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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暖】犁街绿(小说)
“你看,哥,你这样的低保户,儿子在外面,也就是个打工的,就靠自己这点本事糊口……”老滕的话很戳耳,他当然知道刘仙的儿子不是一般打工的,村里还每年按照规定给600块钱的养老金,但困难补助没有份,开始有他的名字,可一公示就掉了,唯独他自己掉了。
“别提了,这壶可是开的了……”刘仙提着老伴刚刚从炉子上提来的水壶说。
“那壶不开的呢?哥,就忘记了?”老滕要旁敲侧击,曲线进入他的主题。
四
“好,居然兄弟……已经把话捅开了,那明人不打暗语了……”几乎不大抽烟的刘仙,也点了一支烟,袅袅的烟雾从嘴里缓缓吐出,仿佛一股仙气在升腾。
刘仙继续说:“四月‘村选’,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
老滕没有想到一张票子也算管用,刘仙没有装聋作哑,他点点头。
“我也指望你,就是你不来,我都要找你!”刘仙先要给老滕一个“伯乐识马”的架势。老滕当然知道这是场面的话。
“兄弟,我也不乱说话,所谓的‘相克相生’在你俩,不,你们四个人身上,真的是……哦,我是洞若观火,别说我看不准!”刘仙的话,让人觉得如堕云雾,显出了大仙的风范。
刘仙打了一个激灵,他知道“叫苗”是小事,几个钱的小事,而且,可以说是稳操胜券。而“村选”是决定滕林水人生前途的天大事情。
“金水干村主任,也有几年了,可就是没有拿什么先进,老百姓有怨,他也不会知道为什么努力都白搭!目前位子……有点儿晃……”刘仙不想直接说出答案,他肚子也犯嘀咕,却不能让人看出破绽。金水是否坐得稳,他都得颤着声音说,不敢贸然判断。
“哥,你亮出你的绝招吧,别评论那些鸡不食狗不理的事儿了。”老滕发急了,已经出来的时候不早了,培春还在等他。
“水克火,这是铁律啊,你看,金水的老婆‘张焕秋’,厉害吧,可在金水的胳膊底下,老老实实地,‘克’了!”刘仙看着老滕就在茶桌上写一个火字旁的“焕”字。
无需刘仙继续说,老滕想,自己老婆是“土”,“培春”怎么就不好了呢?当初自己为了讨好冯培春就说“春天都在土地上”,他还亮出自己的破嗓子在培春面前唱了一段《春天里》,才让培春心服口服,倾心而嫁。
“林克土?”老滕不留神说出他的想法,也是模仿。
“是‘木克土’。”刘仙纠正他的失误,“根本问题不在这里的。”刘仙的功夫有了用武之地,他故意不出口谜底。
“那我们夫妻和金水夫妻没有差距吧?”老滕的确是“仙盲”,很业余地发问。
“问题不在这里。”刘仙手指头有节奏地轻轻敲着桌面,要的是一个神秘的声音,“关键是‘金克木’”!
老滕幡然醒悟,却被这个结论压制得完全蔫了,狠狠地掐灭了还有半截的烟头。
刘金水名字有“金”;老滕的名字里有“林”,是五行里的“木”,这是归祖宗爹妈起名时的失误,但一想,自己的辈分遵照排序,就是“林”字辈,这怎么可以改变呢!
看老滕欠身要走,刘仙再次加重敲击桌面的节奏和力度,仿佛敲着木鱼,要镇住屋内的空气。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到了上面,就是再往上面去,那就不是五行可以管得了的了!”刘仙再次把老滕从一个失望的泥淖里拉了回来,老滕又坐住了。
希望就像一个小小的火苗,微微的光亮不熄。刘仙呡一口茶,示意老滕也喝茶。
“没有了?”老滕想听到明确的答案。
“还不能明白?”刘仙瞪眼看着老滕,只有这句反问。
五
老滕带着不是十二分的失望走了,总算给了一个暗示,他这样想。
“上面还讲究什么‘克’?刘仙啊,你暗中‘克’的谁?”老滕走进自家院子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培春刚刚从厕所出来听见了,一拍老滕的后背,大声说:“你想‘克’谁?”
感觉不是很顺的老滕怒火想烧,可一想“木克土”三个字,觉得自己还和金水一样有着巨大的婚姻优势,便消了气。
“克你,还能克谁!”老滕是笑着说的,这是真话,真的也得让培春感觉是假的。
“我让你克,我让你克!”培春在老滕身后鼓点般地敲,劲儿不大,因为她今晚手气太好,搓麻是“一吃三”,觉得老公也会一帆风顺,心思用在他的“事业”上,总比有外心好。
老滕在培春的催问下,捡了一些话去说,而且是对培春有利的,他不想让晦气传染了好好的家。
老滕心中有数,上面可以“克”所有的五行,他和王木匠说了,应该可以等到王副镇长的回音。
第三日上午十时,当场“叫苗”的合同签订仪式就开始了。之前他已经电话问了王木匠,他吞吞吐吐地说,在儿子面前提过他的事儿,能不能见效就难说了。老滕想,王木匠只是这样说,不敢打包票,毕竟还有条“将军”在护佑,他不能不看一点佛面和“钱面”。
“叫苗”是在村委办公室的正厅里,厅有两间房子大小,四周是木条长椅。老滕差不多成竹在胸,也不想抢占优越位置,找了一个拐角的坐位坐下。突然,他拥有着非常吉祥的感觉,人生的每一次改变都有个拐角,往往会给人很多的机会与选择,他希望这次就是,也为铺平一个月以后的“村选”道路,埋下吉祥如意的伏笔。
一个人如果有了长远的目标,他在当下的事件里就会表现出超越目前的远大想法了。老滕觉得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了。
来的人,几乎都认识,就是那几个来“叫苗”的,好像也脸熟,南庄北疃的,叫不上名字,也还是不陌生,他逐个点点头,眼睛碰一下,算是有了见面的礼貌,尽管可能都是他的陪衬,但尊重必须有。
还有一个脸儿稍微熟的,可老滕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他坐在村主任金水的旁边,似乎关系不错,否则根本靠不上村主任去坐。
老滕闭目去想,也是给自己一份“叫苗”前的自我镇定。哦,终于在漫无边际里捕捉到了他的过去,好像有一次他陪同王木匠的儿子来查看镇上的育苗情况了,对,是县里一个比较有点名气的园林公司下属单位的经理,忘记了姓什么了。
“老钱,今儿的‘叫苗’你来主持吧,我们村委就不参与意见了,我们的要求已经和你说过,村委一班人都赞同,不代表任何个人,只代表村子的集体利益。”这是金水的开场白。
老滕可是听出了细节猫腻了。什么叫“不参与意见”?提前透底,还“一班人”赞同……
不祥之感袭来。老滕往窗外看了看,他希望王副镇长此时可以来,如果来,也是扑着自己而来的吧?望眼欲穿变成了失望。因为金水没有说还有王副镇长出面与会。
“‘叫苗’的同志,请先说说自己的苗木怎么保证‘犁山绿’工程的质量,具有什么样的绿化价值,说的时候,小王,你发一张纸,让每人按照表格提出的要求,填一下,一并交过来,大家再议论。”钱经理眼睛直盯着老滕,老滕心里火辣辣的,转念一想,莫非是王副镇长早就交代过他了?谁也没有称呼自己“老滕”,也没打招呼,他知道“我是谁”么?
六
“老钱,先让咱本村的‘苗王’说吧。”金水看看没有跟上钱经理的发言,踊跃“叫苗”的,便笑眯眯地邀请老滕。那张黑黑的脸一点没有官样,老滕这样感觉,马上有了可怜金水的念头。
“哼,”老滕这是打量嗓子,没有不服气的表示,村子的人习惯了他的这个“哼”字了,“根据我对‘犁山绿’这个造福千年工程看,首先,路边植树,要选两种苗木,穿插栽植。”老滕早就准备好了,这也是他要参加“村选”的一个重大表现,让人看到他的与众不同和老谋深算。
那几个外村的“叫苗”人都眼光互看,接触了一下,这是老滕更有信心的一刻。
“不多说了,三条,一是年轮慢生的,一定要七八年左右的;二是徒长的,要粗直的,一个树疙瘩也不能有,两年左右的就可以。”老滕看了看钱经理的眼神,他也担心内行看出破绽,“灌木,可以花样多点,分段绿化。”
老滕说完,自觉此时他就是村主任,很优越了,感觉异常美妙。
老滕根本没有心思听那些不起眼的“叫苗”人的发言,还在沾沾自喜里,二郎腿翘起来,学着派头。
发言都很短,也没有什么分量,老滕觉得。一会儿,金水说:“这样,我们班子再根据钱经理的专业建议,结合大家的填表,马上商量一个合理的中标方案,投票决定。大家先到外面看看犁山街,心里也有个数……”
这是金水的缓兵之计。老滕非常清楚。
现在怕的就是金水的叔伯兄弟了,老滕心中不安,因为刘金强只说了“我服从村委的安排”就结束了发言。这不是明明设计好的以巧制胜以少胜多的战术么?正如刘仙所言,刘传家好像一言未发,不足挂齿。可刘仙为什么避开了这个刘金强?莫非刘仙也意识到刘金强的背景不一般,不敢惹,就避实就虚?老滕很多虑。
“叫苗”人10多分钟就陆续回来了,入座。
“根据大家的发言,比较了价格优势,征求了我带着来的技术员小王……”钱经理看了一眼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我们提前就对每个‘叫苗’人的育苗情况做了观察。”
老滕听到这里,马上精神振奋了。之前,他也逐家去看了苗木,已经心中有了底气。
“好,经我们投票决定,路边乔木选用冯树滩冯树怀的苗子;灌木,选用架子山毕大全的几个品种。”钱经理要言不烦,说完结果,看着金水,金水摆摆手,“叫苗”的心领神会了,陆续走出了村委会。
剩下的事儿,与老滕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还有第二个远大目标,不能被这次“失街亭”的小小战事给拖住,依然做出英雄失意不失志的样子,挺着腰杆从金水身边走过。
刘金强紧随老滕的后面,老滕转身说:“强子,怎么你也没有咬上钩?”语气带着嘲弄与挑衅。
“今儿,‘叫苗’的人你最失落吧?哈哈!”刘金强一针见血,老滕觉得刘金强的眼睛太贼了,不能再讨无趣了。
七
出了村委会的大门,要干的事儿就太多了,老滕不想平白无故地跟那些“叫苗”的人结怨,依然恭敬地点头示意,算是一次“友谊交手”,不伤感情。
但他的感情受到严重打击,觉得第一个应该被讨伐的就是刘仙。
刘仙早有思想准备,他私下打听“犁山绿”工程也不是最近几天,不算了如指掌,也是摸得基本透彻。
“老滕,装着……”刘仙在门口迎上气呼呼的老滕,就把那张大票子往老滕的衣兜里塞。
“哥,你失手了?”老滕伸手按住了刘仙拿票子的手,他只是想给刘仙一个“无能”的教训就走,也算花钱买一个话语权。
“老弟啊,凡事不能心急,‘上面’不是指的人,是政策,你领会我的话也有偏颇的啊……”刘仙绝不服输。
讨问不出什么结果,弄出不愉快就更不好了,老滕还是礼貌地拍拍刘仙的肩膀,转身走了。
再去冯树滩村,上次去,连岳父的家门也没有登,有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悲壮,这次去看看身体不好的岳父,也让自己找个没有争斗的地方静静心,他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点水果,放在摩托车筐子里。
王木匠在门口晒太阳,眼睛眯着,耳朵听见脚步声,掀开半边眼皮,余光瞥见是滕林水,继续享受阳光了。
“哥,这个点还晒日头啊……”老滕没话找话说。
王木匠站起,老滕把他按住,蹲在他身边。
“和国顺说了,国顺没给咱脸,对不住了。”王木匠不能无理闹三分,先认怂了。
“哥,别这样说,不能只看眼前一步棋,是吧?”老滕本来是带着猪八戒的铁耙来兴师问罪,可见面反而成了惺惺相惜了。
“林水啊,回去等着吧,有句老话,文绉绉的,叫‘收之桑榆……’”王木匠早就想好了话,“县上可能看上了你在鲅鱼滩盐碱地培育的那些柽柳了,听说县城在修海湾路了么?”
老滕燃起了新希望,握了握王木匠的手,含泪走了。他暂时管不了“新希望”。
从岳父那回家,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老滕什么也不想了,自认失利就是,把摩托车入库,低头走进家门,他无颜以对培春,不知怎么交代。
“滕哥回来了?”一个声音变味了。
老滕一看是金水的老婆张焕秋,马上挤出三分笑,点点头。
“别装了,见着美女还装正经,谁不知谁!”培春笑嘻嘻地开玩笑,弄得老滕不自在。
“滕哥,我来看看春,顺便说个事。”张焕秋可是带着“圣旨”来的,必须马上说正经事。
老滕想挪个凳子靠焕秋坐,一看培春的眼色,便保持了距离,坐在了沙发一角。
“金水说,‘犁山绿’那点事,不是你干的,那不是‘大材小用’?还有大工程,非滕哥不行。”张焕秋开门见山,“别和你老岳父村的冯树怀怄气了,他穷,金水还包着冯树滩的扶贫脱困任务,他‘叫苗’叫去了,正合适,可不是金水的安排,你得理解,不能误解啊。扶贫是我们每个人的事儿,金水也犯愁,有了这个项目,也算是咱们犁山村帮扶贫对象做了件功德事,是吧?”
老滕也是见大场面的人,与女人说事,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不敢闹出不痛快,一直点头。听说是扶贫,心中还是咯噔一下,那天看见冯树怀的穿戴,就觉得太寒酸,他也多了一份同情心。最后的“叫苗”结果,他也猜到了有这个因素,他无话可说。
“春姐,你可得好好扶植我们的主心骨滕哥,”张焕秋侧脸跟培春说,“滕哥是一身能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金水说了,告诉滕哥,好好准备干一场,滕哥是个关键人物。”张焕秋把眼光移到老滕身上,老滕被她那双可以放电的眼睛弄得心里很痒,可不是那种想非分的痒,此时变得有些崇拜她了。想想自己交给培春的“话术”,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男子汉这个名了。
“漂亮妹,你就别把话留半截了,是啥子主题?”培春着急了,又看看老滕说,“金水主任就不能让俺家老滕闲着,闲心思耗神,想些没有用的歪事。”
“犁山绿,把荒山变绿山;犁山富,带领村民去致富。”张焕秋把金水的原话学得一点也不走样,还真有点女干部的派头,“金水干这几年,变化不大,他都惭愧了,数来数去,村子只有滕哥可以干,犁山也要大开发,先绿化,再来农家乐,滕哥有导演,滕哥就是累死也愿意吧?就怕春心疼,哈哈!”
“心疼个啥,他这个人,没有事就瞎捉摸,就怕憋出个疑神疑鬼的怪毛病来!”培春接过话,也算是给老滕提神,打消他的歪心思,话中有话,老滕听得出。
“秋妹,”老滕要表态了,可“秋妹”两个字一出口就觉得给了培春难堪了,马上纠正说,“焕秋啊,是我老滕小心眼,只看脚尖那点地。”
张焕秋起身走,撂下一句话:“俺就怕滕哥今晚睡不着……”
培春深知老滕的秉性,说服不了老滕,把闺蜜张焕秋约来,也是金水想让老婆焕秋去安稳一下滕林水,让老滕扑下身子参与“治荒”大行动,让犁山变个样,想法不谋而合。
“还行吧?”培春得意地问,“大男人总不能盯住勾心斗角那点事吧?”
老滕点头默认,感觉脸发烧,没有想到培春的境界也比自己的高,看事比刘仙还深透,心中暗笑自己舍近求远去拜仙。
“老滕,你说咱这‘犁山’两个字,”培春好在是高中毕业,抠个字义,她还真有一套,“你先当一张犁,拉着犁耙开垦着犁山,干点让人伸大拇指的事,俺这‘老村花’也跟着光彩光彩……”
“嗯,听你的!今天是‘犁街绿’,明天我就叫那‘犁山绿’……”老滕抱起了培春,深情地看着培春的脸,一点也不含糊地表了态。
“村主任,不当了?”培春要看看老滕的野心。
“哈哈,绿化荒山,俺干的事可比村主任干得事还漂亮!”老滕从来不会跟老婆培春说这样场面上的话,他都觉得有点像演电影,都是培春逼得老滕情不自禁。
——2018年8月17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