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二宝出生记(小说)
吴芸进入产房已经一个半小时了,还没有孩子出生的任何消息。
她是去年十月份怀的孕,怀的是二娃,用当前的流行语来说就是二宝。她唯一的宝贝儿子今年刚刚参加过高考。阳光帅气,学习优秀的大宝一向是吴芸的骄傲,这一次也没有让她失望。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在录取通知书到达的那一刻,吴芸和大宝还是情不自禁,欣喜若狂。南京大学的通知书制作得很精美,很别致。那奔放飘逸,大气磅礴的毛体校名线条飞舞,动感十足,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大宝的眼前仿佛涌现出无数的画面,这些画面如电影中的一个个镜头,不断地推进又不断地推出,它们在驰骋,在飞扬,在变幻,让你能真切、深入地感受到一代伟人强劲的脉动和不可遏制的生命激情。大宝拿着通知书的手一直抖个不停,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水花。
吴芸甚至比儿子还要激动,还要疯狂,她拧开了组合音响的开关,左手紧紧握着大宝的手指,右手使劲搂住儿子的后腰,抬腿、提臀、松垮,迅速地前进,又迅速地后退,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跳起了“欢乐圆舞曲”,一圈接着一圈,一曲接着一曲,直到筋疲力尽、腿疼手软方才放手。平静下来的吴芸很快又由喜转悲,想到大宝即将实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梦想和追求,想到儿子就要上演冲出江湖,勇闯天涯的精彩和辉煌,吴芸在无比喜悦的同时,又多了一丝无端的失落。
吴芸是位令人揪心的产妇。生于1976年的她不知不觉地奔过了40,业已迈开了奔五的步伐。这个年龄按说不再适合生育。她还曾经做过子宫肌瘤的手术,高龄生育和身体不适带来的风险不能不考虑,在怀胎十月的整个过程里,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意想不到的生育并发症。因此,自怀孕以来,吴芸就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动物”,丈夫高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大敌。尤其是接近预产期的这段时间里,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高峰原本就很脆弱的心理防线时刻都会崩溃。
吴芸要生二宝的理由很多。最主要的动机缘于她童年时的那段痛苦记忆。现在的她是父疼母宠的一枝独秀,这在70后中并不多见。其实,吴芸早先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吴军白白胖胖,活泼顽皮,甚得姐姐吴芸的欢喜,姐弟俩情投意合,一往情深。吴芸永远忘不了那个日子,那个阴云密布,凄风苦雨,天昏地暗的下午。刚刚5岁的弟弟正在马路上玩耍,一辆装满石头的手扶拖拉机突然从背后冲来。也许是弟弟玩得太投入,也许是司机的精力不集中,也许是拖拉机的速度太快,也许是……
吴芸就在马路的对面,距离弟弟不到6米。她亲眼看着弟弟被拖拉机的车轮冲倒、撞飞,同时飞起的还有弟弟的一只黑色凉鞋。近在咫尺的弟弟越来越远,幼小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恨,恨自己来得太晚,恨自己走得太慢,恨司机的车开得太快。30多年来,她一直悔恨不已,悔恨自己没能拉住弟弟,悔恨自己不能代替弟弟去死。失去弟弟的愧疚和莫名的孤独成了她多年来心中最伤的痛。
吴芸的三口之家和谐而又温暖。妻子吴芸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美丽又大方。丈夫高峰比吴芸大四岁,才华横溢,幽默洒脱,一向对吴芸言听计从,疼爱有加。他虽然身材魁梧,性格却很温顺,是亲戚邻居朋友眼中的“暖男”和“奶爸”,新时代的好男人。儿子大宝阳光、帅气,聪明伶俐,志在四方。从小学到中学,学习上从来不让吴芸和高峰操过心。生活中的大宝没有独生子女的任性、惰性和娇气,即使是一双鞋子,一只袜子,都是自己亲自动手去洗。因此,当他到市一中上高中时,大宝坚持一个人住校,不让他们租房陪读。
吴芸要生二宝的想法在去年春节前就考虑了。
高峰和吴芸都在市矿业公司的机关工作。虽然公司的效益这几年一直在持续下滑,可夫妻俩的经济状况还不是那么糟糕,高峰是政工部的宣传干事,每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每月的稿费收入不菲。吴芸是三产公司的财务会计,平时喜欢炒股、投股,凭着过硬的金融常识和精准的判断能力,短短三年时间,小金库的数字就达到了六位数。吴芸和高峰的父母都是公司的退休职工,除了吴芸的母亲身体微恙之外,几位老人的身体还算健朗。吴芸是一枝独秀,高峰也只有一个妹妹,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上海,嫁给了一个私企老板。
大宝总是要走的,二人世界太沉闷,经济上也没有负担,完全具备生育二胎的条件,也不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闺蜜李晓霞给吴芸深入分析了再添一宝的三大理由。
李晓霞是单位的计生员,天天给吴芸宣传国家的二孩政策。李晓霞对她说,计划生育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单独二孩是国家放开二孩的第一步,明年有可能全面放开,70后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越早越好。吴芸的心开始活了。
让吴芸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和丈夫商量此事时,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高峰坚决不同意。
“开什么玩笑!明年你就40了,hold住吗?”
“对!我都快40了,再不生就没有机会了,”。
“80后不愿生,70后抢着生。”
“一个有点少,两个刚刚好。。”想到自己孤独寂寞的童年,吴芸的心都要碎了。
“大宝明年高考,你考虑大宝的感受了吗?”
“他又不让我们操心,你忘了他是怎么说的吗?”
高峰当然记得儿子说过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马牛,把你们自己管好就行了”。对于儿子的这番话,高峰非常赞赏,禁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为大宝点赞叫好。吴芸却抹了半天眼泪,从此再不过问儿子的学习了。
吴芸接着说:“大宝明年就要上大学去了,我就是用洪荒之力也要把二宝生下来”。吴芸这次是铁了心了。
看到妈妈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宝笑呵呵地过来了。
“妈,你天天要死要活的,吓死宝宝了。你要是觉得闷,再要个二宝呗”。
既然儿子都没有意见,高峰还有什么话说。高峰其实很喜欢孩子,他至今还记得婴儿时的大宝啼哭的样子:嘴巴张得很大,很圆,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四下里挥舞,小脚蹬踢着,幅度很大,很有节奏,很有力量,似乎受到了无尽的委屈,使人顿起怜爱之心。
大宝要走了,他还真的有一种失落感。要个二宝,给大宝一个血脉亲情,减轻大宝将来的负担,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想生并不意味着可以生。
有两点让他特别纠结:第一,不知道吴芸究竟能不能生?高龄产妇不说了,还曾经做过子宫肌瘤的手术。虽然那只是一个微创手术,时间也已经过去两年多了,高峰担心二次生育会引起肌瘤复发,也怕怀孕后影响腹中宝宝的健康。为此,他咨询过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张主任。张主任告诉他:做过子宫肌瘤手术的,如果两年内没有复发,不会影响正常的生育。第二,高峰不忍心给年迈的父母带来负担。自己和吴芸平时工作都很忙,吴芸的母亲身体又不好,如果要了二宝,带孩子的任务肯定就落到了二老的头上。父母亲都已经70多了,应该让他们安享一个幸福的晚年,不能让他们受苦受累。可爸妈说了,他们很愿意发挥余热,不但没有麻烦,还会给他们的平淡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好,那就生”,高峰一锤定音。
细致的准备工作是必不可少的。吴芸天天上网,到处查找高龄生育的成功经验,到处观看生育二娃的专题讲座,夫妻俩还专门到市人民医院做过一次全面的体检和生育力评估。听说服用叶酸可以预防胎儿的神经管缺陷,吴芸在怀孕3个月之前,就开始服用,一直坚持到怀孕后的三个月。于此同时,吴芸还“命令”高峰戒烟戒酒,“封山育林”。大张旗鼓地折腾了三个多月,“生育大业”轰轰烈烈的准备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吴芸怀孕以后,更是怕出点什么差错,三天两头到医院做产检,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可预产期都过了一个星期,仍然还是涛声依旧。生大宝也没这么揪心过,高峰简直是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头。吴芸心里也很着急,表面上倒是十分淡定。
8月21日上午,高峰本来打算利用周末休息的时间,陪吴芸到医院做产检的。但今天是里约奥运会中国女排决战塞尔维亚的日子,心里就犹豫了。平时喜欢体育节目的高峰,天天围着吴芸转,奥运会都快要结束了,还没好好看过一场比赛,这场比赛绝对不能错过。高峰暂时忘掉了二宝,忘掉了忧愁,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这场比赛。就在这时,正在卫生间的吴芸突然大喊肚子疼,高峰一下子清醒过来,赶忙冲到卫生间,把吴芸扶下楼,开车到了人民医院,并立即吧吴芸送进了产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产房外焦急等待的高峰翻江倒海,五脏欲焚之时,产房内传来了婴儿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这哭声惊天动地、无所顾忌、酣畅淋漓,差不多整个产房,甚至整座医院都回响着这个婴儿的哭声。不!在高峰看来,似乎整个小镇的上空都回荡着这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这一天是宝贝女儿出生的第八天,也是高峰和吴芸结婚19周年的纪念日。大宝8月底就要到学校报到,加上这一阵夫妻俩确实累坏了,就取消了所有的宴请计划,简单地买了一些糖果和糕点,把亲朋好友请到家里聚一聚,算是对这件事有了一个交代。正当大家说笑、拍照、打闹、制作各种表情包,忙活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公司工会的张主席到了。他故作神秘地说:“今天的新事、喜事、兴事这么多,我也来凑凑热闹。我还带来了一件礼物。大家猜猜是什么,猜中有奖。”有人抢着着说:“给钱最实惠”。张主席笑而不答,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拿出一卷红纸,然后展开,原来是一副对联。张主席激动地说“今天是新事新风尚,高峰和吴芸带了一个好头,我送一副对联表达我良好的祝愿:
上联:大宝二宝龙凤齐舞
下联:高峰吴芸夫妻共荣
横批:三喜临门
——初写于2016年9月20日
修订于2018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