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过法门寺(散文) ——西行漫记之一
七月十三日,我和百汇行的三十多个朋友,从山西晋中出发,开始了寻梦甘南之旅。下午二时许,车过扶风,到达了此次旅行的第一站——法门寺。
一、缘起
最早听说“法门寺”这三个字是在一出晋剧折子戏中。那时我还在上初中,看戏也只是看穿红衣的上来,穿黄衣的下去,对里面或高亢或哀婉的唱腔,以及程式化的表演并不懂欣赏,只记得几个片段。太后要去法门寺降香,忙坏了大太监刘瑾和小太监贾桂。一切准备妥当,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名叫宋巧姣的女子闯入法门寺告状,替未婚夫伸冤。太后仁慈,命大太监刘瑾在法门寺重审此案。案情渐渐浮出水面:公子傅鹏失落玉镯一只,被少女孙玉姣看到,她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无人,才把手绢丢在玉镯上,一起捡了起来。没想到这一幕被媒婆看到了,她向玉姣要了绣鞋,要给她和傅鹏做媒。媒婆的儿子刘彪,拿了绣鞋,先去讹诈傅鹏,又夜入孙家,欲行不轨,错将来做客的玉姣的舅父母杀死,把人头扔到了刘公道家。刘公道看到人头,吓坏了,将人头丢在胭脂井内,杀死了知情的家人宋兴。知县勘察现场得到绣鞋,将傅鹏屈打成招,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当时刘公道说了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其结局皆大欢喜,宋巧姣替夫伸冤,为弟报仇,两个杀人凶手被绳之以法,傅鹏与二姣同时拜堂。
那时我就觉得:“法门寺”是可以让正义得以伸张、冤案得以昭雪的神圣所在。因而,心中对这三个字充满了敬畏。
成年后,读了几本书,知道了此“法门寺”,并非彼“法门寺”。戏剧中的法门寺在楣邬县,真正的法门寺在陕西扶风县;再说,明朝的首都在北京,太后到几千里外的陕西降香,也似乎不太可能。真正的“法门寺”,因寺院佛塔中供奉佛祖舍利而闻名。它是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家寺院,隋唐时期,这里汇集了从全国各地以及西域来的众多天下高僧讲学,也有众多的僧侣和居士慕名前来这里礼佛。
记得有一篇题目为《生命的林子》的文中,讲述了年轻的玄奘在法门寺修行时,因为这里众僧云集,很多佛事都轮不到他亲自做。因而想离开法门寺,到别的小寺庙施展才华。在师父的开导之下,他终于明白:人不能离开竞争,只有在竞争中才能更好地成长。从此,他在法门寺潜心修佛,最终成为一代名僧。
可据《大唐三藏法师传》记载,玄奘又从未到过法门寺。我究竟该相信哪种说法?我想这次去法门寺一定会弄清楚的。
站立在法门寺宏大的山门里,前方是巍峨的合十舍利塔,两侧是佛教中菩萨与罗汉的画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禅师诵经之声和傍晚寺院的木鱼声不绝于耳,整个生命仿佛沉浸在了佛系之中。我们一行人沿着佛光大道,依次走过般若门、菩提门,圆融门。我虽然不是佛教徒,但此时,我确定自己的心是澄澈的,放下了所有的烦恼与快乐。
随着频频传来的暮鼓声,我的思绪穿越到了一千三百年前那个雍容华贵的唐朝。那是一个佛教盛行的时代,从皇帝到百姓,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每隔三十年,都要举行盛大的仪式,从这里的地宫中迎接佛主的舍利入朝,由皇帝亲自供奉。那该是一场怎样的恢弘场景呢?万僧齐诵,万念一声:南无喝啰怛那啰夜耶。
从合十舍利塔下来,我豁然开朗,三藏法师虽未到法门寺,可法门寺缘起三藏法师。是他不远万里,从印度大菩提寺请得佛祖指骨舍利,带回了中国,安放在了法门寺的地宫之中。
二、拒佛
顺着甬道,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法门寺珍宝馆。这里展出的除了佛主的舍利、金银法器外,更多的是各国进贡的珍宝,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听着导游的讲解,我的思绪不由飞出了寺门,飞到了一百公里以外的长安古城。青砖漫地、斗拱飞檐、古色古香的长安大街上,到处是穿戴各异、肤色不同、操着各种语言的人。他们中有商人,有留学生,也有佛教徒……其中的佛教徒一定会到这座法门寺礼佛、朝拜。
走出珍宝馆,往前不远处就是放大百倍后的地宫了。清一色的汉白玉雕刻,墙壁上是佛教故事的浮雕,中间是佛主的各种形态的雕像。我对这些仿制的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此时,闯入我心中的是一个不朽的名字——韩愈。他不是佛教徒,而又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之所以想到他,是因为他的那篇著名的《谏迎佛骨表》。
韩愈是一个典型的儒家读书人,从他后来在潮州与大颠和尚来往甚密,甚至晚年专心事佛,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与佛教思想水火不容,那么他为什么要在整个朝廷、甚至全民信佛的环境下,坚定地扛起反佛的旗帜,向皇帝呈上这篇表呢?我想:他一定是看不惯王公贵族为迎舍利一掷千金,看不惯富绅商贾对佛祖舍利用珠玉供养的社会风气,不忍看穷苦百姓为迎舍利倾家荡产;更悉知僧侣对佃户的盘剥,明白很多人信佛是祈求保佑,妄图奴役佛为自己服务。韩愈反的是舍利背后庞大的醉生梦死集团,是不顾万民于水火之中,只顾自己的佞佛。
其实,人信佛,是笃信佛的思想,学习佛的智慧。佛教中的“佛陀”,即大觉悟者;“般若波罗蜜”,即大智慧者。真正信佛的人,是不会企图奴役佛为自己做什么具体的事的,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许愿与还愿。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韩愈此举,无异于在天上捅了个大窟窿。整个朝廷震惊,皇帝盛怒。在许多人的求情之下,韩愈才得以保全性命,被发配到几千里之外的潮州。
“臣不怨悔”,这是韩愈《谏迎佛骨表》最后的四个字。为了整个朝廷的风清气正,他虽九死而不悔。
三、诗佛
从法门寺地宫出来,右手是一座千佛阁,再往前走是一个放生池,而我却专注于对面矮墙上是那一行行工整的颜体楷书。这些文字记述了法门寺从北魏、北周以前的阿育王寺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重修法门寺的整个过程,重要事件还有配图。我被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武则天、唐明皇……王维……
我的思绪穿越千年,穿越到了那个被人们称为“诗佛”隐居的终南山辋川,别院二十景如在眼前。别院中一定有一个小小的禅堂,因与王维笃信佛教有关,他诗中充满了禅性。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中年以后的王维,也许因为安史之乱中被迫任伪职的历史原因,影响了他的仕途,只能隐居终南山,一心向佛。“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静,则佛土静。”王维一定非常喜欢《维摩经》中的这句话,他也正是在对这句话的不断咀嚼、体味中,不断提高自己艺术修为,达到了诗、书、画一体的境界;也是在对这句话的体悟中,修炼了一颗佛心。
一首《过积香寺》,正是他从迷茫到豁然开朗的修炼过程中的体现。从首联的“不知积香寺”,到颔联的“深山何处钟”,无处不在的迷茫,心中要寻找的“道”究竟在哪里?待听到泉声撞击危石的幽咽之声,看到暮色中的青松冷峻而挺拔的姿态,一下子豁然开朗:用安然的修禅抑制心中的一切欲望。
“安禅制毒龙”,试问:今日来法门寺的芸芸众生之中,能有此念者几人?其中不乏如我者,作为过客,来寺庙只为满足自己今后的谈资;当然一定也有不少佛教徒到此朝拜,可那些在佛祖和菩萨面前许愿,祈求保佑,实现自己什么样目标的人,能算是修禅吗?更有甚者,我在其它地方的寺庙中,亲见有的僧侣,以敛财为目的,为一柱几百元的香烛,一条上千元的绶带资费,和游客争吵得不可开交。
一趟法门寺之旅,让我深深懂得:一个人,无论身在何地,无论是否信仰佛教,都应该学习佛的思想与智慧。既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担当,又要有一颗淡然、淡定、淡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