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明月夜，二分归大妈”。这话是从唐·徐凝的诗《忆扬州》脱胎来的：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你看，天下的月色多美好，而真正的月色在扬州。
　　 大妈招人眼目。把大妈比作扬州。
　　 这几年“中国大妈”火了，中国大妈离不开这几个词，广场舞、旅游、飘扬的五彩丝巾、墨镜、拍照、购物、挤挤碰碰、叽叽喳喳、血红的唇膏、臃肿的体态……很富足也很洒脱。
　　 我家四个妯娌就是典型的中国大妈。她们都已经退休了。
　　 大嫂带着，一块去买花裙子一块去旅游，你给我补妆我给你系纱巾，然后排在一起举胳膊抬脚扎个姿势拍照，一个背景几种组合，然后围在一起看手机上的照片，笑得咯咯的……弟兄几个追前跟后忙不迭得撅着屁股给她们拍照。
　　 往往，我拿着她们的包和外套，看着她们折腾耐心地等着。有时候她们妯娌相约，出门，并不告诉我她们去哪儿，反正，如今的街道商场公园是大妈们的“娘家”。
　　 大半辈子围着锅台转，生儿育女缝补浆洗苦累烦愁的过来了，现在，孩子大了日子好了，她们也解放了，走出家门，如飞入人间四月天的麻雀，阳光下跳跃着，自由快活了起来。
　　 越活越年轻是心态。我常看着她们说，现在女人不显老……都是当姥姥奶奶的人了。
　　 当她们坐在一起，“亚萍，你瘦了。最近还在锻炼吗？”“玉珍姐，你的裙子真好看，在哪儿买的？”“大英，最近又去哪儿玩了？你真会收拾，打扮像个富婆……”“王莉是越来越漂亮了。纹眉了吧？”然后，开始说各自的孙子数叨自己的丈夫。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嘻嘻哈哈得没大没小。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家有五个女人，四个妯娌，加上我妹。“宝宝，看到你上电视了。真棒，给你点个赞！”我妹叫宝花，是心理咨询师，常在电视露脸接受记者采访，回答社会心理问题。
　　 逢年过节，都回老爸家团聚，大家说吃饺子，四个妯娌一起动手，揉面的揉面，拌馅的拌馅，擀的擀包的包，不一会饺子就整整齐齐摆了几案板。头锅饺子先盛给老爸吃，问老爸“好不好？”老爸说“好，儿子们都好，媳妇也好。”惹得儿媳妇们围着老爸吵吵：“你真偏心眼，一说到儿子，都好。一说儿媳妇，也好。”逗的老爸呵呵大笑直点头：“都好，都好。”
　　 女人们忙着做饭，我们几个陪老爸打麻将，王丽腾开手不时剥几瓣桔子喂到老公的嘴里，或是剥开香蕉让老公咬上一口，我笑他们秀恩爱呢。王莉说“哪里，你不知道，昨天还和你弟吵了一架呢，我说，胡安利，过不成咧，过不成咧，离婚！”我二弟说“你听她胡说哩！”
　　 我们弟兄四人年龄上挨得紧，她们妯娌四个的年龄也就相差不多。
　　 大嫂对她们亲，她们也亲大嫂，她们几个从来不叫嫂而是叫“姐”。她们几个总拉着玉珍姐去上街给她们看衣服。
　　 二媳妇王莉是个军人，退休前是部队医院的护士长，活泼开朗，手脚麻利，走路快说话快，有文艺范。一群人里只要有她就热闹，说说笑笑活跃气氛。王莉叨叨“人老了，头发掉稀了。”有着一头秀发偏偏喜欢戴假发，拉着弟妹们一起去逛街，一路上说了假发的诸多好处，于是，这几个大妈一人买了一套，出了商店的门就戴上了头，拍照，一张接着一张紧着在“我们一大家”的微信群里秀。她跳舞给大家看，部队的文艺骨干嘛，还一本正经得教妯娌们舞姿，照相时摆拍。
　　 三媳妇大英是个好游乐的人。今天说和同学去了四川，明天又和厂里的同事进了山，反正儿子媳妇孙子远在广州，落了个清闲。她好打麻将，她说你看怪不怪，头痛腰痛一打麻将都不痛了。她说牌桌风水轮流转，输赢都是自己的。老公能干，儿子优秀，她心大不管事，她说：“不玩干啥？”其实，她还要照料她娘家那半瘫在床的老爸。
　　 小兄弟媳妇，叫亚萍，是一个勤快顾家的女人。心直口快，又是菩萨心肠，一辈子叨叨我小兄弟，一辈子心疼我小兄弟。那年，听说生吃茄子可以养生，她天天给我弟买茄子吃，吃的我弟皱了眉头紫了脸。那年，听说“用牛奶泡肉灵芝（太岁菌）”可以养胃可以养颜可以降血压清血脂，她大罐小罐泡了不少，酿出酸奶让我小弟喝，还送我一罐回家养着，每日里换牛奶，喝得我胃泛酸，我便生怯，丢弃了……去年，她养的小狗生了一窝狗崽，天冷，一个个都没能养活，她哭成一个泪人。我小兄弟倒也听她的话，她娘家兄妹多事情就多，我弟说“人家亚萍对咱家好，我就要对她家好。”亚萍却说，“你兄弟对我家好，我才对他好哩。”
　　 四个媳妇们对老人尽心尽力，往日里我的父亲母亲生病住院，她们轮流陪护，端水送饭伺候着，病房的病人问我的父母“是女儿吧？”我父母说“是儿媳妇。”听的人“啧啧”地咋舌：“真让人羡慕。”母亲在世时，她们爱听母亲唠叨着“讲古”，她们爱吃母亲臊子面。记得，母亲还在世时，给她们妯娌四个每人做了一件围裙，一副套袖，我开玩笑说这是咱胡家的“工作服”。后来，还送给她们一人一件锆石项链，是母亲听“老年养生课”被销售广告诱惑买回来的，说“好得很”。她们几个戴上给婆婆看，我嗤嗤地笑。
　　 很少见她们穿金戴银，四个妯娌都是会过日子的女人，她们从旧时代走过来，刻苦惯了，一辈子都是攒点钱给儿女花给丈夫花，舍不得花钱给自己，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依旧很是仔细，我常说她们几个妯娌们：“穷，是一种病，有后遗症。”外出旅游时，她们才舍得给自己买个包包买个化妆品买几件她们自己喜欢的衣服。其实，如今，各家都小康了有车有房的不缺钱。
　　 这几年里，孩子们安排我们出去旅游，几家一起去，去日本去欧洲，去福建厦门看鼓浪屿，去贵州看黄果树瀑布……一路上欢歌笑语，一大家子人，几个妯娌还有我妹，如亲姊妹似的。同团的游客见此便惊叹：“兄弟，姑嫂，妯娌，像你们这样和睦亲热的家庭如今太少见了。”
　　 四个妯娌红红绿绿，成了一路的风景。
　　 大红大绿怎么啦？纱巾怎么啦？墨镜怎么啦？有时候，我想，现在的大妈，孩子的母亲，我们欠她们一个青春。
　　 2018。8。12西安
　　
　　 附录：
　　 《华尔街日报》甚至专创英文单词“dama”来形容“中国大妈”。解释是：中老年女性，大多数偏胖，精神饱满，声音大；走路成堆，排队加塞；较富余，喜购物，装束臃肿，热衷拍照，喜欢佩戴鲜艳丝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