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局局机关共四层楼，行政股在底楼，就两间办公室，一间对外接待、来访，一间是办公室“大本营”，共六人猫在仅二十来平方的地方上班。王唯一就在这间办公室靠门那张办公桌上办公，一年复一年，每天处理他职责内和职责外，以及领导临时交办的、同事托办的、基层上报的、上级下达的、相关部门协同的等等各项工作。
　　 王唯一向来信奉“领导是单位灵魂，办公室是单位形象”这句话，认为说得真实而精辟。所以，他十分注意维护办公室整体形象，自己除了衣著整洁、语言文明、礼貌待人、精力充沛外，每天来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搞卫生。室内屋顶的灯具、墙面以及空调上不能有蜘蛛网；墙上字画要悬挂工整，连时钟走时也要精准；所有摆设、物件要整齐、干净、一尘不染；茶杯摆放整齐，不能有过夜茶和茶垢；办公桌上文具不能乱摆放，电脑须摆正，不能有声音；地面不能有纸屑果皮等等。行政股自从有了王唯一后，其他人基本上没动手搞过卫生，却年年被局机关授予“文明股室、”“卫生红旗”称号，每人每年因此还多领了两百元的卫生奖金。
　　 用拖把再拖了一遍地，逐一擦完了室内的桌椅等，王唯一把开水器电源开关打开，却发现开水器岀故障了，取岀小工具箱，又动手熟练地修理起来。
　　 粮草还末备毕，兵马却已来了。开水器的水还末烧开时，办公室的同事们就陆续来到了。
　　 最先进到办公室来的是一股刺鼻的香水味。王唯一鼻孔痒痒的赶紧揉揉，不然准会打岀打喷嚏。
　　 一会儿，晃悠悠才跨进来一个穿着时髦光鲜，年约三十二、三岁的妇女，她就是尹娟。尹娟见办公室里又只有王唯一一个人，就几步赶到王唯一面前，先递上一块巧克力糖，躬身轻声亲热地说：“‘管长’，今天局里有重大事情，关键时候要给力啊！”上衣领口低低的，露出半截雪白的胸，十分吸引人的眼球。
　　 王唯一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有些看不惯眼前这个女人，没接受巧克力糖，皱皱眉头莫名其妙地问：“什么重大事情？”心中第一想法，莫非自己人事关系调进机关了。
　　 尹娟神秘地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踱到文件柜前，在玻璃映照下收拾自已的装扮。
　　 今天，果然有些特别，刚到八点四十分，办公室六人都来齐了，连平时基本上不来上班的宋老股长也来了，这是机关很难见到的现象。
　　 王唯一觉得奇怪，但他没问。他认为自己是借用人员，比局机关其他同事好像矮一等。比如，在局机关同是搞一个活动，别人是五十元的补助，而自己就要少二十元。为什么少，他没问，不该自己了解的，也坚决不问。机关嘛，秘密太多水也太深，不问为好。
　　 六人到齐了。股长吉任先招呼大家不要离开办公室后，急忙小跑到分管局长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中的五人，各自心中好像都装有什么心事似的，只是礼节性地互相点了点头，或是扬一下手打打招呼，就无语地坐在自己的桌前各自做事。或低头玩电脑看股市行情、斗地主、偷菜；或望着天花板轻声吹着口哨搖晃着二郎腿；或搖动茶杯看菊花在杯中飘上飘下。只有办公室里开水器烧水的声音，今天听来格外刺耳。
　　 走廊上传来了响亮的脚步声，大家马上振起精神，整齐地看着办公室门口。只见分管局长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股长夹着自己那每天二十四小时都不离身的黑色公文包，细小步紧跟其后。
　　 进入办公室后，股长先让大家按股领导坐第一排，非领导坐最后的老规矩依序坐好，然后望了一眼分管局长。分管局长微微点了下头后，股长便说：“经局党委研究决定，今天请大家来开一个行政股全体干部职工大会，传达县上关于领导干部轮岗工作的精神。首先，请局领导宣读文件并做重要指示。”股长开宗明义说明了召开全体职工大会的内容，顿了顿又提高声音命令：“大家鼓掌欢迎！”于是，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十分热烈的掌声。
　　 分管局长右手习惯性地梳了一下已经花白的头发，又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别再鼓掌了，笑容可掬地说：“行政股的同志们每次都是这么热情，总是这样有礼貎，所以，我非常高兴地来给大家交流。”接着，他戴上老花镜，就着灯光，将手中一份文件举得高高的，一字一板慢条斯理地宣读完毕。然后，又不慌不忙地口头宣布了卫生局局长办公会议做出的关于机关内设机构领导任职年龄的规定：凡男满五十二周岁，女满五十周岁的，从既日起均不再担任领导（股长）职务。
　　 尹娟立即喜形于色，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但是当意识到仅她一人鼓掌时，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低下脑袋，脸红红的。
　　 王唯一看见坐在前面的宋老股长靠近身边另一位副股长，他姓黄，悄悄对他说：“不公平！凭什么女的比男的要多任职几年？”
　　 那黄副股长则疑问：“这年龄，是按档案中的年龄，还是按身份证年龄计算？”
　　 王唯一知道，他身份证年龄是真实的年龄，今年还不到五十二周岁任职年龄上限，但档案年龄却比真实年龄大三岁，已超过任职年龄上限。
　　 分管局长取下老花镜放在桌上，随口说：“刚才大家很认真地听了两个文件精神，领会了这次开展局机关领导，哦，不对，是中层领导轮岗工作的目的、意义和具体规定。至于其他方面，我就不再展开来说了。只说一点，请在座的每一位股领导和群众务必认清形势，端正态度，积极支持这项关系国家末来大计和我们卫生局末来健康发展的工作，要与局领导保持高度一致，同心同德完成这次领导轮岗工作任务。”
　　 王唯一心里格登了一下，哦，这中层干部轮岗之事这么重要啊，竟关系国家末来大计！看来自己认识水平确实是太有限，领导还真是领导，看问题就是高一筹，所以，自己成不了局机关公务员，也是理所当然了。
　　 分管局长继续说：“这次该轮岗的股领导，要高高兴兴服从组织安排，在新岗位上与过去一样好好工作；这次因年龄到点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股领导同志，也要注重身体健康，同时也要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股内工作；有机会被提拔的新领导同志，更要虚心向老领导学习、多请教，团结股内每一位同志，同心同德努力工作，以更加岀彩的工作成绩感谢组织的关杯。”说完，就站起身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附和着轻轻拍了拍手，当然也有两个人是发自内心地真鼓掌。
　　 分管局长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又宣布：“下面，请每一个领导和同志们逐个表个态。”
　　 每一个领导和同志们逐个表了态后，分管局长又宣布召开第二个会——民主推荐领导干部会，推荐行政股工作需要的新的股长、副股长。
　　 这个推荐会，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大家在早已准备好的机关内设机构领导干部推荐表上，不记名地对每个推荐人划圈，进行民意测评。这种测评，现今很流行，就像大街上少女们流行穿的超短裤一样，很潮也很火。测评一般不当场唱票，会后领导会权重研究决定，而且权重比列，一般是单位领导和群众各占一半；有必要时，单位领导的权重则可达到百分之六十或者更多。
　　 收齐推荐表后，分管局长又特别说道：“推荐表是群众的意愿，也是组织决策的重要依据。局领导会慎重研究综合考虑的，待研究个意见向上级汇报，决定后会及时向大家宣布。”他的这番话，获得了行政股全体领导和群众自发的热烈掌声。
　　 分管局长离去了。很快，他又带着人事政工股长回来了。
　　 分管局长坐下后接过人事政工股长送上的一份文件看着，同时微笑着侧身听完人事政工股长嘴贴耳式的汇报后，点点头，又清了清嗓子，代表局行政十分庄重地高声地对全体职工宣布了行政股的新班子成员：股长：吉任；副股长：尹娟。
　　 宣布完毕后，会场上没有响起通常都会响起的热烈掌声。
　　 分管局长十分老道地又让大家按刚才宣布的股领导班子成员级别坐好。即按股领导坐前面靠近会议主席桌的位置，非股领导在其后面坐好。尹娟乐滋滋地坐到了前排，宋股长等人却故意将桌凳碰得乒乒乓乓乱响，极不情愿地坐到了后面的群众席位之中。
　　 分管局长又坐在主席桌前滔滔不绝地即兴演讲起来，无非就是一些谁都熟知且会背诵的鼓励和安慰的话。
　　 会场上领导席位中，尹娟更挺起本来已是很高的胸膛，双眼放着光芒，兴奋地听着演讲；继任股长脸上毫无表情，他正望着窗玻璃上一只顽强碰壁的苍蝇，窃笑它的愚蠢。而在群众席位中，那位已下台的黄副股长正两手弯曲手指在计算着什么，也许是在计算自已年龄究竟该是多少；宋老股长正木纳地翻看着手机上的美女图片；王唯一则左右看看，在自己这一老百姓圈中竟多了几个“无冕”的战友，值得高兴的是，今后的工作也许会因人多而更好开展了。他更盼望着这大会早一点结束，今天他手中还有许多工作没开始做。
　　 中午了，分管局长终于收住了话题，并宣布下午继续开会，说下午上班时，先开一个股领导班子成员分工会议，之后再召开股内全体职工大会宣布，也要大家做好向新班子表态，今后如何做好工作的五分钟即兴发言准备。
　　 下午的职工大会又开到了下班，并且抓得那么紧也超了三十五分钟多一点。
　　 散会后，宋老股长高声提议，为“庆祝垮台的与欢迎上台的”，全体干群共进一次“最后的晚餐”。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热烈响应，只是分管局长说，这个不能列入局机关开支。尹娟马上接过话十分慷慨地说：“承蒙大家关照，我来买这个单。”
　　 于是，大家有说有笑高兴地到王朝大酒店共进了新班子产生后的第一次“团结饭”、“奋进餐”。饭后，尹娟又邀请大家去王朝音乐会所唱了一宿的歌。
　　 王唯一本来想连晚餐都不去参加的，留在局里完成因开了一天会落下的工作，但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还是去了。去唱歌时，王唯一唱了一会，坚持拒绝了尹娟醉熏熏的跳舞邀请，借故溜回办公室加班到夜里十二点过，完成主要工作才急急赶回家去了。
　　
　　 第三章、高速的运转
　　
　　 第二天上午八点，当王唯一到达办公室时，尹娟早已到了办公室，而且把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正站在文件柜前，在玻璃映照下欣赏着自已的装扮。见王唯一来了，她主动热情地上前招呼道：“王老！”
　　 王唯一猛一听这称呼，以为是喊其他人便扭头四望，办公室内再无其他人，但没敢答应。尹娟又冲王唯一更亲热地再喊了一声。
　　 王唯一仍不敢答应，还用手指指着自已，怀疑地看着漂亮的新领导，意思是：您，喊我吗？当明白确实是喊自已时，马上双手不停地摆着，一个劲地说：“不敢当！不敢当！真的不敢当！喊我老王得了，王老这称呼太高大上了，岂不折杀我啊！”
　　 尹娟眼角瞟了一下门外，走到王唯一面前，高高的胸脯直抵着他，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并搖晃着，嗲声嗲气地说：“王老，哦，老王啊。今后股内的工作要靠您支撑起哟。您德高望重，工作又有经验，又踏实肯干，少不了要挑大樑哟。工作干好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办。”并承诺在她当股长任内，一定设法解决王唯一调入机关的事，请相信她有这个能力。还说，她一直以来都看好王唯一，人长得帅又踏实又会做家务，还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是个让女人们都非常喜欢的好男人。说完，用纤纤小手在王唯一脸上亲昵地“拍”了一个吻，嬉笑着跑开了。
　　 王唯一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享受过除夏花之外的，其它任何女性给予的如此“厚爱”式的待遇。也许是因为尹娟的承诺，也许是因为美女的“吻”，他心跳跳的，有些快乐的，似乎又有点幸福与紧张的感觉，望着尹娟远去的婀娜的背影，感到她变得有些美丽了。
　　 九点过一刻，股长来了，他和尹娟找王唯一谈话交代了一些具体工作，最后号召说：“新班子，新气象，新业绩，大家共同努力！”说完，三人击掌共呼“加油！”便各自认真工作了。
　　 王唯一认为，只要股内六人团结一致努力工作，就没有翻不过去的高山，也没有淌不过去的河，营造新气象，创造新业绩完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股内还有三人呢，干什么去了？他不知道，也不打听。
　　 第一天，王唯一工作起来，轻松愉快，得心应手。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如此，连续一周都如此。
　　 回到家中，已调到县教育局当人事股副股长的妻子，以及从师范大学毕业已在县中学教高中语文的女儿，都夸王唯一近来精神比以前好多了，面色也红润了。王唯一听了，脸上笑得花儿似的，哼着《金蛇狂舞》，高兴地抱起夏花，在她脸上不停吻着。
　　 夏花急忙挣脱，满脸通红十分羞涩地伏在丈夫胸前说，女儿都这么大了，还……
　　 王唯一高声说：“幸福就是让人陶醉！”他相信，从今往后的日子里，自己的工作、生活都将充满无限的幸福和阳光。
　　 第二周星期一上午，上班已大半天了，尹娟没来上班，股长也没来，其他同志更不用说了。王唯一想，他们为什么不来？还有她呢？
　　 他不好过问领导的行踪，便向门外望去，希望有一股刺鼻的香味飘进来，然后是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然后是……可是大门外静悄悄的，院子中那棵大树上的鸟儿却叫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