海拉尔面前掀开灰色的斗篷,她双手呈现一柄狭长的银剑,剑身明亮如同汲取了晨曦的光芒。那正是血银铸造的亚乃尔*之剑,千年前精灵的希望。
　　 “精灵之女法莱墨选定了她心中的君主,她会追随沙场,甚至死亡。”法莱墨将佩剑放在海拉尔脚下,“我需要借助你的最后一次帮助。”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确定。”
　　 “可依然能看到希望.Eda,令我感到鼓舞的是未知。”
　　 “也许在魔影内你察觉了战争的迫近。是的,可以说他们是为了荣誉。这也是你来找我的原因?我的朋友。”
　　 “请带我去吧,Eda,我也可以作战。”法莱墨最后一句话像是哀求,在一旁静立的布莱伯恩发现法莱墨好像哭了,看到一个美丽而坚强的女子这样伤心,他不禁为她难过起来。
　　 “不，精灵之女。”
　　 海拉尔如此回答.然后他转过身,银发的身影没入一片晨曦中.但只有深深了解他的人才看得出,他的内心隐隐地痛苦。
　　 按照他的吩咐,所有在伊瑞拉斯停留的灰精灵全部集结前往伊兰德古堡。
　　 队伍走出伊瑞拉斯很远,海拉尔频频回首。金色的阳光下,古堡的塔顶闪烁着微光。遥远处,法莱墨孤零零地目送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为止。
　　 “你觉得她像伊路恩?”布莱伯恩轻语相问.
　　 海拉尔没有回答。
　　
　　 法莱墨沉浸在缓缓流过的悲伤中,她没有言语相对,因为她认为那是内心沉落的悲剧,而不是用诗歌吟唱的回忆。
　　 “你知道这些海盗是什么人吗?他们曾是精灵,被魔族流放到伊兰德的海岸,受尽折磨,最后放弃了信仰。”说起这些,一百年前的回忆令她倍感孤寂.精灵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坐骑的躁动带她回到现实,法莱墨轻声安抚着小灰马,勉强让马匹平静地走下去。随着他们越发深入黛福斯,坐骑们越发不安。
　　 早在两天前,他们乘着精灵的灰船告别海因都姆,顺着大河奥利文的东岸南下,漂游一百里后到达托尔河口三角洲,接着他们转向东南方的支流,大河菲戈芬。他们奋力划行了一天,清澈的河水将他们送往南岸的白港。在那里他们舍弃了船只,一行人沿河畔的树林警惕地走了约五里的路,法莱墨成为他们的向导。等到夜幕降下,他们潜入莱伊亚镇,从旅店买走八匹马,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向南而去。
　　 落日在天际燃烧,云朵在它周身流泻而下,仿佛金色的河流,静静隐入西方。时光流入永恒。
　　 法莱墨面朝西方静立了一会儿,其余的精灵战士也这样做了。然后他们才继续鞍辔徐行,心中又浮现出昔日的欢乐和忧伤的笑容,于是他们渐渐充满希望。而大河菲戈芬的彼岸却仍是寒冷。
　　 亚万斯催促着马儿像风似的与她并行。
　　 “法莱墨,你还记得在伊兰德的那个夜晚吗？和现在一样的寂静。菲诺和盖拉鲁讨论着月色，瑟洛轻抚竖琴,唱起白日的泉水；诺伊在林间翩翩起舞；莫科夫像伊那烈一样站着死去；福朗姆快乐的笑容；海拉尔睿智的双眼；安塔那米寂寞的样子；还有你,登上灰船时庄严得像睿阿妮特……”亚万斯说。
　　 “睿阿妮特是个女王,可我不是。”暮色在法莱墨脸上衬出一抹余烬。
　　 “我们的国王在大海的尽头,而你是我们的领袖,所以我们愿意跟随你的意志。”伊希伦开口，亚万斯和其他的精灵纷纷赞同。
　　
　　 “我觉得越来越冷了.”希纳尔向法莱墨低声倾诉。
　　 “那是晨风带给你的感觉,”法莱墨温和地说。“它从北边的峡谷吹过,带走山顶上的春雪。”她一边骑行,一边向矮人和众精灵提及黛福斯的传说。
　　 “先民薇尔默使用过西境的白色泥土,于是伊兰德洲的很多地方都被治愈,所经之处,时光停滞,欢笑呈现;黛福斯的美丽没有冬天,来到这里,就回到了大地之心。”
　　 他们沿河行进的路微微变得崎岖,翻越了一座多石的缓坡,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眼前的景象焕然一新,黛福斯平原一带的草木舒展,生机勃勃;他们脚下是春天绿茵茵的草地和秋天随风飘零的枯叶.从山上流下的泉水蜿蜒着藏入草丛之间,与大河菲戈芬汇流一处。河岸徒然陡峭,水流更加深暗湍急,水花拍打着凸出的岩石,阵阵细密的银雾腾跃半空,空气中飘来甜美的气息和淡淡海风。他们目光所及的绿地散发着安详和清新,仿佛远离魔影静寂的寒冬。
　　 “啊,我还以为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在伊兰德消亡了呢。”伊希伦解开金色的发辫,让晨风吹开他的头发和披风。“黛福斯……没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美丽。”
　　 “我们要去的地方没有这儿这么美丽,但也不会被魔影打扰。”法莱墨带着敬畏的语气说。
　　
　　 在他们的身侧,黎明正到来,阴云慢慢消融。大地重拾玫瑰色彩,安特勒密林雾霭萦绕,郁郁葱葱。遥远的浮云在山谷间投落憧憧暗影。更近处,大河菲戈芬点缀千万银光。
　　 一行人十分欣喜,精力充沛,策马登上高地。在二百里开外的地方,一行黑色的玄武岩石柱拔地而起,俯瞰着灰色平原上的第一道曙光。很难想象,精灵先民是用怎样强大的魔咒,操纵着上等石料搭砌而成。
　　 法莱墨深深吸入一口气,“那是德鲁米尔,为西去的精灵指路。”她欢快地说。
　　 “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我的使命并不朝向西方。然而我的心憧憬着一条去往那里的路,在我更深的梦境中。
　　
　　 伊兰德！伊兰德！何时我能目睹你的容颜？
　　 灰雾中城池静默，塔楼上一颗星辰璀璨。
　　 缕缕阳光滴落女王的花园。
　　 伊路恩,一双明眸清澈,
　　 玉臂何等星灿。
　　 在海的彼岸,谁曾见王旗翩跹，
　　 谁会送去希望,令晨风又在娜文河上吹拂?”
　　 法莱墨将目光从西方收回,转向南方和东方,那才是她的道路所在,“我们走吧。”
　　 那时他慢慢积累力量,伪装着善意和伊兰德海岸的精灵结交,只等时机成熟。
　　
　　 英格维在伊兰德洲的暴行点燃了海拉尔心底的火焰,他迫切地需要有一支自己的力量。
　　 然而盖拉海姆世事洞明,了解久远的事物和未来的希望。他看出海拉尔的犹豫,预感到随即来临的宿命。一天他把海拉尔召到身前,心情沉重地对他说:
　　 “自从星光和密林下告别故土,很久没有高精灵在大海的东岸漫步了.现在那里已不再是当年的福泽之地。
　　 “你知道魔影从何而来,它慢慢集结力量。伊兰德洲的生灵将面临更艰巨的考验。那片土地的精灵不久会离去,他们不想卷入魔族的纷争。矮人数百年来是精灵的盟友,然而他们的数量日趋减少,成为地洞下默默无闻的居民。那时你会找寻谁的支持?人类吗?他们在群山的保护之下,早已忘记伊兰德洲的其它生灵。”
　　 “这里还有一个人能肩负使命。”海拉尔说。
　　 “你所向往的是伊兰德洲最明亮的星辰,她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去为黑暗的归宿熄灭她的灿烂光芒。让她带着对你的希望离开,在虚无大陆的土地上,她的心不该再沾满悲伤。”
　　 “她心存希望才会留下来。”银发的精灵回答。
　　 “她留下来是为了胜利。她的心盛着光明,然而黑暗在伊兰德海岸越聚越浓。没有精灵能经受这邪恶。”盖拉海姆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仿佛落入另一个时空的画面,他眼前的晨光古老而遥远,季节的深处飘来歌声,春天的草地一角站立着耐恩妮恩,她手捧着银竖琴,清澈得阳光也能透过.光明重临是我们相遇之时,她用眼神对他说,我将告别伊兰德,然而这里也是我们深爱的家园。”
　　 “精灵的梦是天空心中开出的花,有些自有结果的时节。让法莱墨自己决定吧。”黑发的精灵最后说道。
　　 当狼人对法莱墨的威胁越发明晰时,海拉尔在夜色中让她骑马而去,娜文河的入海口有一艘为她准备的小船。
　　 法莱墨知道海拉尔从哪里来,和离去伊兰德后的归宿。是她将哈瑞尔胸针送给了海拉尔。 “当周围的希望失去时它会给你勇气,”她告诉他,“它来自永生之地,维亚特精灵衷爱的光明。大海对岸在召唤我,那里有我的过去。”
　　
　　 “……经过托尔河口三角洲后你们将不能南下走水路,西岸和东岸都被魔族监视.外人在场时别说精灵语,它在海因都姆以外不安全。”
　　
　　 那天他们一整天都在赶路,途中只休息了两次,其余时间都在广袤的草原上奔驰。自从法莱墨确定了行迹,精灵们便全速前进,因为前方他们将面对更崎岖难走的路。直到黄昏时分,他们在一片白桦林的边缘扎营,希纳尔下马时几乎跌落,面容痛苦。
　　 “矮人骑马最不在行,他们是天生的步兵,吃苦耐劳。”
　　 “关键时刻,我们都要学习矮人般的耐力。”法莱墨对大家说。
　　 队员们安顿好马匹,简单地用过晚餐,然后抽签决定谁负责守夜,结果亚万斯值班。其余的人几乎头一沾地就睡着了。匆匆到来的黎明之光又催促他们醒来,于是骑兵们趁着晨雾再次前行.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
　　
　　 她在心中遥望着过往的事物,努力地回忆在海因都姆,在伊瑞拉斯每一次的谈话,希望从海拉尔的教诲中找到去路的方向,但是它们都像苍穹最遥远的星光,模糊地仅存一丝希望。
　　 “耐因的天然屏障留存已久……它由西方和北方的山脉庇护……那里的人民安逸而骄傲。”
　　 “……顺流而下会找寻到群山之巅的雪峰埃尔默,从那里流淌着瀑布,在歌谣里被称为莱欧西丽克丝……”
　　
　　
　　 亚万斯在营外的空地上找到了法莱墨。半精灵站在星光之下,双臂交叠,好像在借助寂静与万物交谈。只有当所有人都沉睡时,她才会独自离去,或是月色最清澈的夜晚,在旷野上唱起同样清亮的挽歌。“我希望像你们,在年轻的森林和山谷中逍遥自在。”她从伊瑞拉斯出发的那天有些伤感地说。
　　 “古堡联盟的魔影在一点点增强,”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伊瑞拉斯有一股黑暗在移动.”
　　 “伊兰德洲要发生一些大事了。”
　　 亚万斯极目远眺,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捕捉到群山的阴罹后面掠过一道火光,那或许是魔族要塞燃起的工业之火。
　　 “伊兰德洲的命运已悬于一线,可黑暗还没有得手,即使现在仍有意想不到的希望。但希望并不是胜利。”
　　 世界就将永远改变,她的内心深处知道,伊希伦他们不明白。这是你必须做出的选择,重拾精灵失落的辉煌,或是渐渐步入阴影。伊瑞拉斯的智者将和魔影结盟,古堡的狼兵倾巢出动,他们会一直追杀你,伊路恩的血脉。没有人类的支持你将孤军奋战。英格维的视线投向了耐因,虚无大陆最后的屏障。如果它陷落,你的希望就会落空,你已经预知了那景象。你会依靠谁的帮助?时间不多了。是看着伊兰德的生灵自取灭亡,或是让他们被各个击破吗?
　　
　　 当她从清晨的大雾中醒来时,周围的同伴们还在睡梦中。她的装束是一条灰色长裙,黑纱掩住长发,垂至腰际。早餐也同样简洁:一颗熟透的苹果和昨天采摘的几颗浆果。
　　 战士的灵敏让她感觉今天很不寻常。她的右手搭在剑柄,只身寻访不祥的来路。背离日出的地方黑影憧憧。每走一步就越是远离有温暖的世界。这里的草地有毛茸茸的感觉法莱墨心想。
　　 她周身的事物忽然被一圈篱蔓包围,她大声呼喊,声音却被浓密的枝叶吸收。但是她没有气馁,半精灵嗖地抽出长剑,试图从交错的植物中砍出一条路。细密的枝叶纷纷跌落,却很快新生。这是魔法,古老而强韧。她沉静地收回长剑.戴福斯是不是住着一个女巫,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法莱墨,为什么我们从大雾逃出后没有找到你?”伊希伦说。
　　 “我……被一些事情耽搁了。对不起,朋友们。”法莱墨的微笑有一丝褪去,她和他们在草地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经过了黛福斯的深处,那片大雾就来自住在那里的女巫。”
　　 “看来传言是真的,黛福斯果真有一个女巫,”韦尼欧吃惊地说,“法莱墨,说说你是怎么和伊卡利亚交手的。”
　　 她缓慢地开口,“那是黑暗时代的名字,”法莱墨闭上双眼,陷入回忆中,“那是黑暗时代的名字,我现在还不能读出来。她的语意是:毁灭希望的生灵。一路上她都在跟踪我们。她召唤出高大的篱蔓想困住我,在布兰德里山上我发怒了,她察觉了我的怒气。我劝说那些贴近地面的毒刺,让他们迅速生长。最终毒死了篱蔓的根系.当我走下山顶,她和我又在原野上搏斗起来,有时她喷出浓浓的毒雾,喷到我的身前,有时我砍下她长尾上的触角。最后我的剑砍伤她的膝盖,她化作一团漆黑的东西逃走了,我想她受了重伤,但我对她的伤害恐怕仅限于此。”
　　 “大战之后我倒在草地上,又是马王瑞德马克找到了我,两天前我到达诺莫尔之丘,发现你们刚离开不久。”
　　 法莱墨她站起身来,在同胞们眼中,她又重新是那个带领他们的勇敢的女子,一身灰衣,周身似乎焕发着柔和的光芒。
　　
　　 法莱墨俯瞰着海因都姆(Hayin-dum)的花园,看着密林的黄叶在寒冷的枝头索索颤抖,岑寂的大地上那里曾百鸟啁啾.迟暮的阳光在逐渐枯萎,树木的阴影变得深沉.这是海因都姆的秋天,而春天业已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