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乡村的一只流浪猫
　　
　　 不，我不会拒绝你的到来
　　 就跟夜晚不会拒绝我的孤独一样
　　 我在黑夜里痴情看你，而你在远方
　　 看不见我。只看到我
　　 日子眉尖上的炎凉，紧紧抓住我不放
　　
　　 我在夜里仰脸看你头顶上白云
　　 白云跌落在我消逝的村庄
　　 它消逝在我额上的河流尽头。没有河流
　　 河水枯竭，那是白云掩盖日子的伤口
　　 日子拢着双袖站在村口
　　 朝远方的亲人遥望。你终于知道
　　 白云都像我一样四处流浪
　　
　　 父亲当然不会想我。他想守望祖先最后一片云
　　 在黑夜，我就像他灯下煨在火塘里的蕃薯
　　 你是怪不得他抱怨那一缕山风。我
　　 是因闻风而动的焦香想父亲的，想他固执多年
　　 守住老屋，就像守住自己的影子
　　 在墙上，在马灯映照的角落
　　 四下里摇晃。同时晃动的还有你眼睫上月光
　　
　　 我看不到你的眼睛，也看不到祖先
　　 幽灵般在我的孤独里显现。但看到星星
　　 每晚都在父亲夜里抽响的烟斗上
　　 一明一灭。半夜老让他想起屋顶或梁上
　　 那只流浪猫。或许我指尖上夜的毛发很柔软
　　
　　 ◎野菊
　　
　　 草地，或坡上，独自醒着
　　 对着月光，独自举起一盏盏酒杯
　　
　　 蛙声入泥，溪水清澈
　　 落叶铺开画布，果树的呼吸舒朗
　　 舒展的不只是天空的雁，我内心的光亮，正在打开
　　
　　 可以想象，来自季节深处的
　　 酒香，在这寂静的一隅，是多么的纯净，多么的浓烈
　　
　　 喝下吧，远方的亲人
　　 喝下吧，棉朵和桑地里的劳动
　　 喝下吧，这深夜，银丝的钟摆，金丝的钟摆
　　
　　 喝下吧，我独自过小桥
　　 漫步到千盏万盏久违的野气，喝下吧，大地的杯盏
　　
　　 ◎异乡人
　　
　　 从拒绝炊烟袅袅开始，我拒绝屋顶
　　 拒绝打开乡村，连同
　　 我迷失多年的河流那道河谷。遥遥望着
　　 西边
　　 我便失去全部土地。沦为廊下过客
　　
　　 我只有把炊烟下记忆堆砌的断墙
　　 双手用力推倒
　　 再从时间废墟上那座宫廷
　　 找到血肉模糊的大唐碎片
　　 拼贴成
　　 先祖在安史之乱中的面孔，还有
　　 他带给后世子孙荣耀的额头
　　
　　 我终于从族谱上找回自己的显赫
　　 身世，失踪千年
　　 我的血统仍未改变
　　 但族谱早已失传。剩下
　　 只有半张客家人的脸
　　 让围屋刻满皱眉，风吹日晒
　　 再打上时代烙印流落异乡
　　
　　 望着外面风吹动月光，找到屋门
　　 我在异乡尽量做到不再流泪
　　 也不再咳嗽。只想
　　 最后我灯下的面孔像幽灵般祖先显现
　　 随你在街头穿梭的人群中自由漂泊
　　
　　 ◎月亮
　　
　　 月亮，月亮
　　 你的名字好圆
　　 好亮
　　
　　 每次见你后
　　 都会梦见一个人
　　 见到颈项上看似偏食的耳环
　　 我俩的手指交叉相扣着
　　 依偎水边
　　 数着天上的繁星
　　 看一叶兰舟
　　 划来，又划去
　　 整条银河渔火通明
　　 弦上离歌
　　 粼粼波动出娓娓桨影
　　
　　 月亮
　　 你也怕风么
　　 风大了，云儿会乱晃
　　 人间的风言风语
　　 丝毫不逊天宫
　　 而且刮起来怪怪的
　　 先是从城墙外往里刮
　　 接着从城墙里往外刮
　　 神叨叨的也不嫌累
　　 也不怕寒碜人的说过了头
　　 自个儿中风歪嘴
　　
　　 从城里到城外
　　 从城外到城里
　　 月亮啊！你站得高
　　 观点也亮堂
　　 你不妨大声地说
　　 用铜锣般宏亮的声音
　　 告诉那些热衷吹风的人
　　 狂风吹不散心头肉
　　 风风雨雨的天空
　　 有几回挡住过
　　 飞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