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征文】激情岁月(小说)
一
1975年年底的一天,是个寒冷的天气。
这一天,我从地里收工回来,突然看到在通往我们乡村的小路上走着两个当兵的人。那时候,我是下乡青年,在农村已经干了两年。猛然看到当兵的,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好奇,村子里,据我了解,没有人在外地当兵。即便是当兵的,也复原回来过了。
我问队长,这两个当兵的来干什么?
队长是个年轻人,他告诉我说,这是来带兵的。
这两个人,一个是指导员,另一个是士兵,这个士兵就是我后来的班长。
后来我入伍了。
以前新兵都是在春节前到部队,而这一年的新兵,直到了春节后才到的部队。还没有到部队之前,我回了一趟家。父亲看到我穿上了新军装很高兴地叮嘱我,到了部队一定要好好的干。
父亲已经离休,一生戎马生涯,他是很愿意让我到部队去的,当听说我到的是坦克部队,父亲高兴地对我说,你们现在的那个师长可是我的老战友,还是我的部下。
我告诉父亲,也就是占了父亲老战友的光,我才能顺利当上兵。
在知道了我的背景后,那个带兵的指导员倒是没有说什么,那个班长对我是一副冷眼。后来,班长对我说过,就你?不是你父亲的关系,你这个兵我根本不会要。在班长的眼里,他很不喜欢城市兵,认为这些人都是纨绔子弟。他更不喜欢干部子弟,在他看来,这些人相当于村里的二流子,吃不了苦,还眼中无人。
城市兵本来就不受农村来的兵待见,更何况我有这么一个背景。
我的班长是个林县人,长得黑,但身体素质很好,从他的块头看,虽然我的块头并不亚于他,可我要是真的和他较劲,怕也还不是他的对手。
到了新兵营,要经过三个月的训练。班长主动把我要到了和他一个班,头一次开班务会,大家都要介绍自己。班长先介绍说,我是林县人。我叫江雪山。
班长说的林县口音带了点弯,听起来像是说宁夏。我听了班长的介绍后,举手提问。
班长问我什么事。
我说报告班长,我知道了,你是宁夏人。
班长愣了一下,说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是宁夏人,而是林县人。
我说,班长,你这林县和宁夏都一个口音,谁知道你到底是林县还是宁夏。
班长没理我,对大家说,接着往下说。
这下子我和班长算是拧上了。第二天,是队列训练。我从小在部队长大,多少知道一点老兵的做法。首先,在站队列时,老兵和新兵的区别就在新兵是老老实实的立正,而老兵在站累了的时候,双膝会偷偷打弯,打弯还让你看不出来。站队列站的时间长了谁都受不了,我膝盖稍微的打了弯。谁想到,班长的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我在偷懒。
班长走到我的跟前说,你,出列。
我站着没动。我赶紧把胸挺了挺。
班长又说,我说你呢,你出列。
我对班长说,我叫赵炜。不叫你。
班长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地说,赵炜,出列!
我一个正步向前立定。班长说,赵炜,你说队列的基本要求是什么?
我高声喊道,报告班长,两眼平视前方,下颚未收,挺胸收腹,双腿战立绷直,两手放与裤缝。
班长说,你这个新兵蛋子,还没有到连队,就耍滑。你给我站一个钟头。其他人解散。我就不相信,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那两天走正步,我虽然走得合格,可班长总是挑毛病,对我实行单兵教练。那几天,我的腿肚子肿的老高,连走路都是疼的。
从那以后,我恨死了这个班长。我在想,这要是在战争年代,我非打你黑枪不可。
二
很快,三个月训练结束了,我们新兵也分到了连队。
我被分配到了步兵连的侦察排。江雪山班长到了侦察排,主动到连队将我要到了和他一个班。这时候我才知道,班长是在侦察排。我心里暗想,这下子我可要倒霉了。
和我一同来的城市的一个新兵对我说,你父亲不是和我们师长是老战友,师长又是你父亲的部下吗?你写信告他,让他提前退伍。
我说,不用。我要看看他到底能将我怎么样。
很快,我们就进入了正规的训练。晚上突然哨子响,哨子响到集合,最多不能超过五分钟。我在打背包时,不是用的井字打法,我是学着老兵们的快速方法,一边跑一边打,等到了集合地点,我的背包也打好了。
班长好像知道我会耍滑似的,走到了我的身后。我不知道他已经悄悄地解开了我背包的扣,等我们往前跑了不远,我的背包就松开了。班长还不让掉队,我只好抱着被子向前跑。我的举动引得战士笑声不断。
在班务总结时,班长狠狠地把我骂了一顿。后来还是新兵偷偷告诉是怎么回事的。我当时,真的想揍班长一拳。
我们那个时候,睡得是木板床,床上铺着麦秸,时间长了在床板缝隙间,会长出臭虫,那天晚上,我被咬的睡不着,起床了,看在床铺下有不少的臭虫。第二天,是我值日,等大家都出操,我将草席翻开,从床板缝隙间捉了一些臭虫,放在了班长的床铺下。
我想,班长这下子不知道是我干的。
第二天,班长将我叫出去,对我说,赵炜,你别认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我的床铺下根本没臭虫。那些臭虫不是你放的才怪。
我想,班长那双小眼睛怎么这么毒辣。好像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他。
擒拿格斗,班长可逮着机会了,他对我是一点都不客气,总是把我整的鼻青脸肿,还总是把我摔得浑身都是疼的。
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打不过他。
虽然班长这样对我,我有气,可真的到了后来,我还是很感激班长,要不是班长这么对待我,我还不会练出好的军事技能。
俗话说,要想打人,必须先学会挨打。我在和班长一次次的打斗中提高了军事技能,班长已经打不过我了。第二年,军事比赛,开始散打,我带着拳击手套和班长对垒,我暗想,小子,这下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吧。
在对打时,我一点都没手软,几个回合,我一拳打在班长的脸上,一下子把班长给打晕过去,他趴在地上爬不起来。鼻子流着血。
我吓坏了。我喊着班长。背起他就往团里的卫生队跑。
跑出连队,班长从我的背上下来。我问班长,说班长你没事吧?
班长什么话都没说,照着我的小腹狠狠的来了一拳,我捂着小腹蹲在地上。这时候,连长跟着几个战士跑过来了。刚才的情景,他全看到了。
他跑到了班长面前严厉地说,江雪山,你干什么?
班长一个立正。我看到血还在从鼻子里向外流。连长问我,赵炜,你怎么样?
我立正,说,报告连长,刚才我和班长在对练。班长教我如何一拳制敌的技能。
回到了班里,班长对我胸前来了一拳,说好样的小子!我们扯平了。这以后,我和班长成了最好的战友。成了好战友之后,我曾经问过班长,你怎么在以前总是拿捏我?城市兵那么多,你不能就拿捏我一个人吧?
班长笑着说,城市兵是不少,可有背景的城市兵不多。像你这样的兵,我不拿捏住了,我就更不要想管好其他的兵了。
三
年底,部队要有一批老兵复原。在部队,有些老兵嚷嚷着好像不愿意在部队呆,可真的要是让他复原,心里别说有多难受了。
这一天,班长把我叫上到一个小饭店喝酒,在喝酒中,班长对我说,他已经超期服役了,今年可能要走。
班长说,你们城市兵回去没什么,其实我是很不想回家啊。我们家乡太苦了。我能在部队多干一年都高兴啊。可是没法子。
其实我也知道,班长家困难,在部队好歹能有点钱,虽然那时候的钱少,可也能补充点家用。我在部队就从来没见过班长胡乱花钱,除了买一些必需品,别的钱都存在部队的信用社。自从我和班长成了好朋友,每逢发薪水,我都会到军人供销社买些吃的,再买点酒,两个人到离部队不远的山坡上,边喝边唠家常。从家常中我得知,班长是独苗,家里倒是有几个姐妹,姐姐都出嫁了,家里喜欢他能回家,因为他是家里的劳力。
班长总是会对我说,我可不像你啊。你家庭条件多好,老爹又是高干。
听了班长这样说,我只是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天,班长喝了一瓶酒。
第二天,我给我们师长写了封信。到了年底,班长没走。后来,班长告诉我,连长将他叫到了连部,问他和师长是什么关系。
班长已经猜到是我在帮助他了。
那天,班长含着泪将我紧紧的抱住,说,好兄弟!
1978年年底,一级战备将我们拉倒了战争的边缘。我们从电台里都知道了南方战事紧张。
班长悄悄对我说,要是打仗就好了。我可以在部队多呆几年了。
我们都做好了上前线的准备。可后来听说坦克部队不上去,首先失望的是班长。他对我说,看来想立功都不行了。
就在我们都失望的时候,连队召开了全连大会,连长在会上对大家宣读了上级的命令,说是让我们抽调两个班去别的部队,他们要的是侦查人员,需要军事技能最好的战士。
班长兴奋地对我说,你去不去?
我说,当然去了。我当兵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打仗嘛。
班长拿来纸张,让我写请战书,我写完后,班长用针刺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按在了纸张的签名上,我也照着班长的做法按上了手印。
很快,我和班长都被批准了上前线。
我们被选中的战士都被集中到了团里等待上前线的命令。在集中的那些天里,我们听讲解南方作战的注意事项。临时带队的排长让我们给家里写封信,他没说这封信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这是预备好的遗书,一旦在前线牺牲了,自己的东西连着这封信会由组织交给家里。
在临走前,给了我们一床白色的床单。班长问我,这床单干什么用。
我告诉他,这叫裹尸布,就是在战场中牺牲了,就用着床单裹起来。
卫生员为我们验了血型,我们把血型和部队番号、名字写在红领章的背面。
这一天,团政治部来人,对我宣布了命令,是师里指示的,让我不参加这次南去,而是另外换人。我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我们一起的两个班,有些战士知道我父亲和师长的关系,我想他们也能猜到。一定是名单报到了师里,师长通知团里,让我下来的。当我留下的命令下达之后,班长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鄙视。
我同样能猜到,班长一定认为我是在搞表面文章。说好了去参战,我在背后又写信给了师长,让我留下来。
对战友们的眼神,我受不了。
我对来宣读命令的人说,为什么把我留下?我要去参战。
来人说,这是命令。你准备一下,一会你们连队来人把你换下。
我父亲虽然离休离开了部队,可按照他的级别,他们还能看到部队的内参。前不久,也就是我们部队还没有禁止和外界通信时,父亲已经在信上面告诉我了,说部队可能要打仗。父亲在信上对我说,上了前线,让我一定要英勇战斗,甚至还告诉我,即使是死,也不能当俘虏。如果当了,我这个儿子他就不会再认。
班长倒是知道我家里来了信,他很可能认为,这就是一封让我不要上前线的家书。也许就是这个原因,班长才会对我很鄙视。
我内心说,班长你轻看我了。
我拿出那封父亲给我的信件对来人说,我父亲已经做好了我牺牲的准备。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留下的。我即便是犯纪律也要跟着班里走。
令我没想到的是,两天之后,团里下了一道命令,突击提拔我为排长,参加这次反击战。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战士们也都很吃惊。连个班长都没有过度,还有这么一码事。
直到我们从前线回来,我探家,父亲才告诉我,师长在名单上发现了我的名字,一个电话打到了团里,让团里换人。反正也不是全部参加,换个人也不要紧。师长又往我家打了电话,把他的做法告诉了我父亲。师长对我父亲说,老首长的儿子,要是在前线战死了,可怎么交代。我父亲当即表示,我不能留下。留下就是逃兵,绝不能当逃兵。
任命下达的那个晚上,班长买了一瓶酒,打开了我们发放的罐头,那晚,我们坐在部队前面的一条沙河边,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班长用牙咬开酒瓶盖。
班长说,赵炜排长,我祝贺你。你从今往后就不是我的兵了,是我的排长。我真羡慕你啊。
我狠狠的喝了一口酒对班长说,班长,你永远都是我的班长。
班长叹了口气说,你呀,这是何必呢。上了战场子弹不长眼,说不准就会牺牲,你在家当你的排长多好。
我对班长笑着说,班长,你怕了?如果在战场上,你要是怕死,我可不客气啊。
班长笑着说,你放心,我就是死,也要往前趴,绝不往后趟。
两天之后,那是在一个深夜,我们坐汽车去了火车站,到了车站,那么多的士兵正在往闷罐车上上。几天之后我们进入了云南境内。
四
多少年过去,我还能清晰的记得我们在战壕里的情景。
那天晚上,我和班长坐在战壕里,戴着钢盔仰望着天上的星星。天气真好啊。我们的前方,就是敌人的阵地。但白天,我们几乎看不到敌人在什么地方。多少年前,我父亲那时候还在部队,我父亲的部队就在边防前哨。父亲曾经到过越南,当过他们的军事顾问。我从小就是在云南长大的,我知道云南的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