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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遇见】苏瓦克书记(小说)


作者:陈平 布衣,489.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60发表时间:2018-08-29 20:03:27
摘要:一位汉族书记在南疆维吾尔乡的故事


   我在想苏书记。此人非同寻常,他在雅曼苏威信很高,少数民族特别服他。他是十多年前农学院毕业生。在维吾尔族老乡堆里滚了十几年,维语说得比一般当地人还地道——当地人说维语方言,他是维语普通话——现在一点汉族书生气都没有了。听说,他在艾西曼公社当秘书,正逢“文革”结束后落实政策。有个“文革”中犯了强奸罪的二流子也来要求“平反补发工资”,硬把公社王书记堵在办公室。王书记尿憋急了跳了窗户。苏秘书闻讯赶来一脚将那地头蛇从窗户踹了出去。从此,“苏瓦克”名声大震。艾西曼公社维吾尔群众联名写信给县委要求让“苏瓦克”当书记,而他那时跟我现在一样还不是党员呢……
   正在胡思乱想,玉素甫点了我一下。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星光下,隐约看见一个影子无声无息飘到了会计室门口。影子弯了一下,迅速离开。
   我们三人走过去。艾力所长打开手电:会计室门口有个破布包,里面卷着一捆钞票。正是供销社丢失的钱!
   我问艾力所长为啥不当场捉住那个小偷,艾力说:“抓他干啥?把钱送回来就行了。再说苏书记不让抓。"
   原来,案子发生后,苏书记和艾力所长把乡巴扎附近百十个巴郎子排了队,从中筛出十几个怀疑对象.苏书记给大阿甸艾山阿吉讲了情况。艾山阿吉在星期五下午的大礼拜时,讲解《古兰经》说,盗窃是真主不可饶恕的罪过。雅曼苏乡有人被邪恶攫住了心灵,偷了供销社的钱。但这个人是个老实巴郎子,只要交出偷的钱,他心中的恶鬼就会离开他,真主就会原谅他。否则,这笔钱盖房房子塌,买肉吃要烂肚子……。
   那个19岁的巴郎子从清真寺回家后问母亲说,偷了钱是不是要受真主的惩罚。母亲说是。这个巴郎子神情恍惚,坐卧不安,坎土曼老碰后脊梁。于是就深夜送回了偷的钱。
   这是航天飞机时代再现了青铜器纺车时代的故事。我只有长叹一声“服了!”
   没有人追究偷钱人是谁,真主的力量是伟大的。苏书记曾说,世上最可怕的人是没有信仰的人,真诚的宗教徒是很重视道德修养的。“汉人没有宗教信仰,但有文化信仰。古人的忠孝节义礼仪廉耻不都是信仰吗?”
   真主是虚幻的只有穆罕默德见过,而苏书记可是实实在在的,老乡们天天见到的。那天,县里来电话说内地省市支援贫困地区的奶山羊运到了,分给全县最贫困的雅曼苏乡150只。那年月常有不要钱的东西。消息传开,人们象过古尔邦节一样热闹,18个村的村长不等通知,一起来了挤在苏书记办公室里。
   苏书记宣布说:“我要20只,剩下的由肉孜乡长分配。他说给谁就给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然而苏书记从玉素甫手里接过一个单子说:“我们乡里干部到村里吃饭,在谁家吃过饭玉素甫都记了账。18个自然村18个吃饭点分给18只羊。还有两只一只给9村达吾提村长,他孩子多妻子有病应予特殊照顾,另一只给羊达克戈壁滩那个牧羊人……”。
   掌声雷动!还有比这更合乎情理的吗?
   我笑了一一笑苏书记的高明;笑我的愚蠢,我那天给那老人破碗下压10元钱时,怎么料到会有不要钱白送的奶山羊呢!后来还有源源不断的不要钱的捐赠物资油毛毡,化肥,地膜……
   又是巴扎天。我睡了一会儿懒觉。听到院子里苏书记的说话声。起了床,出门一股湿润清凉的空气,令人精神一爽。牛吼驴叫,自行车铃一阵阵从巴扎那边传来。
   苏书记踱过来微笑着说:“交给你一个任务,带上兽医去给艾山巴依的大黑马打针。这匹马从伊犁买来,有传染病。”
   这么个小事儿还须劳我这个乡党委秘书的大驾?
   “兽医塔依尔不敢去,叫你去保驾。”苏书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点头说;“行。塔依尔是酒鬼,谁信得过他呢。我要有匹马也绝不叫他碰一下。”
   巴扎虽然仅有数千人,却也有十分热闹胡去处。杏子灼灼如火,拣软的轻咬一口一吸,杏汁如蜜直透肺腑。早熟的黄甜瓜一堆堆的,一剖两半用刀刮成糊糊,掰开壤一泡,那滋味美极了。
   兽医塔依尔见人就握不完的手,道不完的“基勒克”(问候)。我们三步一停五步一立向大桑树走去。塔依尔一手按药箱,一手揉着红鼻子,不时用奇怪打量着我。
   老远就看见大桑树下那匹大黑马旁,围着一大难人。那马毛色如缎,却瘦骨磷峋。
   艾山巴依是乡里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四十多岁,身体壮实,他神气活现炫耀着说:“看,1500块的马。别看瘦了点,骨架子大,苜蓿油渣一催,屁股便会象绵羊尾巴鼓起来……。”
   我和兽医塔依尔走了过去。
   “这是你买的马?经过兽医站检查了吗?”我端着架子打着官腔问道。
   “这样的马还需要检查?再说,”他边刷马毛边斜睨塔依尔一眼,“兽医检查站门朝哪边我不知道……”。
   塔依尔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神有点慌乱。
   我口气严肃地说:“按乡里规定,凡外地买来的牲畜一律要打防疫针。现在就打。”
   “不要钱吧?反正你们有钱有药……”。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这个汉族是谁?’“乡党委秘书。苏书记的秘书。”
   马拴在钉马掌的架子上。
   塔依尔把手电筒般的注射器狠狠扎进马的屁股,马嘶叫一声挣扎几下,很快平静下来,眼中竟露出一丝凄惶。
   绳子解开,马颤抖着走了几步,僵硬地立在那里。艾山巴依用力一拉缰绳,大黑马“轰隆”一声倒下。
   众人发出惊呼“外江!外江!(啊呀)”
   艾山巴依抱住马头想把马扶起来,可是马抽搐着死了。
   艾山巴依瞪着眼杯舞着拳头扑过来,我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有人拉住他提醒我是“汉族干部"。他转过头寻找着狂喊道:“塔依尔!塔依尔!”
   塔依尔早溜走了。乡民越聚越多。
   这时,沸腾的人群突然静下来,人们闪电般地咬耳朵。“苏书记来了!苏书记来了!。
   人们主动让出一条胡同,苏书记和肉孜乡长、玉素甫走了过来。
   苏书记登上一块大石头威严地用娴熟的维吾尔语说:“乡党委、乡人民政府决定处死这匹马!”
   几百号人静静地听着,露出惊讶神色。
   “乡亲们,我们问大家一句,你们的牛、马、毛驴,愿意活还是愿意死?"
   “愿意活!”
   “当然要活!”
   “这匹大黑马有炭疽病,一旦传染开了,我们雅曼苏的上万头牲畜都会死掉。乡政府早有规定,外地买来的牲畜一律要检查。但是,乡兽医站常常不开门,严重失职!艾山巴依也没有主动去检查,也有责任。我们决定,对乡兽医站罚款800元,赔给艾山巴依;其中两百元扣塔依尔的工资,大黑马立即埋掉!……"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艾山巴依抱头蹲着,心里盘算着800元值不值,眼睛眨巴着不吭气。
   肉孜乡长也讲了话,坚决支持处死黑马。
   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苏书记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别生气。我想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增加点戏剧性。要处死大黑马的事是保密的。你想,如果走露风声他把马藏起来转移出去岂不麻烦!选巴扎天处死大黑马是为了扩大影响……。”
   “对我也需保密?”
   “是的,”苏书记意味深长地点了一句,“这事只有我和肉孜乡长知道,我们约定保密。乡政府只有咱俩是汉族。”
   唉……汉族……
   新疆的事一扯到民族问题就鬼神难测!
   接下来发生的事使我真正看清了苏书记。
   一匹马汗气腾腾奔进乡政府。骑手带来一个坏消息:卡瓦克水库决口了。
   “要当好书记先要玩好水”,乡政府进入临战状态。苏书记三言两语作了动员就跳上了大篷车。
   维吾尔人祖祖辈辈与水争斗,“雅曼苏”就是“野蛮的水”之意。为了水,老乡们不知付出多少血汗和艰辛。
   路上一辆辆牛车马车衔尾而行,热闹非凡。有的巴郎子还带着年轻漂亮的妻子,仿佛不是去堵水而是去赶巴扎。飞扬的尘土中弥漫着干牛马驴粪的臊味儿。
   卡瓦克水库的决口边的荒野上已支起一片木轮胶轮车,烧茶煮羊肉的炊烟缭绕。熟人相见高声叫着打招呼,执手问侯爷爷奶奶父母兄
   弟牛羊骆驼,一寒暄就是半个小时。尽管决口的水在流。
   村长们簇拥苏书记查看决口。决口宽有二三十米,急流抽动着一阵阵凉气,扔进一截木棍一眨眼就没有了。
   在新疆不会摆弄水就别当书记,而当好书记必然是引水用水争水堵水的一把好手。苏书记好像说过堵决口最能堵出威信来,我当时没有理解这句话,只是觉得他把堵水说得太重了。
   他几句话就把任务安排得清清楚楚。五村、六村、八村、九村的劳力扎稍捆,树枝铁丝绑成,一村30个壮劳力打桩,其他村的劳力挖土装麻袋背上大坝。总指挥是他和肉孜乡长。
   两小时后,堵水开始了。
   三条一人高二三十米长的稍捆扎好了。苏书记站在一堆麻袋上一挥手,对岸推土机吼叫着拉直了钢丝绳。稍捆像大蟒蛇缓缓爬过去,一头扎进决口,接着身子也进了水流很不舒服地扭动着。
   终于,三条稍捆都横卧到决口中。
   十几米高的木桩一个个插进稍捆,砸进决口底下。苏书记一挥手几百劳力蜂涌而上,一个个装满土的麻袋扔进了急流。那急流如猛兽般挣扎着,闪着明亮的牙齿撕扯着慢慢合拢的麻袋堆子。
   突然,稍捆一个个下滑,麻袋墙如雪崩倒塌。几百斤重的麻袋如开锅的饺子在水中翻滚无影无踪了。
   人们惊呼着,叹息着。不少民工往坡上一躺点着了莫合烟。
   苏书记紧咬下唇,一言不发。三村村长哭丧着脸说,有八户农民房子被水淹了。三村的民工一听纷纷套车往回跑,人心大乱。
   太阳往下溜着。村长们七嘴八舌说,明天再堵。苏书记勃然大怒:“堵!今天一定堵上!把两台推土机填进去!”
   村长们无不骇然,但谁都知道苏书记是雅曼苏的头人,说到做到。
   达吾提村长急得眼眶中憋足了泪水:开推土机的是他的儿子玉山江啊!……
   玉素甫挥舞着一根树条子叫道:“乡亲们!别怪我不懂礼貌。谁不快点儿干我就抽他!”
   我心里嘀咕着苏书记不会耍二秋把推土机填进去的。这是一种手段,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真服了你,苏瓦克书记……
   五六百人的工地只听见“吭哧"的喘气声、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脚下打滑停顿一下,那柳条棍儿就真的兜头抽过来了。
   太阳快压山时,再次堵决口开始了。推土机的吼叫声揪心撕胆。达吾提村长偷偷跑到推土机旁给儿子交待着什么……
   情况和头一次堵水时一样:快要合拢时那稍捆又动摇起来。推土机怒吼着昂着头碾过一层麻袋向决口扑去。这时人们像被雷击一样惊呼“苏书记!”
   开推土机的是苏书记!后来才知道,他严厉命令推土机手玉山江“党命令你立即下去!”又推了一把。
   我惊呆了,张着嘴,看着那头钢铁狮子稳稳骑在稍捆上。稍捆猛地下沉,急流冲进驾驶室,苏书记身体一下被冲下去……
   “苏书记!"“苏书记!”象蜂巢被捅了一下,人群慌乱了。
   肉孜乡长大吼一声:“书记说了不许停!快堵!快堵!玉索甫去救苏书记!……”“啪!”一下,他手中的柳条抽在一个发愣的巴郎子背上……。
   玉素甫拉着我领着一帮精壮巴郎向下游跑去,对我怒吼“你怎么不紧紧跟着苏书记?脑袋是‘卡巴克’(葫芦)吗?……”
   还好,我们看到苏书记在浑浊的水中冒出了头……
   维吾尔族人精于口头文学。“苏瓦克书记把推土机填进决口"的事很快传遍英买里县。
   县人大代表选副县长时,那些粗糙的手握着钢笔问道:“哪个是处死大黑马的苏书记?”“哪个是开推土机堵口子的苏书记?”
   ……
   于是,在他的名字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圈圈,象那天决口急流搅起的涟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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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精彩的小说,反映80年代一位汉族干部在南疆维吾尔乡的故事,故事情节生动引人入胜,浓郁的民族风情和时代特征,恰当地用了一些维吾尔语方言,小说通过许多细节刻画了苏瓦克书记的感人形象。苏瓦克书记本是汉人,南疆少有的汉族干部,原名冷兆祥。“冷”在维吾尔语中直译“寒冷”为“苏瓦克”,于是他连姓带名都维吾尔化了。那个年代,像苏瓦克书记-冷兆祥这样基层县乡干部,艰苦朴素亲民爱民,威望卓著民心所向,这基本就是那个时代基层主要干部精神风貌的真实写照。小说佳作,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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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18-08-29 20:06:45
  精彩的小说,反映80年代末一位汉族干部在南疆维吾尔乡的故事,故事情节生动,浓郁的民族风情和时代特征,小说通过许多细节刻画了苏瓦克书记的感人形象。感谢赐稿支持,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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