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长津湖冰雕(小说·旗帜)
随着车速越来越快,李长顺离开车门,他的手里掂着一双群众递给他的大头靴,他看到了宋阿毛脚上的那双单鞋,就把大头靴丢给了他:“快换上,单鞋太冷了。”
宋阿毛还要推辞:“连长,你不也是单鞋吗?”
“废什么话!叫你换你就换!别给老子找麻烦!”李长顺佯怒道。
宋阿毛只好换上了大头靴,他把换下的单鞋扎在一起,放在了背包里。
列车忽然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音,原来是上了鸭绿江大桥,前面就是朝鲜了。
三
现在,大家似乎已经度过了初入朝鲜时的那种不适应,开始对这特有的严寒感到习惯了,他们都安安静静地趴在阵地上,等待着敌人。
只有李长顺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假象,寒冷对人体造成的伤害已经出现了,而且今夜也许会更加严重。连他这个地道的东北人都已经感到了寒风吹到身上的那种像针刺一样的疼痛,这让他心里很担心,于是,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弓着腰挨个巡视了一遍全连,不时地问问:“怎么样?冷不冷?”
战士们已经在这个临时构筑起来的防御工事里待了一个小时了,大家都很乐观,强忍着浑身的打颤,回答自己的连长:“不冷!”
当李长顺走到一个盖了一床被子的战士身边的时候,他掀开被子,看到这个战士只穿了北上的时候的夹袄,身体正在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李长顺立刻问道:“怎么?你没有分到厚棉衣吗?”
战士回过头来,说到:“本来我分到一件棉袄的,可是……”他又一指身边的另一名战士,“李二蛋只有一双棉鞋,我就给了他了。我还有棉被。”说着,他艰难地咧开嘴想对连长笑一笑,却没有成功。
李长顺弯下腰,用手握着那个战士裸露在外边的脚踝,脚踝冰凉冰凉,他又摸了摸战士的脚,脚已经变得硬邦邦的,没有一丝热气了。他把战士的两腿往上托了托,努力使他的全身都能蜷缩在那床单薄的被子里边。
战士又笑了:“连长,这是头一回这样打仗啊!还是在被窝里打埋伏。”旁边的几个战士都轻声笑了起来,李长顺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预兆,而且他现在又毫无办法。
李长顺站在全连的战士后面给他们打气:“同志们,祖国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咱们是毛主席的战士,一切都要听从党的安排,都要打起精神,战胜严寒,堵住敌人,完成任务!”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李长顺看到宋阿毛正在打瞌睡,他连忙晃醒他:“小鬼头!千万不能睡觉啊!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睁开眼睛,盯着公路。”
宋阿毛正要迷糊呢,被李长顺一通晃,立刻清醒了许多,他回应李长顺:“连长,我不冷,也不瞌睡,我正在构思顺口溜呢,待会儿给大家来一段儿。”
李长顺蹲下身子伏在掩体上,向公路上观察了一会儿,那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敌人的踪影,看来,这美国鬼子也是惧怕这恶劣的天气啊!全副武装的机械化敌人竟然连败退也这么磨蹭。他扭回身,靠在掩体上,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纸烟,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狠命的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地说:“要是能吸上两口该多好呀!”
上级命令部队入朝以后,行军和作战期间要禁止一切烟火,敌人的飞机太厉害了,一不小心就会暴露了目标,招来大批敌机的轰炸。
正想着,天空中忽然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李长顺立刻下令:“全体隐蔽,不要暴露了目标。”紧接着,两颗像小太阳一样的光球就出现在了天空中,这是敌人的飞机空投的照明弹,这种东西自带着降落伞,滞空时间大大延长,而且亮度很强,在这样的暴风雪的夜里,它的下方方圆几公里以内都如同白昼。打伏击的志愿军部队只要稍有动静,就会立刻被盘旋在低空的敌人侦察机发现而招来灭顶之灾。
宋阿毛看着这亮堂堂的照明弹,小声对李长顺说:“连长,这东西真亮啊!如果能用来读书就好了。”
“等打跑了美国鬼子,咱们的祖国也安定了,就一定会有这么亮的灯照着供你们学习的。”李长顺也小声回答说。
“连长,听说苏联都已经实现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共产主义生活了,不知道,咱们到什么时候也能共产主义?”宋阿毛眼里透露出憧憬的神色。
李长顺说:“会的,一定会的,毛主席一定会带着我们实现共产主义!到那个时候,全中国人民顿顿都能吃饱饭,顿顿都能有肉吃。”他不自觉地舔了舔麻木的嘴唇,接着说,“工人都在做工,农民也都能机械化,学生们都能无忧无虑地上学,下学,做功课,做游戏。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连长,要真是那样,咱就是冻死在这里也值了!”宋阿毛说,“将来,那些孩子们会来到这里,指着咱们的墓碑对他们的孩子说‘看,这就是那些把美国鬼子打败的英雄们’,这就够了!”
“对!我们现在在这里冻着,就是为了我们身后的祖国人民不被冻着,他们可以围着小火炉子,幸福地畅想着美好的生活。这就是咱们的任务!”李长顺也被感染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天上的照明弹被狂风吹得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踪影了,盘旋的飞机也渐渐远去了。李长顺伸了伸腿脚,对宋阿毛说:“传令下去,可以稍微活动活动了,别冻僵了。”
人群开始蠕动起来,突然一个急急的声音传来:“连长,李二蛋不行了!”
李长顺心里一紧,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迅速起身,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也已经麻木了,他咬了咬牙,来到了李二蛋的位置,李二蛋趴在战壕的边上,睁着眼盯着前方,他的手扣在步枪的扳机上,枪口指着公路的方向。
李长顺俯下身去探了探,感觉到了李二蛋已经没有了呼吸,全身变得硬邦邦的冰凉冰凉。一种心痛袭上李长顺的心头,他难受极了。
“连长,王大栓也不行了!”“连长,还有梁满昌也不行了。”报告声此起彼伏,只不过一会儿功夫,竟然有十几名战士在朝鲜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失去了生命。
李长顺顾不上心里的难过了,他迅速下令:“所有人开始活动,尽量的让身体暖和起来。”他又把自己口袋中的生姜拿了出来,对大家说,“谁还有辣椒和生姜,都拿出来,大家都吃一点,一定要让身体发发热。”
阵地上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东西和嚼东西的声音。然而,天实在是太冷了,有的战士被冻得连嘴都张不开了,辣椒塞到嘴里以后,嘴都被冻得僵硬得无法咀嚼了。一个战士在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枪托碰到了耳朵,那只耳朵竟然掉在了地上!更多的人穿着单鞋的脚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为了不至于扣不动扳机,他们都拼命保护着双手,可是即便是这样,手也开始麻木了。
形势变得异常严峻,但李长顺却没有任何办法。他能做的,只有继续鼓动大家坚守阵地,完成战斗任务。
所有人都已经无法再顾及后果如何,他们都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以战斗队形面对着敌人可能过来的公路。
四
李长顺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十分了,他们在这个阵地上已经埋伏了将近四个小时了,一群没有完整的冬季军装的钢铁战士,凭借着无比顽强的意志力同恶劣的严寒对峙着。
“连长,你说,这老天爷真的是和美国鬼子一气的吗?”宋阿毛挺了挺僵硬的身体,歪过头问李长顺,“连长,你信老天爷吗?”
李长顺没有回答,他反问道:“小鬼,你信吗?”
“我不信!”宋阿毛立刻回答,“我就信共产党,信共产主义。”迟了一会儿,他又问李长顺,“连长,你为什么入党啊?”
李长顺看了看他,说道:“旧社会里,我爷爷、我奶奶是地道的庄稼人,他们一年到头翻腾那二亩薄地,遇到干旱了,发大水了,就只能向老天爷磕头,期盼有个好收成,可是,老天爷啥时候把他们看在眼里过呀!民国十年,天下大雨,平地里起水三尺多深,庄稼颗粒无收,我娘为了让我吃饱,自己饿死了。实在没办法了,我爷爷只好把我姑姑卖了换粮食。民国二十年,日本鬼子打了过来,用刺刀挑死了我奶奶,还把我爷爷的一条腿给打瘸了。村里的恶霸地主给鬼子当汉奸,霸占了我家仅有的那二亩地,我爹没办法,只好用独轮车推着我爷爷,带着我和我姐姐逃荒到关内。逃荒的路上又遇到闹瘟疫,爷爷死了,姐姐也死了,我爹受不了这种刺激,向着长天喊了一句‘老天爷啊!啥时候才有咱穷人的活路啊’然后一头碰死在了一个大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上。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只好一个人乞讨过日子。你说,我还能信老天爷吗?”
李长顺的声音哽咽了,他不再说话,深深陷入了过去那苦难的时光中,宋阿毛见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过了一会儿,李长顺又接着说:“幸亏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救了我,让我参了军,有了文化,我才感觉自己活的像个人样了,也觉得生活有了奔头。”他顿了顿,“也不光是我,张大栓、李二蛋、梁满昌他们也都是跟我一样,还有在志愿军里的千千万万的穷苦人,他们不都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才翻身做了主人吗?共产党让我们知道了穷人也是能当家的,共产主义就是咱们穷人的理想世界。”
听到这里,宋阿毛连忙又问道:“连长,你都是个老党员了,你说这共产主义到底还得多长时间才能实现啊?”
李长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它一定会实现。就像那些老红军、老八路坚信一定会建立一个新中国一样,那是他们心中的理想,如今他们的理想实现了,可是,却有那么多人牺牲了,他们都没有看到新中国的成立。如今,咱们生活在新中国,可是这美国鬼子偏偏要来捣乱,难到我们就不该把先烈们的理想继续巩固下去吗?我相信,只要我们始终坚持着先烈的遗志,那我们的理想也一定会实现!”
“可是,如果我们死在了这里,那多可惜呀!”宋阿毛不无惋惜地说道。
“对!所以我们要活下去,不管是严寒,还是凶残的美国鬼子,我们都要战胜他们,争取最后胜利!”李长顺一边说,一边举了举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举不上去了。他用胳膊支起上身,向两边看了看,所有的战士都悄无声息,静静地趴在掩体上。李长顺心里一惊:“不好!”他就扭转身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也动不了了。
他用力地捶了捶两条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只能勉强跪着动动,而且每动一动,腿就像刀割一样疼。他知道,再过一会儿,他就不会再感到这种疼痛了。冻僵之前的这种疼痛其实是人体对寒冷进行防御的一种本能反应。
他爬到一个战士的身边,推了推他,那个战士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冰凉了,他又爬到第二名战士的身边,同样也是僵硬无比!一连几个人都是这样,他们的血肉之躯已经被这奇冷无比的严寒变成了冰雕!
李长顺只好爬了回去,他看到宋阿毛正在用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写着什么,便喘着粗气问他:“小鬼,你在写什么呢?”
宋阿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连长,我要写一个决心书!带领大家战胜这寒冷。”他说着,就想往纸上去写,可是那只铅笔却掉到了雪地上,宋阿毛用力地伸长了胳膊费力地拾起了铅笔,可是,他的手却无法再握在一起:他的手指已经全部冻僵了。笔再次掉在了地上。
宋阿毛用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俯下了身子,他用嘴直接咬住了铅笔,用两只僵硬的手把那片小纸片压在腿上,开始用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划着:“我爱亲人和祖国……”忽然铅笔又一次掉在了地上,宋阿毛只好再次艰难地用嘴去捡笔。
看到这种情形,李长顺难受地掉下了眼泪。此刻,他正感受着那透彻骨髓的寒冷带来的难以名状的疼痛,就好像有火在炙烧着他的皮肤和肌肉,也好像有什么重物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全身都收缩了,更好像是他在眼睁睁地看着有人用大锤正一点点敲碎着他全身的骨头那样。因此,他可以想象宋阿毛这个时候的感觉,他知道,宋阿毛写的不是决心书,而是遗书!等到着剧烈的疼痛感消失的时候,他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然而这时候更让李长顺感到难过的是他们将无法完成上级交给他们的作战任务,他的战友们已经在敌人到来之前牺牲了——他们没有战胜这恶劣的天气。
想到这一点,李长顺待不住了,“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把敌人阻挡在这死鹰岭下。”李长顺拽过一名已经牺牲了的战士身上的棉被,盖到了宋阿毛的身上,又叮嘱他:“记住,不能睡着,一定要活着,我去收集武器,咱们一定要把敌人堵死在这里!”说完,他就开始在整个阵地上爬来爬去地寻找着能用的武器。
他首先想到的是全连仅有的一挺马克沁水冷重机枪,他爬到了重机枪阵地,三名机枪手已经全部牺牲了,他们把自己的厚棉衣搭在了机枪的冷却筒上。李长顺爬过去试了试,机枪已经不能再用了。他又爬到了两门八二迫击炮那里,炮手也牺牲了,仅有的六枚炮弹被严实地包裹在一床棉被中!
李长顺把包裹着炮弹的棉被抱在怀里,又用绳子把炮系在腰里,拖在身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架好了炮,调好了角度。然后他又向另一个方向爬过去,他拖着一个弹药箱,把分散在每一名战友身边的手榴弹又都收回到弹药箱里,退回到他一个人的阵地上,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李长顺成功地在他的位置周围合理布置了众多的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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