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收获】一棵枣树(散文)
一
又是一个美丽的秋天,每到这样的季节,我总是会忆起小时候的一棵枣树来。
那个时候,我家还在农村,老屋的对面有一条沟,沟的下边长着许多树。在这么多的树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缘由,我偏偏对一棵枣树情有独钟。或许就像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久了就会盟生出一种熟悉而甚至依恋的情感吧。
这棵枣树生长在深沟的半坡上,每逢盛夏过去,枝头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枣子,就会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有半红半绿的,也有通红的通绿的,每次放学回家,我总是书包还没放下,就忍不住爬到了枣树上,美美地吃上几颗甜蜜的枣子,以解一时之馋。
那时候,围饶着整条土沟居住的有六户人家,东西各三户,按照村里约定俗成的规则,半条沟是东边三家的,另外半条沟是西边三家的。然后再按照左中右的位置划分,中间的树包括这棵枣树在内就都属于我家的财产了。在当时,家里比较贫穷,母亲对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比较看重,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她也会捡起来,很认真地插在线陀上,再放置在安全的位置。母亲时常交待,上树摘枣子不能把树枝弄折,那样枣树就会生气,待来年就不能开花结果了。因此,每次爬树的时候,我总是很小心,即便是平常和一些小伙伴们爬树,我也会很严肃地告诫他们,只许摘枣子,不许折树枝。
为此,我还得罪了玩伴小林,有什么可以挽回我给他的伤害?那天,小林在沟边玩耍,故意不和我说话,心中很是失落,失去一个玩伴比失去几个枣子难受多了,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呼呼地爬到了枣树上,粗野地撸着枣子,几个布兜里满满的。
“给,小林!”我把所有的枣子都倒在他的面前,“也给你弟弟带点。”
小林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二
记忆里,我总是喜欢在秋天,在那些有暖阳的午后,一个人爬在树上摘枣子。那沉甸甸的大枣子,晶莹剔透,清脆可口,一把摘下来不由细看就能直接放入嘴里嚼着吃。
有一天,我上树摘枣子时,竟然搂着树身睡着了,并且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见了那么多红彤彤的大枣子。于是,我就伸手去摘,就要摘到一颗时,一个趔趄摘了个空荡荡。我一下子惊醒了,原来是个梦。由于我的腿是卡在树杈中间的,正准备换姿态时,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那一刻,我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衣服也已破烂不堪。
回家之后,面对母亲,我久久不敢开口,好一会儿才呢喃着说,是摘枣子摔伤的。母亲的表情一瞬间就凝固起来,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我的眼泪涮涮地流了下来。母亲看了我的手掌满是树刺,她马上找来了缝衣针,一针一针地把我掌心上的皮肉挑开,再依次把那些如针尖一样细小的刺,一根一根地挑出来,还找来了沙布,一层层严实地包裹好。并且还不时地叮嘱,若再有下次,就要严厉惩罚我。可我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而母亲却重来没有兑现她曾讲过的惩罚。
母亲挑刺一点儿不疼,我看着母亲的脸,脸色并不白嫩,脸皮已经有了一些如枣儿一样的褐色斑点,只是不甚清楚,仿佛母亲的脸就是那枣子,圆圆的,我想咬一口,尝尝甜味,可又怕母亲疼,我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记忆中,父亲还很年轻。在一个明媚的春天里,一只大斑鸠落在了枣树的枝头,我发现之后,便叫找来了父亲,父亲立马把邻居大叔叫来,并且大叔手中还拿着猎枪。那一天,枪响之后,那只老斑鸠没打着,而枣树身上的许多枝干,却是断的断,折的折。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徐徐下淌,父亲和大叔不断地安慰我,还说一定帮我再捉上一只大斑鸠,可我却带着哭腔责问他们,那些散落的枣花,断去的树枝,要多久才能长出来?若秋天来临,再不能吃到枣子,你们拿什么赔我的等待。父亲与大叔待在原地,再也不晓得怎么来安慰我此时的心情了……
三
这棵枣树,除了我和一群小伙伴光顾之外,也会有一些小松鼠偷偷地前来游玩。比如在我吃饭的时候,在我上学的时候,在我睡觉的时候,它们便爬上了枝头,搂着一颗颗枣子吃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
对它们的行为了解之后,我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和他们周旋,让它们措手不及。我曾绞尽脑汁铺设陷井,还曾找来几个小伙伴对它们进行围困,可它们依然行素自如,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偷枣子。或许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就连它们也需要填饱肚子吧,要不然也不会拿自己生命与我们对峙。
每次与它们逗乐之后,总有一种围猎般的刺激感萦绕心头,更确切地说,更像是一场无法决出胜负的战斗。它们偷走过枣子,也逃脱过我的围困,也曾装进我设定的牢笼。就这样,几次角逐,几次枣红,几次叶落,在反反复复间消磨了许多个童年时光。
有一年,这棵枣树的根部竟然长出了几棵小枣树苗,于是我和弟弟选了一棵移植在了我家的院子中间,记得那一天,是我一铲一铲挖的树坑,是弟弟用小手一寸一寸填土覆盖,我们还相互约定,等这棵小树长大了,我们也就长大了,那时一定可以吃上亲手种的果实。记得,我们还询问了曾祖母,这棵小枣树该怎么照顾它长大。她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好办法,只需勤快,有规律地给它松土、施肥、浇水,待几年之后,它便可以开花结果。
我们等啊、等啊,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曾祖母离开了我们,祖母、外婆、外公也相继离开了我们,再后来,我们举家搬进了城里,渐渐地连我们的父母也到了花甲之年,而我们也很少有时间再回家乡去看看曾经在陪伴中长大的旧人、旧物,还有那一棵久久想念枣树。
四
去年的一天,我偶然回老家办事,发现曾经的那条土沟早已被厚厚的黄土覆盖,还有连同着当时生长在沟边的那棵枣树,也一同被沉沉填埋,站在那块原先坑洼而如今平整的土地上,我的心情起起伏伏,我不知道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只是面对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有一种想要恸哭的感觉……
我发觉我曾拥有的一切是那样的微不足道,说消散,就消散。我的童年,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以及我灵魂的归宿,没有哪一样不是如此。
心怀失落的我,推开老院的大门,让我惊讶的是,曾经我与弟弟亲手种下的那棵小枣树,它竟然郁郁葱葱、开花结实。绿的、红的,颗颗饱满,在阳光下娇艳欲滴。于是,我把这几年的变化,还有小树的情况告诉了身在远方的弟弟后,弟弟先是惊讶后又带着平和的语气说,今年一定回家看一看,还要美美品尝当年那棵亲手种下的小枣树结出来的甘甜果实。
挂断电话,那一瞬间,一种久违的重逢再次充盈了我的心头,在一个个甜蜜的枣核里,在一个个等待的日子里。我突然觉得,一棵树的生命是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存活于世的。
我环顾周遭,整个院落早已面目全非,然而,眼前的这一棵小枣树却正在仰着树脖,向着蓝天,向着那些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茁壮成长。它伫立于院子中间,宛如一位忠诚的卫士那样,守护着老宅,守护着我曾失去的那些纯真童年。
记忆里,很多东西都会渐渐走逝,影子由斑驳以至于消失,唯有对这棵枣树的记忆,让我挥之不去,挥之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