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家•人(小说)
“爸爸,我想去看看你们。”加林在电话里对爸爸嗫嚅地说着。
“噢,那就来吧。”爸爸说。
“我,我想带着我的女朋友过去,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想让你们见见她。”加林又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加林的话让爸爸觉得有点突然,“噢,那就一起过来吧。”呆了一会儿,爸爸还是答应了。
加林放下电话,长吁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加林身边的那个女孩,一直用手挽着加林的胳膊,此时,她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注视着加林,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女孩儿名叫雅静,留着一头越过肩头的直长发,皮肤很白,长相清秀,尤其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最是温暖明媚。雅静是加林一个初中同学的姐姐,加林以前经常去同学的家里玩儿,一来二去的,加林和雅静也熟络了起来。熟了以后,加林有什么事情都特别爱和雅静说,而雅静也很喜欢听加林说话,一个爱说,一个爱听,慢慢地,某种情愫就在这两个年轻人的心里悄悄地生长了起来。
今年,加林大学毕业了,工作也基本上安排妥当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认定了这个女孩,所以,他觉得是时候带她去见见自己的父亲了。
而雅静的心里还有点矛盾,她比加林大五岁,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加林的家庭状况,她更知道和加林在一起,一定会遇到很多问题,很多困难,她有时候会有点犹豫。但是,一想到加林那憨厚朴实而又单纯的样子,每次一听到加林讲话,她的心就又会变得异常柔软,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这个男孩的热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熄灭时常在自己心头跳跃的那股小小的火焰。
只好,就由着加林的安排去吧,他虽然比自己小,但他终究是个男子汉,必须要有勇气去承担他应该面对的问题。而雅静也在不断地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这个男孩,就下决心和他一起去面对一切吧。
雅静挽着加林的胳膊,紧紧地靠着他,两个年轻人互相支撑着,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刚刚给爸爸的那一通电话,几乎用尽了他们的全部力气。他们需要安静地想一想,才能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做点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加林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是爸爸打来的,加林起身去阳台接电话,他心里有些不安,“喂,爸爸,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啊哦,没出去玩吗?”爸爸问。
“没有。”加林说。
“加林——要不然,你们俩还是先别过来了,你阿姨说,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了,没功夫招待你们,等以后再说吧。”爸爸说话的声音低极了,要使劲听才能听得清楚。
“噢——噢,好吧。”加林没说别的,极快地挂上了电话。他大步地走进了卫生间,使劲关上了卫生间的门,跌坐在了马桶盖上。这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他的脸上又一次淌满了泪水。
这些年,他时常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坚强,在外人面前他从不流泪,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告诉自己,有泪就往心里流。可是这一刻,他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不想流泪,尤其不想在雅静的面前流泪,但他真的管不住那奔流而出的泪水了,索性躲起来吧,让这泪水悄悄地滑落。
“怎么了,加林,你没事吧?”雅静在问。
加林随手打开了水龙头,他说;“没事儿,我内急,马上就好了。”过了一会儿,加林起身,撩着水龙头里的水洗了两把脸,用毛巾擦了擦,平静地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看见雅静还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手机,加林说:“静,咱们出去玩儿会吧。”
“嗯,行啊,那咱们去哪儿玩呢?”雅静问。
“要不咱俩去健身房吧。”加林说。
雅静看了看窗外,又抬手看了看表,说:“还早呢,行,那咱们去吧。”
两个人牵着手出门,打车去了健身房。周末,健身房练器械的人真不少,挺热闹。两个人做了一些简单的热身之后,就找了靠窗的两台跑步机开始做运动。
跑着,汗水洒落着。
加林低着头,用含混的声音对雅静说,“我们先不用去江州看他们了。”
“不去了?不是刚刚……”雅静疑惑着。
“哦,不去也好。”她没再追问什么,她知道,如果加林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自己一切。
就像以前一样,加林会告诉自己,他的爷爷奶奶有多么爱他,疼惜他,他的叔叔婶婶有多么地照顾他。偶尔,也会讲起他的爸爸和妈妈。
加林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他留给了爸爸。离婚后,爸爸和妈妈很快就再婚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后来又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加林一直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加林的妈妈再婚以后又生下了两个孩子,那个男人也没什么挣钱的本事,妈妈为了家事和两个孩子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很少有时间想到来看看加林。倒是加林长大了以后,一有时间就过去看看自己的妈妈。
加林的爸爸再婚以后,一直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也就是每年春节回来几天。爸爸经营着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十分的繁忙,那个泼辣能干的继母掌管着家里的一切,爸爸挣的钱不少,可是装在自己口袋里的钱却少得可怜。
记忆中,加林最怕的事情就是开口向爸爸要钱,每次要钱都要费一番周折。
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加林看见身边的同学都骑着那种运动型的自行车上下学,只有自己骑的是一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虽然能骑,也很破旧了。加林就打电话告诉爸爸,想要买一台新的运动型自行车,爸爸问要多少钱呢,加林说差不多两千块钱。一听说要两千块钱,爸爸赶紧说他没有那么多钱,得和你阿姨商量商量再说。后来,阿姨给加林打了个电话,她说,“自行车能骑就行了,不要再买新的了,高中就那么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加林虽然一肚子的委屈,但是他怕爸爸在家里为难,也没敢再说什么。
加林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不抱怨什么,他觉得爸爸妈妈各有各的难处,自己虽然没有在他们的身边,但是有爷爷和奶奶的深爱,他已经很知足了。
加林的家事和加林的心事,雅静都深深懂得,这也是她爱上加林的原因,加林的懂事格外地让人心疼,她愿意在他的身边,陪伴他,照顾他。
加林喜欢雅静的安静和体贴,爷爷奶奶也很喜欢雅静这孩子,在他们看来,只要是自己的孙子喜欢的,他们也没有理由不喜欢,不是么。
爷爷奶奶在电话里已经和加林的爸爸聊过加林和雅静的事情了,爸爸不太满意雅静的年龄,不想让他们继续交往下去,爷爷奶奶一直在劝说着他。因为他们看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的心已经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又怎么能轻易分开呢?
从健身房出来,两个人都有点累了,不过加林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回单位宿舍冲了个凉,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两个人又出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散场后,他们决定一起回爷爷奶奶家里吃晚饭。
奶奶见雅静和加林一起回来了,非要再去炒两个菜,雅静使劲拉着奶奶不让。这时间,爷爷悄悄把加林拉到了院子里,问他:“加林,给你爸爸打电话了吗,他让你们什么时候过去见他?”
加林说:“噢,打过电话了,爸爸说不让过去了。”
爷爷着急地说:“为啥呀,不让去了?说好了的呀。”
加林说:“爸爸说,阿姨太忙了,没时间招待我们。”
爷爷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孙子的手,说:“啊哦,这样啊,那就先不去了,再等等,再等等吧——”
“我没事,爷爷,咱们先去吃饭吧。”加林说着,鼻子又有点发酸,他赶紧转身拉着爷爷一起进屋去吃饭了。
吃完饭,加林把雅静送回了家。等再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钟了。
奶奶还没有睡,见他回来了,她迎着加林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加林啊,你看奶奶这记性啊,今天你过生日都忘了给你擀面条吃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自己也忘了吧?”
“哦,我的生日吗,我也忘了,奶奶,生日不生日的也没啥呀,都这么晚了,您还是赶紧去睡觉吧,可别累着。”加林推着奶奶的肩膀,让她回屋去睡觉。
奶奶还在自责地念叨着,“瞧我这记性啊,忘了孙子的生日了,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呀……”
加林看着奶奶进屋去睡了,随手关上了客厅的灯。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屋门,没有开灯,衣服和鞋子也没有脱下来,就倒在了床上,想着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么,想着,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