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夜漫漫 雪茫茫(散文)
冬日午后的时光,阳光不在,寒意亦不在。独自喝着茶,看窗外越来越密的雪花,内心里企盼着这雪下的再大一点,尽管这个时候,我知道儿子还在学校。如果雪下得过大,他身上会冷,脚下会滑。但我还是强烈地盼着雪下。
最影响深刻的雪,在家乡。小时候家乡的雪下得特别大,一觉醒来,家家户户开始扫雪。还好我们上学出门的时间比他们扫雪的时间早,我们在雪地里前行,再回过头看自己留下的一串串密集的脚印,仿佛世间只有自己。我不喜欢看父母扫雪,他们一起床就着急忙慌的开始扫雪,扫完屋顶,扫院子,把树枝上的雪都抖落的一干二净,最后把雪弄得脏兮兮的堆在门前的大路上,任它们自生自灭。心里会有点疼。仿佛他们是破坏分子,破坏了我幼小心灵里的一种完美。
于是,常常盼着下雪。
我盼着的雪是那种茫茫大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那种,是“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平庭满白皑皑”的那种。大概是骨子里的闲散慵懒在作怪。总盼着一夜醒来,大雪覆盖了一切,世界变得干净、安静。没有车鸣声,没有急促的行人,独自一人,踏雪而去,能听见落雪的声音。那世界美的不可方物。
最喜欢曹公笔下对雪的描写,喜欢看宝玉踏雪寻梅的那段文字,那空气中幽幽的红梅的香味,隔着久远的年代飘来,让我痴迷。那种冬日里的寒、和沁心的雪香,来的那么真实、那么自然。寒梅凌寒开放的景象,我从未见过,这是生活里的缺憾,我只能用眼睛从影视剧和文字里捕捉一点讯息,然后用心感知其中的美与真。
曹公笔下的雪是北方的雪,是园林的雪。美则美矣,却少点空旷的壮美。
想起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夜空下一片白茫茫。那边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这是一幅严寒的夜景,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没有月亮。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似的。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了。县界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曾几何时喜欢作者笔下这虚无、洁净的雪,带着淡淡的哀思。仿佛下一刻,这天要塌下来似的。喜欢这样的文字,总觉得下一刻会发生一些未可知的故事,连带着我的好奇,一起坠入雪国世界。
然想象中最美的雪应该在塞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美;是“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的那种磅礴。骨子里觉得大漠总与送别、离别有关,大抵受了“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太深太深的影响。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这样的诗句读起来,总觉得情谊更深。其中茫茫的大雪更添了几分送别的不舍,就是那么的大的雪也没有阻隔友人之间的情谊。送去哪里?那个未知的地方,是否有人疼惜?
先后几次去过塞外,季节都在夏季。大漠的粗狂之美犹在眼前。好友是个“思想和脚步永远在路上的”文艺青年,曾很认真的告诉我说,“其实,大多数人都喜欢去七八月看青海湖,其实,最美的青海湖在冬季”。因着这句话,我也心血来潮想去看看不一样的大漠风景,想看看大漠的雪。
一望无际的茫茫大雪,与茫茫天际相交,那种空旷与辽远该是何等的气魄。“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数千年前,边关将士在苍茫的大雪面前也只能是“将军角弓不得控”。请原谅我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出千年前那雪的雄浑与壮美。
那塞外的冰天雪地里,处处是孤零零的昭君墓,记忆里的她身穿红色的斗篷,抱着的琵琶遮去了她的面容,是否幽怨,是否哀愁已无从知晓。多年以后,物是人非,陪伴她的也只有了塞外的纷纷飞花。把一个女人与大漠的离别,与大漠的漫天飞雪联系起来,除了故事里舍己为民的大无畏精神,多多少少有点心疼,那无数落雪的夜晚她会想家吗?家在哪里?边关的将士们可曾记得有这样一个奇女子,愿意一生与雪为舞,来换一份雪后的安宁与和平。
我在茫茫大雪中继续行走,远处走来一位老者,白色的胡须、白色的衣衫,连同他的眉眼都是白色的。他和周遭的世界融为了一体,我想起来了,大家都叫他苏武,他手持旧时的汉节。我想起了他的《留别妻》,想起那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或许,也只有这般痴情的男儿,才会有那般执着坚守的信念。在塞外的飞雪里啃毛饮血,忍辱负重而始终不改气节。
可是如今他归来了,十九年的屈辱、十九年的相思,他的脚步有点蹒跚,他的背影有点佝偻。我实在不忍让他知道真相,他心心念念的爱妻已离他远去的事实。我的世界里,一个十九年坚守自己的志向与情感的大丈夫,本不该有这样的结局,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冷了。他的背影在雪地里变得模糊了,最后只剩一个孤独的白点,消失在这白的世界。
“……”电话铃声,将我拉回办公桌前。看看时间已经下班,推门而出,雪竟然已停。地上如霜般附着一层白白的雪。周遭的世界并没有安静下来,天暗了下来。
冬夜长漫漫,但求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