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加油站，加油现场一辆车也没有，一个矮胖的小加油员在雨蓬下面打扫卫生，另外一个在不远处的罐区卸油，赵小明一眼就看见正在卸油的员工把油直接卸在旁边的大桶里面，而不是按规定卸入油罐。而常总只是看一眼罐区又看了一眼赵小明，自己则直接进了营业室。赵小明怒气冲冲地来到罐区：“你怎么卸油的？”
　　 “我就这样卸呀。”加油员一脸茫然。
　　 “怎么直接向油桶装油？”赵小明指着油桶。
　　 “站长说，要给农场送，这样方便。”加油员回答。
　　 “胡闹。”赵小明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卸了多少？”
　　 “这是第二桶。”
　　 “马上停止，让你们的站长回来。”
　　 回到营业室的赵小明看见常总在在翻看台账，营业员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
　　 “我通知站长回来了。”赵小明说。
　　 常总看翻看着记录，眉头紧锁着，还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听见赵小明说话，才抬起头说：“好，等油卸完了，把罐量一下，加油机数码调了，通知片区经理和核算员过来一下，盘个点再说。”
　　
　　 六
　　 站长回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赵小明已完成了库存商品的初步盘点工作。盘点结果库存总量和销售额基本正常，只是回罐油和长油数据异常。看见常总和赵小明，站长火烧火燎地把摩托车放好，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红着脸唯唯诺诺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想来，卸油和盘点的事情站长已知道了。
　　 赵小明气不打一处来，看见站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知道不知道罐外卸油是啥行为？一个几乎天天干的卸油作业，灭火机不到位，司机不在现场，油品管理员不自己操作，明目张胆地偷油，你把加油站管成什么样了？你还想不想干了。”
　　 看着越说越激动的赵小明和满脸通红的站长，常新摆手制止了赵小明：“客户联系的怎么样？”
　　 站长连忙说：“基本农田建设工程刚刚开始，才跑了两个点，答应要油，但是他们没有贮油设施，每次用量不大，一个点一周只要三五桶，还要我们送，需要在那设个临时存储点才行。还有几个点没有跑完，应该每周能送出去二十桶左右。”
　　 “你准备怎么送？”
　　 “这几天工程刚刚开工，我舅舅家有拖拉机，一次能拉五桶。先凑合着。我准备找片区经理，在那搞个临时存储点。”
　　 “那也不能白用呀。”
　　 站长的脸越发红了。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这几天每送一次我自己给五十元。”
　　 “噢。说说今天卸油的事情？”
　　 “常总，我真的不是为了偷油。”站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面有了泪花：“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也是没有办法。销售上不去，全站的工资都受影响。去年任务三千五，最后完成了二千八百一，今年任务三千，前两个月又没有完成。过路大车基本上都从高速走了，老国道上几个小时都看不见一辆车。客户就剩周围的农业用户，还有一个私人站降价销售。本来就五个人，家都在市上，几乎每天都有一个倒班休息的，正常就四个人上班，还有一个嚷嚷着要辞职，我还要跑销售，人不混着用怎么办？我这样把油卸了，然后分期以回罐和长油的名义再从库存中反映出来，这样，虽然我的库存实收不实，可在月末我就全反映回来了，这些都在记录上有记载的。我保证，我没有偷一两油。我要是偷油，还需要贴钱送油，还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干吗？”
　　 “我没有说你偷油呀。但是，你这种做法却是严重错误的，知道吗？第一，违反了我们油品保管的相关操作规程和记录填写要求。第二，造成资金账外循环，账实不符。你的营业收入如何入账？第三，编制记录、做假账。这是我们这个行业的大忌。第四、误导员工进行错误操作，同时也就有了偷油的嫌疑。你说是不是？”
　　 常新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从你的记录中就完全能查出来，不到一个月，你已有了将近1000升的回罐油，你不知道回罐油只能用于加油机鉴定和校正吗？还每天都有，你什么也不干，天天校正加油机了呀。还有，工作上的问题要及时和上级沟通的。”
　　 站长低下头：“公司也难，片区的任务比去年多了，我不能叫困难。”
　　 “为什么？”
　　 “我是个党员。”
　　
　　 七
　　 第二天早上，B县附近的七八个加油站长全部集中在片区那逼仄的会议室里，正在听常新讲话，昨天从大湾站出来后，鉴于大湾站存在问题的特殊性，常新决定开个会：
　　 “我这一路走来，今天应该是看了七个加油站了，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大家都很辛苦，干的都不错。前面赵科长已通报了走过的几个加油站的情况，我说说我的看法。
　　 第一，加油站检查不是说不检查问题。既然是检查，就要按规定和要求进行严格对照检查。但是，在检查中要善于发现优点和长处，要善于从对方的角度去思考和理解，要善于从发现的问题中追根溯源。比如在柳墩站，全站就三个人，一个休息，两人上班，连轴转给矿山装了一晚上油，已经连续三天了。我们去时，站长刚刚休息。这么冷的天，一晚上在外面作业，不容易得很。对于农村站点，能够做到随到随加油，就是最好的服务。你要求他按规范管理，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是僵化了也死板了。你在现场几分钟看见的情况，不见得就是平时的样子。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销售，销售就是要从如何服务用户中去体现，要根据实际，一切以方便用户为主。再说，一个老员工，在那么个偏僻的地方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不容易呀，同志们。我们都在一个单位工作，凭什么他就要在一个地方守五年十年，你就应该在办公室坐着。听说，那个姜站长还是个对越自卫反击战斗下来的老兵。
　　 二是检查更是帮助，而不是挑剔。三岔口站上的水泵问题值得大家思考，对于这些要影响正常工作或者说存在一定隐患的问题有没有预防方案，如果大雪封山，三五天路不通怎么办，就那样熬着吗？岂不是要出更大的问题。还有，对于我们管理人员来说，要成为多面手，成为行家里手，凡是和我们日常工作有关的技能都要有一定的认知。对于基层来说，我们更多的要从关心、帮助这个角度，从解决基层存在的实际问题来考虑开展工作，不能死板。
　　 第三，对待工作中的问题，不要看表面，要从发生问题的原因去寻找根源。如大湾站不按规定卸油的问题。我相信，这个同志以前的表现肯定是优秀的，要不怎么会提拔去干站长。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呢？为什么你们片区在日常监管中一个月的时间就没有发现任何端倪？销售下降带来的连锁反应要认真考虑，不能一味的只是压量减人。销售上不去，任务完不成，工资减下来，谁的心情会好？当然，这个站长卸油的处理方法是完全错误的，甚至是严重违纪的行为。可要设身处地地多想想，如何减少这种不正常行为上想办法，用制度来约束，而不只是指责。特别是不了解情况下的无端指责。有问题说问题，不能以为是管理者就比基层高明。还有红柳站销售对不上的问题，实质就是对工作的极不负责，一车油把账做重了，几天都搞不明白，还把市公司管理部门的人叫来……”
　　 赵小明听着，自己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常新说的很慢很平和，可句句都敲打在赵小明的心上。捉摸着常新的话，对照着自己平时的工作方法，感觉脸烧了，却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但是赵小明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前天晚上，接到S县片区的电话，S县那个自己最担心的承包站的问题还是查不清楚。
　　
　　 八
　　 “常总，今天怎么走？”
　　 赵小明说。虽说常总不按套路出牌，可作为下属基本的礼节还是要讲究。
　　 “你说了算。”常总还是那个笑眯眯的样子。
　　 “我们去S县吧，这面的站这几天我们基本跑得差不多了，还有两个站在回去的路上。刚好S县那边一个承包站最近出了状况，一直在查，我们去看看。”
　　 “行呀。就是那个罐高对不上的吗？”常新说。
　　 “是的。”赵小明心里暗暗吃惊，刚报到就下站，可常总知道的情况却是一点都不少。
　　 承包经营是加油站管理中常见的一种模式，承包对象主要是一些因为道路改造引起销量下降但是从社会责任上又不能关停的低效站。赵小明说的s县承包站就是这个类型。这个站从去年十一月以包销售、包管理、包服务为主要内容开始承包经营，可蹊跷的是从开始承包的第一个月盘点就出现了问题。库存盘点检查时，因为天黑盘点人员只是量个罐高后就离开了加油站，可第二天去复盘时却发现头天晚上量的油高和即时油高整整差了几十公分。更为奇怪的是院内的配电盘空气开关被烧了，发生差异的油罐计量口满是油污，所有迹象都表明有违章作业痕迹，更奇怪的是，加油机累码和销售报表竟然一文不差。承包人只是一句话：“头天你们把罐高记错了。”
　　 问题当然不只是记错这么简单，可关键问题是刚刚承包经营，所有的账表记录都没有填写，唯一能表明经营过程的只有一本发油记录，且正好盘点前后三天的没有。一切充满了怪异。片区、市公司已多次组织检查，硬是没有查出子丑寅卯来，前天，片区打电话说：“承包人说再不给个结论，就要解除承包关系，还要通过法院追究经济损失。”
　　 赵小明大概复述了一下情况，常新说：“这样，让片区把那本发油记录保管好，分别从两头累，中间没有的数字先放下，让业务把承包后这个站所有从油库的进货单据调出来，让财务把进账单也准备好，所有的资料都发你邮箱。另外，通知相关部门的人员今天晚上在S县集中。注意，数据统计时注意价格调整和时间。”
　　 刚一进宾馆房间，S县承包人就找上门来：“你就是新来的常总呀，你可要为我做主，我承包这么个破站，现在搞的用户都不信任。投了那么多钱，钱没有挣上一分，你们还说我偷油了，不能这样冤枉人。”承包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穿着讲究，干练利索，一头酒红色的卷发格外引人注目。一进门就双手捂着脸哭起来。
　　 可哭了好一阵，听不见常新说话，睁眼一看，赵小明和常总都静静地面无表情看着她。
　　 “我怎么了？”承包人心里有些慌乱，以为自己穿着还是什么地方不对，连忙四处查看了一番，可表面上还是装得十分镇定。
　　 “你没有怎么，等你说话呢。”常新语气有些冰冷：“你要是说完了，就回去，肯定会给你个明确答复。可我刚来，需要时间，你说完了，我还要找别人说，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先回去吧。”
　　 打发走承包人，常新对赵小明说：“找个喝羊肉汤的地方吃饭，我请客，一人一碗清汤羊肉，今晚我们要加班。”
　　 整整一晚上，常新住的房间灯火通明。常新、赵小明、业务、财务科长几个整整忙活了一夜，而小张在沙发上睡的正香。上午九点，一行人再次核对完检查数据后，常新站起来伸个懒腰：“叫那个承包人来吧。”
　　 财务科长、片区经理还有赵小明都看着常新。业务科长说：“我们还是吃点饭再说。”
　　 “不了。一鼓作气。相应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吗？”赵小明说。
　　 “做好了。”
　　
　　 九
　　 “根据我们检查的结果，我们列了几个问题。今天上午，我们就把你账目不清的问题说一下。”业务科长看了一眼常新，对承包人说。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进的是你们的油，卖的是你们的价，前后的数字都清楚，你让我说什么？”承包人一脸的满不在乎。
　　 “好。”常新说：“你让我给你个清白，那我问你的问题你都说不清楚，我怎么给你清白？你不说我说。你从承包到现在的进销表明，你说的没有错。但是，按你的发油记录记载，盘点前，你的销售数量明显高于进货数量，差额是十五吨。你的加油机累码和发油记录也一致，那你多销的油从哪里来？盘点后你的进货和销售又是无误差的。你怎么解释？”
　　 承包人说：“不会，怎么会这样？”
　　 “发油记录是你写的，资料是你提供的，而且，我们从这本发油记录中，发现有中间撕了几张的痕迹，而这刚好又是你说没有记的那三天的，你又怎么解释？”
　　 常新连续问了几个问题，承包人终于说出了实话。原来，由于市场竞争激烈，区内国营、集体、个体经营者都在想方设法降价销售，以期提高销量。承包人为了多挣钱，就想通过私自进货来提高单位利润。于是，就采取故意不记录的方式，从一个个体站上进了十五吨柴油。谁知道，刚进油就碰上盘点，于是连夜又从计量口把油抽了，又忙中出错，抽油时，天黑看不清楚，在罐口撒了不少，油泵接线时，又没有接好，引发了空气开关自燃……
　　
　　 尾声
　　 十天后，常新的“看看”终于划上了尾声。回市公司的路上，赵小明再也没有了刚刚出来时的拘束和不安，一路上，不停地和常新、小张聊着天。赵小明说：”常总，大湾站长的处理太轻了吧？你只是让他在岗停职检查，改过自省，通报批评。以后再发生这种问题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常新反问道。
　　 “按我的意见，至少要给个处分。虽然说没有造成偷油的事实，可严重违反管理制度是肯定的。还有那个承包站的事情，我总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合适，可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想了那么个办法来？”
　　 小张也说：“就是。我以为加油站管理就是些婆婆妈妈的琐事，没有想到这样复杂。”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从这些问题中走出来。大湾站的事情，站长的行为是很严重的违纪。但是这个违纪要从多方面去考虑：第一，没有造成中饱私囊的事实，是一种不聪明的投机取巧。第二，我们的监管也有失察的一面，问题在下面，根子在上面。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严格按制度办事，大家都负责了，这个问题就不会发生。要追究责任，你这个主管科长、片区经理都要追究。但是，我们管理的目标是让制度更加完善，让员工对工作更加充满信心和对企业更加热爱。一味的就事论事处理人是不可取的。第三，这个站长不容易，他为了销售，想了不少办法。哪个人傻到自己贴钱偷油？把销量搞上去的想法没有错，错在投机取巧钻管理不到位的空子。如果，日销日结做好了，片区的日常检查到位了，每个岗位都履行职责了，每月抽查盘点做好了，他就没有空子可钻。我们不能把人一棒子打死，要看他干事的出发点是什么。当然，必要的处理要有的，全公司通报批评，按考评制度，工资、奖金都要受影响的，本来已经两个月没有拿全工资了。还有，对人的处理必须按制度提交相应的会议研究，我怎么能直接处分人呢？权力是个好东西，可要想用好，最好的办法是置于制度的约束之中。
　　 至于这个承包站，这是个方法问题，凡是人干的事情，不管怎么严密，都是有漏洞的，关键是看你怎么去找。说起来了，承包合同解除后，新人到位的工作情况如何，你要关注。还有，就如何加强小资站管理，你尽快拿个方案出来。”
　　 赵小明听着常新的话，若有思悟地沉思起来。飞驰的CRV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行人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