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会宁,红军会师,中国安宁(散文) ——陇中六章之五
下午,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们决定冒雨去会宁。
会宁历史悠久,早在五千多年前,就有人类生息繁衍;二千一百多年前汉武帝时就已设县,县名祖厉。因境内之祖历河得名。祖厉,当地人读嗟赖。
会宁这个名字,是一千四百多年前西魏时所得。“后周太祖为西魏相,来巡,会师于此,土人张信謦资犒军,太祖大悦,因置州以会宁为名”。
自古,会宁就是战略重镇,素有“秦陇锁钥”之称,是兵家必争之地。唐宋之后历代,突厥、金人、西夏、蒙古各族,为了争夺此地,都曾无数次争斗角逐,浴血鏖战。
会宁,还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现在不少乡镇的名字,像郭城驿、甘沟驿、头寨子、新添堡等都是那时留下的驿站、城堡之名,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藏着许多古老的传说。
史书记载,郭城驿原名新会州,乃古丝绸之路北线之要冲,当年商贾云集,街市繁华。金末,名将郭虾蟆在此镇守。金亡后,郭独守孤城十三年,宁肯自焚而死也不投降,后人念其忠勇,遂称郭城。明正统五年,设立驿站,郭城驿因此得名,直到今天。
历史上,不少帝王将相、达官贵人,沿丝绸之路而行,都在会宁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如汉武帝两次巡行陇右,越陇山、登崆峒,不但到了会宁的土门岘、河畔、郭城驿、白草塬,还在白草塬建了行宫。成吉思汗、林则徐、左宗棠等人,也都在戍边途中在会宁饮马歇宿。清光绪九年,十八岁的谭嗣同随父在兰州居住,曾来会宁游历。在县城驿馆留联“最是凄凉乡梦醒,卧听老马啮残刍”后,还在白草塬作诗曰:
白草塬头路,萧萧树两行。
远天连暗雪,落日入少黄。
石立人行瘦,河流衣带长。
不堪戎马后,把酒唱伊凉。
但是,以上这些都不足以让会宁扬名四海。让会宁蜚声海内外的,是一九三六年十月八日,中国工农红军三大主力——第一、二、四方面军在这里胜利会师。正如徐向前元帅后来说的:“三个方面军会宁大会师,胜利结束了长征,在中国革命史上揭开了新的一页。”
从这天起,会宁成了名闻遐迩的红色圣地。
说起红军在会宁会师,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决定的,也不是轻轻松松实现的。
上面说过,会宁自古就是重要的战略要地,占领了这个枢纽地区,就可以掌握战略主动权。当时,红军总政委周恩来同志向毛主席请示三军会师地点,毛主席听到会宁这个名字,不由得连声叫好:“会宁,好地名,好地名啊!会宁,会宁,红军会师,中国安宁!”
三军会师前后,红军在会宁地区和国民党军进行了六次大的战斗,消灭敌人八千多人,也有一千八百多名红军战士壮烈牺牲,长眠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
打得最惨烈的一仗是大墩梁阻击战。大墩梁是会宁南部中川的一座高山,横跨通渭、定西、会宁三县。
担任大墩梁阻击战的是红五军。红五军是红军里一支经历了九死一生考验的铁军。长征以来,一直担任后卫,打仗最多,吃苦最多,伤亡最惨重,被兄弟部队尊称为“铜墙铁壁”,被毛主席赞誉为“铁流后卫”。
红五军的临时作战指挥部设在大墩梁上一个破旧的堡子里,二十八岁的副军长罗南辉带伤指挥。他刚在通渭战斗中负了伤,是担架抬过来的。
国民党从兰州调来七架飞机,轮番向红军阵地轰炸,光秃秃的大墩梁硝烟弥漫,战尘飞扬。敌机过后,敌军蜂拥而至,红军战士冲入敌群,用枪托、刺刀、木棒同敌人搏杀,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疯狂进攻。有的战士倒下了,手里紧紧攥着卷刃的马刀;有的战士牺牲了,口中咬着敌人的手指头……又有几枚炸弹袭来,击中了指挥部,罗南辉壮烈牺牲。战士们含泪掩埋了他们的副军长,又继续进入战斗。惨烈的血战持续了两天两夜,红五军伤亡八百八十七人。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胜利地完成了阻击敌人任务,掩护了主力部队安全转移,为红军西渡黄河,北进陕北赢得了时间。
为了缅怀罗南辉和牺牲的红军战士,大墩梁战役五十周年之际,修建了烈士纪念碑。七十多名年逾古稀的老将军、老红军,战地重游,来此相聚。白发苍苍的老人们紧紧相拥,热泪纵横……
说来惭愧,会宁是白银市的下辖县,我在白银生活了六十多年,只是九十年代初到单位的扶贫点时来过一次。印象最深的,是会宁的学生娃。土坯垒起的黑洞洞的学生宿舍里,一个孩子一盏小煤油炉。家庭条件好些的,搅一小锅包谷面洋芋散饭,大多数孩子只煮几个从家里背来的洋芋蛋蛋,一边吃一边读书。那一双双黑乎乎的小手、那一双双饥渴而稚气的眼睛、那一缕缕呛嗓子的煤油黑烟,刻在了我的记忆里。那一刻,我知道了会宁为什么会成为全国有名的“高考状元县”、“博士之乡”!
二十多年前的会宁不但乡下贫穷,县城也是破破烂烂,暴土扬场,像个大集市。会师塔建起来也才几年,孤零零地矗立在一个十字街的土路中间,塔身落满了刮风和车辆过往扬起的尘土。塔里塔外的墙上,横七竖八地划满了“某某到此一游”、“谁谁和谁谁来过”等字句。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流传千古的污言秽语和不堪入目的“画作”。那时候还不兴旅游,没有什么游人。这些大都是孩童、闲人、外地出差的人或乡下进城办事的人信手涂鸦。
从渭源上了高速,我脑海里又浮现起初次来会宁时的情景。
雨越下越大,自动雨刷器在风挡玻璃上越摆越急。车内外的温差也越来越大,车玻璃上瞬间起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我不得不打开冷风,不断吹拂前后的风挡玻璃。雨滴箭一样射下来,柏油路面像烧开的滚水,咕嘟咕嘟冒起白泡,车前雾茫茫一片。能见度很低,可能不足百米,我打开双闪,车速控制在六七十公里,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不时地按几声喇叭。
离会宁还有三十几公里的时候,雨才渐渐地小了。因为路面很滑,我还是慢慢行驶。临近高速路出口,我看到树林一样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细雨绵绵的山脚下,一座现代化的城市拔地而起。
这是曾经的会宁吗?驶出高速公路,一条宽阔的柏油路展现在眼前,路旁绿树婆娑,车流如梭。我一边驾驶车,一边打量周围的一切。后来,有人告诉我,这边是会宁新区。这些年,每个地方都建新区,会宁当然也得与时俱进了。
转弯驶上一座大桥,就看见远处高高耸立的会师塔了。又行驶十几分钟,导航领我到了一个停车场。停好车,有人招呼我们进入旁边一个很大的院子——红军会师旧址,会宁人亲切地叫它“会师园”。后来在附近餐馆吃饭,餐馆老板夫妻俩说,这里原来都是多少辈子的老住户,搬迁后建起了会师园。
这时是下午五点十分。雨又下大了。会师园的电动栅栏大门关闭,工作人员站在留出的一条缝隙前,指着院内大广场左面的红军长征胜利纪念馆用当地说,五点半就闭馆下班了,快些跑了去。于是,我们和另外几个不知哪里来的游人一起,连雨伞都顾不上撑开,就踩着广场上的雨水往纪念馆大门跑。
纪念馆二零零六年十月十八日开馆,徐向前元帅亲笔题写“会宁红军会师革命文物陈列馆”。里面上下两层,以红军长征胜利为主题,再现了三大主力在会宁会师的英雄史诗。我们先下到底层,再上来走马观花一番。看到馆内分为《各路红军长征相继到达陕甘》、《三大主力红军会师长征胜利结束》和《弘扬长征精神建设红色热土》三个展区。陈列着上千件珍贵的图片和红军当年使用的物件,都是长征路上的珍贵资料。那一件件冒着枪林弹雨走过来的革命文物,默默地对我们诉说两万五千里路上血与火的征程。
正当我们聚精会神地观看用声光电技术制作的“红军飞夺泸定桥”时,馆内灯光突然熄灭,大喇叭要求游客离场。工作人员也过来催促。我们只好出来,在大厅匆匆拍了两三张照片,和大家一起离馆。
纪念馆大门正对着园中央的一座名为“地球上的红飘带”的雕塑。雨中,雕塑周围台阶上的鲜花盛开,鲜红的飘带随风舞动,围绕着三枝直立的步枪、三个红军头像组成的雕塑主体,雕塑顶端的金色五角星熠熠闪光。
听说,雕塑取意于著名作家、诗人魏巍的同名长篇小说。鲜艳夺目的红飘带,形象直观地表现了红一、二、四方面军长征时,路线相互交织,最后胜利会师的主题,充分表现了长征途中,红军战士的惜别情、悲壮情、喜悦情、团结协作情,真实地、艺术地再现了长征这一人类历史上的壮举。
伫立在雕塑前,我仿佛听到毛主席又一次挥舞起巨大的手臂,谆谆告诫他的干部和人民:“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
红军、红旗、红飘带。红色,是劳苦大众的颜色,是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象征。红飘带啊,请告诉我们,“如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
雕塑下,一条赭红色铺石路一头通向纪念馆,一头连着巍然耸立的会师塔。纪念馆、雕塑、会师碑在一条横线上。红飘带在中间飘扬。
从雕塑处回头看纪念馆,主楼的外观似传统的钟型,古朴、敦实、庄重。两侧裙楼低于主楼,顶端是城墙垛口造型,上面插的一面面红旗迎风飘扬。
会师塔也和我二十多年前看到的不同,巍巍壮观,庄严肃穆。塔前挨着汉白玉栏杆,是一面鲜红的党旗,踏上赭红色台阶,赭红色塔身上悬挂着“红军英烈永垂不朽”的条幅。塔身正面中央,自上而下的汉白玉上,有邓小平题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一二四方面军会师纪念塔”。一层层绿色琉璃瓦上,雨滴像泪水般洒落大地;一扇扇白色裙边的小窗,像九泉下的红军将士睁大眼睛,带着惆怅和惊疑俯视大地。
会师塔是一九八六年为纪念红军长征会师五十周年而建。知情人说,设计时参考了郑州“二七”纪念塔和南京灵谷寺的建筑风格,采用了三塔环抱的方式建造,下九层分开,到第十层合三为一,十一层收顶,意为“九九归真,三军统一”,象征着红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因其独特的造形,独具匠心的设计,会师塔被称为“中国第一个三塔”。
塔内有一幅对联:“会一二四方面红军,忆井岗举旗,遵义筹策,大渡桥横,金沙水拍,过草地,爬雪山,除腐恶,斩荆棘,长征途中三军明良遇,将相和,肝胆相照,风云际会;宁千万亿倒悬黔首,顾祖厉激浪,香林放彩,关川穗硕,青江风徐,去郭城,穿韩砭,越沟岔,翻坡寨,枝杨镇上全民箪壶迎,袍泽与,诗文传捷,酒看犒师。”系甘肃楹联学会会长安维翰撰写。
围着纪念塔瞻仰一圈,看到右后方是“将帅碑林”。因为时间关系,只能沿长廊快快地看了一圈。碑林建于会师六十周年,收集有毛主席、周恩来、朱德、刘少奇等国家领导人和许多解放军将军们的二百多副墨宝。
从碑林返回,先到了当年红军会师后,举行联欢会的文庙大殿。朱德总司令曾经在这里宣读了中央贺电。庙前两边有两个大狮子,中间空地上立着一个很大的香炉。我不知道香炉是一直就有,还是后来修缮翻建时所立。看着,感觉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绕圈又看了当年红军总司令部、红军总政治部、红一、二、四方面军指挥部、红军大学、红军演讲台等。每处建筑都是一色的黄土院墙、青砖门楼、木头院门。总司令部门前还有一块朱总司令的拴马石,一块饮马槽。只是,白灰沟缝的簇新建筑、院外的红砖铺地,间或还有白色方砖修饰,不免让人觉得有点做假。修缮重建时复原曾经的老旧样子,不是更好吗?我只是这么想。
转回会师园广场,眼前就是传说中雄伟壮观的会师楼。
会师楼是清代修建的两层阁楼。它红柱红墙、青瓦覆顶,四角挑檐,花棂木窗,坐落在写着“会师门”三个金色大字的拱形城门之上,中央领导曾经在楼内开过会。
青砖砌墙的拱形城门,据说是明代修筑的西城门,名“西津门”。红军进攻会宁时,首先拿下了此门,后来改称会师门。
我还在细细端详这座保护甚好的城墙、城门,寻思门里面可有什么景物时,猛听得一声大喝“快出来,锁门了!”回头一看,喝声来自与城楼遥遥相对的会师园大门。再看周围,偌大的会师园只剩我一个人没有出门。
我急忙奔喝声狂跑,这时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对黑着脸等我的人道歉。他值夜刚接班,锁好了大门要回去吃饭。我讨好般和他套了一阵近乎,他告诉我还有一处“红军长征胜利景园”可以去看,现在下班了,不用买门票。具体路线是出了停车场右转再左转后,过十字路口再右转后一直走,两公里就到了。
谁知,左转后正在修路。大雨刚过,到处坑坑洼洼,一个坑一汪水,泥泞不堪。路口处,半幅路被蓝色铁皮围挡遮住,车辆堵了一条街。喇叭声、车压过水洼时的溅水声、叫骂声挤成一片。
好容易捱到十字路口,看到前面和左右三条路都在施工,或多或少都有围挡。
好容易等到绿灯亮了,却走不了——没有警察,不讲规矩的司机谁都想抢一步,结果一堆车挤在路中间,像下雨前的蚂蚁群。一只只蚂蚁,头顶着头,屁股挨着车屁,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就差一个爬到一个身上去了。我想,这是我见过的最烂脏的县城道路,最不懂规矩的开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