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云来到李爽家门口，迟疑了一下，才拉开篱笆上用木板钉的木头门，她进了院，边走边看。大门往里走，是个能有一米半宽，用砖头铺的路直通房门口。小道两侧柳条篱笆的菜园子。虽然现在是冬天了，小园收拾得还是特别干净。夏季秧苗留下的枯枝败叶都不见了。路西菜园里面有两个玉米楼，也就是用木头立四个立柱，再用葵花籽杆加密像个炮楼似的。里面放满了还没有脱粒的玉米，这么放的玉米容易干，不易烧堆。路东菜园里有二十几只鸡，还有几只鸭、鹅，一看有人进院，大鹅就不停地嘎嘎叫着，那架势要能够到来人，非拧你两口不可。院子虽然是没铺任何东西，可扫得干干净净。窗下有一把扫帚，还有一把铁锹，好像是预备除雪用的工具。茅草屋的墙垛上还挂着两串红辣椒。一大把高粱穗，好像是留的种子，都插在了房檐上。一只狗拴在房门的西侧，也是用砖头砌成的狗窝前，一见来了陌生人，也履行职责似地汪汪地叫着。一看就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农家院。
　　 因为谁都知道，淑云没事从不随便串门。她就属于那种百事不求人的主。李爽妈叫关芳，人不咋爱说话，但是在村里人情特别好，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她和李爽爸李大庆，总有一个会去帮忙。虽说日子过得有点拘谨，可真要有个事儿求求借借，在这个小村子里还不费劲。
　　  
　　 四
　　 李爽妈属于那种干巴瘦，小巧玲珑那种人，不到一米六的个头，一看就是那种铲田抱垄的农家媳妇。小脸上皮肤被晒得有点暗红，一双大眼睛，眼神总是游离不定，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没有精气神。关芳虽然和淑云年龄相仿，可关芳的眼角，却早已爬上了几道鱼尾纹。也不擦化妆品，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点憔悴。小嘴一笑有点微微上翘，她属于不爱说的那种性格，人前人后总是少言寡语的。
　　 关芳在屋里，从窗玻璃看到刚刚进院的淑云。头几天康老师来过，今天见淑云又来，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急忙迎出去，热情地把淑云让进屋。淑云急忙说：“我来看看大叔。”
　　 “嫂子，来就来，还买啥东西啊！”关芳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淑云手里的苹果。淑云先人精似的，到东屋看看大叔，问候了几句。
　　 关芳知道她来肯定是有事，就把淑云赶紧让到西屋坐下。
　　 淑云环顾四周，见屋里根本没有为孩子专门学习用的东西。就搭讪地说：“这周李爽又该回来了吧？”
　　 “对，今天都周五了。”
　　 “看看你家李爽，到了县城学习还是那么好，这孩子就是聪明。”
　　 “聪明啥，我们家庭也不好，也没太重视她的学习，都是她自己，总想着要上大学，还要雪石东子，要考什么南开大学。你说她哪有这本事啊！我也不知道这南开哪好。她自己贪黑起早地学，我们很少管，我跟她爸真不敢再让她学习了，就这劲头，再让她学，不成书呆子，也得着魔。”
　　 “你看，你家孩子多让你省心啊，自己就知道学习。大妹子，我今天来就想打听一下，你听没听李爽说，大志在学校整天都干些啥？这学习是一天不赶一天了。我跟他爸急得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李爽真没说啥，她一回来我们问点啥都费劲，就知道闷头学习。有时还给她弟弟辅导辅导作业。”
　　 “李爽真让你省心，是个好孩子。妹子，等明天李爽回来，你快帮我打听打听啊！也好知道啥原因，把个学习弄得这么差。”关芳一看淑云是真急，就答应说：“嫂子，别急啊，等爽回来我就问，问出啥来，我就去告诉你啊！”淑云觉得，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啥收获就告辞了。她走到小卖店门口还在想，一无所获，还搭了二斤苹果。她甚至怀疑，是关芳有意知情不报，她越想越懊恼，一甩袖子，一阵风似地跑回家去。
　　 要考高中了，能不能考个好高中，直接影响考什么样的大学。特别是群里发成绩单的时候，康老师两口子更是寝食难安。
　　 周六淑云起的特别早，吃完饭，她给丈夫拿了几百块钱，康老师就坐上大客车去了县城。他想一探究竟，看看他的宝贝儿子到底在干啥，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五、
　　 康老师进了城，弯都没拐直接去了南五，儿子所在的滨泉中学，一些街里的，或者每个星期回家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像李爽和大志这些两周回家一次的学生，仍然住在学校，按理说学校的大门，是不允许随便进出的。康老师想，自己也不能守在学校大门口啊！他是来搞侦查的呀！他急忙躲进学校对面的小饭店，从窗玻璃看着学校的大门口。
　　 马上就十一点多了，一下课，学生们就三三两两地跑去小卖店，买小食品去了，看了一会儿，感觉挺失望，没看到大志出来。他心想，自己要不要进学校去找他呢？看看在没在学校里面，万一早就跑出去了呢。马上要十二点了，就在他神魂不定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大志从校门出来了。大志可没去小卖店，他从学校大门一出来向左走去，走到南北马路，就往街里方向去了，康老师跟了几步，自己又不是特工，怕自己躲闪不急再被发现。于是，他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大志悠闲地走着，康老师在出租车上慢慢地跟着，他见大志回头看看，似乎觉得离学校远了吧，就从休闲裤兜里掏出来一盒烟，很熟练地抽出一支点燃抽起来，嘴里还不断吐着烟圈。康老师一见此景，心差点蹦出来，他真恨不得跳下车，一下子把儿子撩到，打他个半死。
　　 他强迫自己忍耐着，因为这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大志又走了一段，进了正街一家叫，《好再来》饭店。
　　
　　 六
　　 康老师在对面的一个食杂店，等了足足能有一个小时，也没见儿子出来，心想，饿了吃碗面也该吃完了。他想看个究竟，强压着一肚子火飞快地走过去，还没等进屋，透过玻璃窗就看清了里面的事儿。儿子大志正和五六个社会上的同龄男女，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喝着啤酒，他简直疯了一般冲进去，两手抓住餐桌边一用力，一桌子杯盘酒菜纷纷落地。咔嚓一声，周围的人都被惊得扭头看过来。
　　 小女服务员吓得高喊：“老板，快出来看看吧。”
　　 这时的大志，一下子醒过神来，朝康老师喊着：“爸，你这是干什么？”
　　 同桌的几个小朋友愤愤地说：“大志，你这什么意思？”
　　 大志急忙解释：“哥几个再换一家吧，今天小弟请客。”
　　 几个小哥们，瞪了康老师几眼就走了。
　　 店老板出来一下子揪住康老师，高声质问：“你是干什么的？敢跑我这撒野？”
　　 大志一看急忙说：“李老板，这是我爸，找我来了，他是跟我生气，绝对不是闹事的。”
　　 “那你说怎么办？报警吧！”康老师只顾生气了，人家要报警，他才醒过神来，知道这是闯祸了，于是急忙说：“老板，都是我被孩子气昏了头，你看多少钱，我赔就是。我哪能到这来找事儿呢！”
　　 李老板知道大志常来，他也是个有孩子的人了，也能理解当爹的心情，一听康老师这么说，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李老板用手机算了一下说：“都算上就给五百吧，我没讹你吧？”
　　 康老师想，讹不讹也得给，他从淑芬早上给他拿的钱里抽出五张给了李老板。然后一把抓住大志胳膊把他扯出了饭店。大志的个头比他爸都高了，因为贪长，看上去有点瘦，白净的长方脸上长着几个青春痘，一双单眼皮下闪着一双令人琢磨不定的眼神。一款流行发式剪得很整齐，穿着一身牌子，看上去是令女孩子喜欢的一款。
　　 康老师气得浑身哆嗦，一出了饭店门，上去就给儿子两嘴巴。大志知道这回是把老爸气得不轻，也顾不得疼，低着头快步向学校走去。康老师把大志送回学校，又找到班主任谈了半天，还要来门卫保安手机号，说周六周日放假没有家长的话，别让他儿子出去。他把一切安排好，这才离开学校，门卫保安看着康老师的背影，跟另一个保安嘀咕，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上高中也让家长内心极度紧张，那个劲真不次于考大学。都认为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孩子，才有望考个好大学。李爽以全学年前五，进了县重点高中，大志刚刚进入重点高中分数线。康老师和淑芬是又恼火，又觉得是个万幸。他们真怕大志进不了重点。
　　 康老师明白，上了高中一晃就要到高考，所以他们对大志的分数盯得更紧了。这不，两个人看完成绩单，又睡不着觉了。康老师跟淑云说：“你看看李爽，看看人家的成绩，你再看看人家的穿戴，怎么跟人家比啊。我都很少看见李爽穿新衣服，总是梳着短发，从没看到她买过发卡。上小学人家孩子就不吃零食，我教她我还不知道么？你再看看咱家大志，不是牌子不穿，一月零花钱好几百。可学习成绩呢？你看看，都是你惯的。从小我一打，你就像老鹰一样护着。现在管不了吧。”
　　 “你别好事找不到我，这事儿都往我身上推，那还不是你从小教到大啊？” 
　　 “行了，咱俩干有啥用？明天我还得去趟街里，看看他又耍啥把戏。”
　　 “那就赶紧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别再赶不上客车。”两个人内心，又翻江倒海，被孩子弄得寝室难安的，小日子过得挺舒心，从来没有啥事儿让他俩这么头疼过。
　　 第二天，康老师坐上大客无心看车窗外的风景，他把头靠在车窗上，虽然闭着眼睛可他并没有睡，他在内心盘算着该从哪里入手去调查。他内心乱极了，他知道问任何人都没用，就算有人知道情况也不会告诉他的。他来一趟街里不容易，可他来了几趟从来都没有闲逛过。他一进城又直接去了学校。
　　
　　 七
　　 康老师就在学校东南角的超市里观察着，学生一下课就都来这个超市买东西，放中午学的时候看大志出了校门，他一只胳膊搭在一个女生的脖子上，那女孩的一只胳膊搂着大志的腰，向超市走来。康老师急忙躲闪。大志进了超市说：“你想吃啥？自己拿，哥给你付钱。”康老师虽然气得肺子要炸，可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还是忍住了。
　　 等大志和女孩出了小店的门，康老师就跟了出去，他对女孩说：“你先回去吧，我和大志说点事。”
　　 女孩一脸狐疑地看了看康老师，然后很不情愿地走了。
　　 康老师扯着大志拐进一个小胡同，喘着粗气问：“那个女孩，你们啥关系？你的学习这么差，就是因为谈对象吧！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你都干了些啥啊？还不知道学习？你想咋的？”
　　 大志虽然看着父亲气得快要发疯了，可他却异常冷静，嘴里轻描淡写地说：“谁谈对象了？就给同学买点吃的看你大惊小怪的。”
　　 “就那么简单么？看看你的学习成绩！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吧！”
　　 “是谁告诉你的，说我谈对象了？你们一天天这打听那打听的。你等着，我看她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康大志说完一甩袖子，扭头飞快地回了学校。
　　 康老师在后面喊了句：“你干啥去，给我站住！”
　　 大志就像没听见似的，他进了教室扯起小巧的李爽，像拎小鸡似的，拽着往校门外就走。
　　 李爽被大志扯得趔趔趄趄，她嘴上不停地问：“干啥去？你拽我干啥？”
　　 康大志一言不发，一直把李爽扯到康老师面前，他用手指着李爽：“是你告诉我家人说我谈对象了？你咋那么嘴欠？”说完上去就打了李爽一嘴巴，李爽被打得头有点懵懵的。
　　 她委屈地问：“你打我干啥？我咋地你了？”她明亮的眼里瞬间转着欲滴的泪花。她怯怯地又很无辜地看着她曾经的老师。
　　 康老师一看肺子真的气炸了，他照着大志腿弯就是一脚，嘴上无力地骂着：“你个畜生，你给我跪下，马上向李爽道歉！你……听见没？道……”康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大志急忙爬起来，抱住父亲喊着：“爸……爸……”
　　 可是康老师已经听不到儿子的呼唤。
　　 李爽赶紧抹了一把泪水，摆手叫着：“出租车，出租车。”李爽忘了委屈，帮助大志把老师抬上了出组车，然后她也上了车，她和大志一面一个，扶着老师去了县医院。
　　 淑云听说康老师进了医院，急忙打车带着钱来医院护理，李爽每天放学后都来医院看望老师。大志也来医院，他总是偷偷地看着父亲，没人知道此时他的心里是何感受。康老师住了七天院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大夫说他是突发性心脏病很危险的，让他再多住几天院，淑云也不让他出院。可他惦记村里的孩子们，还是出院了。
　　 淑云看着康老师，日渐消瘦的样子很是心疼。晚饭，她特意加了一盘炒鸡蛋。康老师不但饭量下降，情绪也特别低落，儿子成了他一块心病。晚上淑云夫妻又在商量，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儿子把学习搞上去。淑云心里不但自己急，还担心康老师的身体，儿子一旦大学考不好，那对康老师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真怕丈夫过不去这个坎。她试探地问：“我倒有个想法，我怕你压力大身体承受不了。”
　　 “你可别这么唠叨了，你有啥办法，你可赶紧说啊！”
　　 “现在对这样的学生都陪读。”
　　 “陪读？那家里的农活咋办？我还得教学，一个月就休息那么几天。”
　　 “不然还有啥办法，你现在身体自从上次住院以后，真不如从前了，有时间，你一个人也干不了农活了，要想去陪读，实在不行就把地卖了吧。”
　　 “那就靠我这点死工资？咱们的积蓄也不多，那点钱留着孩子上大学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