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老城关的生活记忆(散文)
过去,我们平日里的早餐差不多天天泡饭加酱菜、霉豆腐,吃厌了泡饭的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心里常常期望能到饮食店去吃一回,难得遇到大人有开心事或新领了工资的辰光,讨来一角、二角零花钱,也是蛮高兴的一桩事体。天刚蒙蒙亮,白炽灯弥漫着昏暗的光,此刻的大众饮食店已相当地热闹、忙碌。卖筹码的账台,沸油条的锅边,烘烧饼的炉旁,舀豆浆的桶侧,统统排起了长蛇似弯弯曲曲的队伍。那年头,要先筹码后取货,记得店里卖筹码的服务员,是被招工的两位上海女知青,面孔白皙,一胖一瘦,说话常带上海腔,比较引人注目。油条的筹码是头削得有点尖尖的竹签子,比现如今庙里厢算命抽签的竹签要小得多。因为用得人太多,竹签早磨得发红变亮。烧饼和豆浆的筹码,是一小块又黑又油的马粪纸板,墨汁写的品名。后来都换成了印刷好的小纸片,薄薄的一如医院里的挂号纸。那时烘烧饼的炉灶是小缸改装的“小缸灶”,炉中间燃烧着青炭,烧饼师傅才几下就将一个个小面团擀成一只只饼形,刷一层菜油,再均匀地撒上一层芝麻后,用手吸住贴进炉内壁烘烤。待炉中飘出香味,师傅便拿火钳刷刷地夹出来掼在案板上。刚出炉的烧饼表面金黄色,微微地鼓起,饼底有点像山乌龟肚皮,咬一口喷香又有嚼劲。烘烧饼看看蛮简单,实际却是件技术活,每只烧饼都要用手伸进炉膛去贴,炉内温度高得可烊铁,讲究的是眼疾手快,弄的不好火焰会烧到皮肤的。大众饮食店里烘烧饼的是位满脸胡须拉茬,挺着大肚皮,穿着老式套裤的绍兴大伯,据说,他的手臂上没有一根汗毛。
油条摊与烧饼摊隔了条马路,油条炉内红蓝色火苗赤练蛇吐信似地舔着大油锅边缘,一张门板大小的作业台边,油条师傅紧张又快速地揉面、摊平、切开,每二小条叠起,中间用小棍一压,在锅边两头拉长后一掐入锅,油锅里的面条子在“嗞嗞”膨大,长筷子迅速地拨动两下,一根黄澄澄的油条就可出锅了。一只烧饼外加一根油条我们叫一副,合起来才六分钱,在当时也算是蛮惬意的早餐了。有同学背着书包边走边咬一副烧饼夹油条,引来旁边同学的羡慕。
与烧饼夹油条相比店里的年糕飵又是另一种美味。将大米粉蒸成年糕粉团,准备一块湿润的纱布,取一小垛热乎乎的年糕粉团软绵绵的摊平,炸老一点的油条一折为二放进去,顺势卷起、捏实,年糕飵就做好了。吃起来外绵软内香酥,又十分耐饥。
一米来高的杉木桶就搁在灶台的铁镬上,散发出很好闻的杉木清香与豆香味。人知道桶里面盛着现磨的豆腐浆。服务员用接了长木柄的铜勺子舀起滚滚烫的豆浆,蓝边碗中早就预备好油条丁、榨菜末、虾皮、葱花,还有味精和少许酱油,高高举起的一勺豆浆飞流直下般冲进碗里,瞬间凝结。用只小毛竹做的舀水竹管,舀一点点酱油往凝结的豆浆面再优雅的淋上几条曲线,一碗又浓又香,厚如蒸鸡蛋羹一样的咸豆浆便可食用了,但豆浆入口不能“太贪”,有人心急呼啦地喝,嘴上常烫起泡来,只能就着碗沿转动着小口慢啜。早自修时,我和一个要好同学,会偷偷溜出校门,去最近的北门饮食店买半碗咸豆浆喝,因为花2分钱常常有大半碗的量,省钱又划算。
5分钱一只的洋糖糕一般是舍不得去买的,能吃上洋糖糕,心头便会生出一种幸福的感觉。为什么叫洋糖糕?是因西方传入的舶来品,还是因外面裹了层进口的古巴糖?没有人去考证过。糯米粉放入适量的水搅拌,揉成扁扁的条形入油锅,师傅用夹钳不时翻几下,当洋糖糕在油锅里现出浅黄色时即捞起,排列在锅沿的铁丝架上沥油乘热油未完全滴尽时,往古巴糖(后为绵白糖或赤砂糖)钵头里滚上一圈。刚做好的洋糖糕呈金黄色,外层松脆,里面雪白糯软,香喷喷、甜津津,味道好极了。
说起小乐园的小笼包馒头,那是稍晚以后的事了。当年的小乐园(后改称桃花源)天天门庭若市,每到饭点更是挤满了人。卖票的服务台,取货的窗口都大排长龙,所有的桌子总是坐得满腾腾的,以至于站在别人背后抢位子也成了家常便饭。那时的小乐园门面并不大,正对着电影院。看一场新电影,吃一个小笼馒头,在当初来讲,是最完美的享受。进店一直走到底是工作间,有好多根自来水管子一样的蒸汽管,接缝处“丝丝”向外冒着白气,面案旁,好几位胸前挂着“饮服”字样白饭单,戴白帽、白袖套的面点师傅正熟练地擀皮子、裹肉馅、捏裥收口,忙得不亦悦乎。做好的小馒头放进垫了老荷叶(后改为草编垫子)的小竹笼屉里去蒸,旺汽急蒸,很快热气腾腾的小笼就出来,胃口好的吃个二、三笼也不厌多。新蒸出来的小笼味道不要太崭,急吼吼的吃不行,一定要慢条斯里悠悠然才行。小心翼翼地夹起,咬破薄又有点韧的皮子,一股卤汁便喷涌而出,又烫又鲜。先“嗤嗤”吮吸滚热的汤汁,再细品肉馅,最后才吃外面的皮子。爱吃醋的,来一小碟陈醋作蘸料,味道就更鲜美得无法形容了。
老城关,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城市变迁与旧城改造,已渐渐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再也无法寻觅到她往日的踪影。唯有过去的生活场景与老味道还深深地烙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