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走过鸳鸯桥(小说)
故事很平常,人物也很普通,可想要动笔着把这些小人物的小故事写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不知该从哪里下笔。想了一下,还是就像平常人的平常生活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不着描眉画眼,就让他们一个一个素面登场吧。
一韩老大和陈老五
韩老大的村子叫韩家窑,陈老五的村子叫陈家庄,两个村子一南一北,中间隔着一条河。河上有一条不知道什么朝代建起的石拱桥,这座桥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鸳鸯桥。上了岁数的老人都说这名字起得有讲究,传说桥南的秀才要过河去赶考,正好赶上暴雨倾盆,干着急过不了河。这时从桥北游来了一对鸳鸯,张开翅膀把秀才驾了过去。后来秀才功成名衣锦还乡时为了感恩,便拿出银子修了这座鸳鸯桥。
韩家窑和陈家庄隔河相望,从桥上走过去足有十几里路程。要不是因为那一年联合周围的十几个村子搞农田水利建设筑坝修水库,韩老大和陈老五也不会认识。两人认识不了,以后的事便没有了发生的可能。
水是从上游流过来的,为了尽可能多的蓄到水,保证抗旱时灌溉用水,水库是边筑坝边蓄水。韩老大已经连续在工地上干了几十天了,每天推着平车运土,一天下来,累的腰都快要断了。眼看天就要黑了,韩老大推着空车从大坝的这头往那头走,只想着快一点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觉。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水里有“扑通扑通”的响声,不间断地还有或高或低的呼救声。
“有人落水了!”韩老大的脑子闪出这个念头的一刹那,一下子有了精神,把手里的平车扔到一边,顺手脱调脚上的黄胶鞋,一猛子跳进了水里。
这一次救出的人就是陈老五。其实当时水库里的水并不深,陈老五不小心掉进水里时,脚上穿的是一双高筒子雨靴,雨靴陷进了淤泥里,越拽越深,一时着急,嘴里喝了许多水。
韩老大把陈老五托到坝上,先低着头哗啦哗啦吐出了肚子里的水,之后仰着身子横躺了一会后,感觉便好多了,东拉西扯地拉起了闲话。
皎洁的月光如银似的照在水面上,韩老大和陈老五越谈越投机。
有了这一次的过往,两个人竟然变成了最好的朋友。十天半月,不是陈老五到韩家窑,就是韩老大到陈家庄,一瓶烧酒炒两菜,喝个东倒西歪,不醉不休。
二杏儿和枣儿
韩家院子不大,和所有的庄户人家一样,正面是五间土坯房,小木格子的窗框,窗框下面几块面积不大的玻璃,天气晴朗的时候,太阳透过窗户照在土炕上,也是满屋阳光。
院子里有一颗杏树,一棵枣树,春暖花开的时节,粉白的杏花最先开放,一时间让韩家的小院充满了生机。等到杏树上的花瓣随风飘落,小毛杏已经在树叶间羞羞答答地露出自己的小脑袋时,枣树那淡黄的小花才从枣树叶子的缝隙里泛出另一种特殊的清香。
杏儿和枣儿是韩家的一对双胞胎姐妹,街坊邻里都说全是因为韩老大为两个女儿起名字的原因,到了十几岁时,姐姐杏儿长得唇红齿白,脸蛋就像含苞待放的杏花,人见人爱。妹妹枣儿却像那棵圪溜拐弯枣树上的枣花,开花迟,也没有夺目的色彩,悄声无息地生长。
三虎子和狗子
虎子和狗子也是一对孪生兄弟。事情就这么奇怪,哥哥虎子像他的名字一样长得虎背熊腰,方脸盘,一双大眼睛炯炯欧有神,是村子里少有的俊后生。而狗子,谁看了也想不到他和虎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长得畏畏缩缩不说,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像总也睁不开,让人看了时常有一种乌云遮住了太阳的感觉,打不起一点精神。
陈老三就是虎子和狗子的爹,有人说陈老五年轻时得过一笔外财,修缮祖宅时从地窖里挖出两大罐细软物件,有的说是金银首饰,也有的说是珠宝玉器,总之很值钱。陈家住的是高房大屋,有人放言,说陈家房顶上的用的椽子比普通人家檩子还要粗,这话不能全信倒也不能不信。集体经济时代,村里的人凭着公分过日子都很穷,谁家的孩子都是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只有虎子和狗子,冬绵夏单年年都要换新,仅凭这一点,人们就很羡慕。
四结成了儿女亲家
杏儿已经过季,枣儿刚泛起红眼圈的时候,天气不凉不热,也正是农闲时节,陈老五和韩老大两老伙计铺一张草席,支一张石桌,盘腿坐在枣树下你一盅我一盅又喝起了烧酒,拉开了家常。
“陈伯,尝尝我给你们做的小葱拌豆腐,滴了香油调了米醋,香着呢!”说话的是韩老大的大女儿杏花。
银铃般的声音送进陈老五耳朵的时候,他正在和韩老大说着自家两个孩子的事。虎子和狗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陈老五单等秋忙一结束就起房盖屋,准备张罗着给虎子狗子成亲了。
“按生辰算,我这两个妮子比你家虎子狗子也只小一半岁,村前村后倒是有许多登门说亲的,咱是一个没有对上眼。”韩老大接着陈老五的话茬说。
都说女大十八变,看着杏花摇摆着细高的身材从身边走过,陈老五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老弟,干了这一杯,我给你说件事。你觉得对咱就照办,你若觉得不对,罚我一杯酒,只当我没说!”陈老五把酒杯高高举起,用力和韩老大手中的酒杯碰在了一起,两只眼却一直追着杏花走进了屋子。
“多少年的老伙计了,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你是看中我这两闺女了,想娶进门让她们做你的儿媳妇,对吗?”韩老大“吱”的一声喝光了杯中酒,一语道破了天机。
陈老五也是聪明人,话里能听出韩老大好像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话。顺手在地上找了一大一小两个石子,分别攥在了左右手里。
“韩老弟,来,先给杏花抽,大块的石子算虎子,小块的石子算狗子。”二人都喝了不少,陈老五站起身的时候,明显有点摇晃。
韩老大并没有去多考虑,扒开陈老五的一只手取出了里面的石子。
“哈哈,这块石子是小的。杏花配了狗子,那枣花就该给虎子留着了,一言为定。回去我就置办彩礼,明年开春挑选良辰节日,成亲!”
对着老天,韩老大和陈老五头碰头一口气喝掉里瓶里剩余的酒,四仰八叉在院子里睡着了。
五怎么看都不相配
两套四驾马车在前面走,车上坐着的是接亲的人,虎子骑一匹白马,狗子骑一匹红马紧随其后。
孪生姐妹要嫁给孪生兄弟,这一天又正好赶上了好日子,蓝天白云映照在河面上,附近的许多人都聚集在鸳鸯桥的两岸看这百年不遇的稀罕事。
“怎么看都不像一对双胞胎兄弟啊,一个高大帅气,一个又瘦又矮。”看着马背上的虎子狗子,有人这样说。
“怎么看都不像一对双胞胎姐妹啊,一个美得像花,一个丑的像妖。”看着坐在车上的杏花枣花,有人这样说。
“郎才对女貌,一对一啊。”围观的人心里好像有了一杆秤,虎子一定娶得是杏花,狗子一定去的事枣花。
拜完天地拜高堂,轮到夫妻双双入洞房时,虎子抱着枣花进了西边的屋子,狗子抱起杏花进了东边的屋子。
“哇!”看热闹的人一阵惊呼,谁也想不到会是这种结局。
六有点乱套了
陈老五越来越发觉不对头是从饭桌上开始的。
按着村里人的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当家人陈老五坐在正面,两侧是虎子狗子,剩下的位置才是各家婆姨。顺序坐的没错,可陈老五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每顿饭上,紧挨着虎子的不是媳妇枣花,而是弟媳妇杏花。紧挨着狗子的也不是媳妇杏花,而是嫂嫂枣花。这还不算,一顿饭下来,狗子和枣花不管不顾,只顾埋头吃饭喝汤。虎子和杏花两人嘀嘀咕咕,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看见桌子上有可口的饭菜,两人还断不了你给他碗里夹一块肉,他给你碗里舀一勺汤。
“太没有规矩了,你得说说。”陈老五自己开不了口,多次对自己的妻子说,让她管管儿子媳妇。
“说了,你不看前两天消停了几日。也许还小,不懂事吧。”妻子边说边摇头。
夏收季里,全家出动收麦子。到了半上午口渴了坐在树下喝点水乘会凉,一看只剩了四个人,虎子和杏花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五叔,虎子和弟媳妇杏花在河里互相泼水呢!”陈老五正要打发狗子去找哥哥和自己的媳妇,却听见有人在远处对着自己高喊。
陈老五的脸一下子感觉发烫,不知该往哪里搁。
不该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
大年过后的正月初三,全家人欢天喜地去村口的庙里迎喜神,烧香磕头祈求上天保佑,来年大吉大利,喜得贵子。一不留神,又不见了虎子和杏花的踪影。
“真是伤风败俗,陈家虎子和弟媳妇杏花在大槐树后面啃嘴呢,丢死人了!”邻家的婆子在全村人跟前嚷嚷。
这一次,陈老五实在仍无可忍了。一回家,把虎子用粗麻绳绑到了柱子上,柳木棒子横里竖里抽打在了虎子的身上。
虎子被打的直龇牙,却没有说一句求饶的话。
杏花一个人蜷曲在家里,眼里溢满了泪。
陈老五一晚上没有给虎子松绑,等着虎子说一句回心转意的话,但是没有。
第二天一起身,绳子在地上,虎子不见了。
乘着夜色,虎子和杏花私奔了。
七这事,该咋整
陈老五过去是鸡不打鸣不起床。自从虎子和杏花出走后,他是变得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有时半夜三更就会走出去,顺着村子周围溜一圈,太阳出山前已经返回了自家的院子。过去在农闲时,陈老五白天也到街面上和村里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打牌下。而今,他走到哪里都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干脆一整天憋在家里和老婆子子呕闲气。
“怪了,还有人比我都起得早。”
初冬的第一场雪不算大也不算小,白茫茫地覆盖了整个村庄。这倒让披着棉大衣正要出门的陈老五有了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看着一串由远而近的脚印到了自家门前后,再没有往前走延伸,开始他感到奇怪,紧接着陈老五又感觉这事挺蹊跷。
陈老五停下脚步,猫着腰看了一番,真的发现了情况,门缝里竟然放着一封信。
陈老五连忙返身回屋开灯细看。信是虎子写来的,不知是粘上了雪缘故,还是虎子滴下的泪水,信纸几乎全都湿了。
“不孝之子虎子给父母叩首了。自知做下了无脸见人之事,如今站在门前,却不敢敲门喊一声爹娘,只能借手中的笔说几句儿心头的话。爹爹和岳父大人酒醉猜子,为儿定下了终身,虎子本想以孝为先,从了父母之命。可自从迎亲之日一眼看到了杏以后儿,虎子便不能自拔,爱上了这个本该称作弟媳的姑娘。千错万错,都是儿之错,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我的同胞弟弟狗子。但事已至此,虎子真的和杏花割舍不段这段感情。况且,我们的儿子,你们的孙子牛牛已经蹒跚学步了,本想把牛牛抱在二老面前让你们看看,亲亲,可是,我们在门前站了一晚上都不敢去敲门,真不敢敲响这道再熟悉不过的大门。不是怕父母棒打鞭抽,真的是怕,怕你们......还有一件事虎子想告诉父母大人,我和枣花成亲一年多,每天都是背对背睡觉,没有一次近过身子。杏花和我说了,她和狗子也是一样。爹,娘,求你们,就成全了我们吧!我和杏花在外面四处打工为生,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啊!信封里放着的是我们打工挣到的钱,爹您就拿着买酒喝吧。过些日子我们再回来看二老,鸳鸯桥上有一个石洞,爹爹您知道的,小时候我在那里藏过东西,问问娘有什么吩咐的写在纸上放进洞里,虎子和杏花一定照办。”
陈老五紧紧攥着虎子的信出了大门,沿着虎子留下的脚印一直跑到了鸳鸯桥。
天已经放亮了,桥头的雪地上呆呆地站着一个人,是亲家韩老大。
“虎子来信了!”
“杏花来信了!”
两个老伙计一碰面,几乎同时发出了声。
“老弟,这事怎整?”
“老兄,这事怎整?”
韩老大和陈老五谁也没有回答谁的问话,各自的心里好像已经都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