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满慧苍白着脸，呆若木鸡般地一言不发。满慧娘已经听清了陈明辉所说的话，她嚎啕大哭了起来：“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唉？这不是要人命哩吗……”
　　 高满慧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手分明是生疼的，看来这不是梦境，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身穿警服头戴国徽的人是不会骗人的，骗人的人是李心锁！一种强大的愤怒和委屈从她的体内喷发而出，她扯直了嗓子大骂：“李心锁，你是个大骗子，你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我一心一意对你，你却骗了我这么多年。老天爷，我尽然跟杀人犯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这是老天爷在戏弄我吗……”
　　 高满慧娘儿俩的哭声让王敏他们几个刚铁般的汉子感到一阵阵鼻子发酸，她们悲伤的哭声在安静的村子里飘散，她们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但这是铁的事实，她们必须接受。王敏耐心地安慰了一阵她们，让她们不要伤心过度，注意身体，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高满慧回过神问道：“那你们会怎么判决他？是不是要枪毙？”“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请你们相信法律，法律会做出公正合理的判决的。你们也可以请律师，从定罪量刑上对他做有利辩护。”
　　 “我才不会给他请律师呢，这个骗子就应该给枪毙了。”高满慧气愤地说道。但她说这话时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疼了一下。
　　 满慧娘说：“律师我们请，花多少钱都得请，你们千万要把他的命留下，两个孙娃子还小，他但死了这个家就完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过啊！”满慧娘已经变得理智起来了。
　　 “你们请好律师了让律师和他见见面，你们在家里等消息吧。”王敏说完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高满慧家。他们还得去村支书家，然后再走访几户村民。
　　 村支书和其它村民对李心锁的印象都特别好，说李心锁自从入赘到满慧家无论对自家人还是对其它人都很真诚，谁家有啥困难他都愿意帮一把，支书还专门叫来了基石，让基石给公安讲讲李心锁是如何在发大水的时候救出他们全家的。基石说到激动处还摸起了眼泪，说如果不是李心锁及时赶来催着他们全家撤离，说不定他们全家和房子一起早就被洪水冲走了。还有李心锁早年在矿山上救王长河的事情，村民们都知道。说李心锁不像是个作恶多端的杀人犯，在村民心目中他是个大好人。
　　 王敏他们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任务，踏上了返回的道路。对肖建军案件的最终审判，正在朝着较好的方向发展。
　　 高满慧开始积极地奔走在咨询法律，寻找律师的路上。一时的气愤过后，她得去为肖建军的定罪量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努力，常言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尽管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但他还是自己两个儿子的父亲，还有他们一起度过的相濡以沫的岁月，这些都无比清晰地印在她的大脑里，不是说没就能没了的。
　　 她和请到的律师一起去了看守所，但她没有见到了肖建军，看守所的公安人员只允许律师进去见他，她被挡在了铁门外。她打算就在这个城市打工，边打工边等着案子的宣判。
　　 孩子们放寒假了，她电话里告诉他们在省城里找工作打工，别回家了。她怕孩子们知道父亲的事情，孩子们还小，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她得保护他们，让他们健康成长。
　　
　　 九
　　 明强和明涛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他们都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妈妈让他们在省城里打工，他们都很乐意，特别是明涛，早就盼望着能出来挣钱，体验一下不同于校园的生活了。哥儿俩电话里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准备一起出去找工作。
　　 他们拿着报纸，边走边看着报纸缝隙里的招聘广告。他们已经去过好几个地方了，但人家都不收短期工，无奈他们只有再换地方继续寻找。
　　 他们在一家火锅店面前停住了脚步，店门前立着的广告牌上写着招收假期工。他们信心满满地走了进去。
　　 火锅店里的气温和外面是两个世界，一阵阵热浪迎面扑来，店里大厅里的雅座上客人坐得满满的，是个生意很红火的店。看着忙忙碌碌的收银员和服务员，他俩不知该去问谁。
　　 董盼盼推着手推车从包间里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的明强和明涛挡住了她的路，她轻声说着让让。明强赶紧拉着明涛让到了一边，然后微笑着问道：“姐姐，你们这里招人吗？我们是来找工作的。”“招啊，你们是干长期还是短期？”盼盼热情地问道。“我们是大学生，只能干一个假期。”“假期工这里正招着，我带你们去找老板吧。”“谢谢姐姐。”明涛嘴甜甜地叫到。盼盼好象感觉是自己的亲弟弟凡凡在叫她。听起来好亲切。
　　 她带他们来到了老板的办公室。告诉老板这两个大学生想打短工。老板打量了一下他们，说包吃不包住，一个月一千五，要从早上九点钟上到晚上打烊，干不干？明强和明涛相互看了一眼同时说干。老板说那明天早上来上班吧，董盼盼，就由你带着他们俩熟悉工作。盼盼说没问题。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盼盼问他们：“你们住哪儿？来这里上班远吗？”明强说：“我们住在学校，过两天学校会封门的，我们还没找到住的地方。”
　　 盼盼想了想说，要不我去问问后厨的李胖子，他前两天念叨说和他一起合租房子的人搬走了，一个人住房租挺贵。明强激动地说那太谢谢姐姐了，明涛也跟着说姐姐你真是个好人。盼盼瞅着这两人问：“你俩是兄弟吧？”“姐姐怎么知道？我们长得像吗？”“像，很像。”盼盼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她对这兄弟俩印象很好，感觉就像跟乐乐凡凡在一起一样，是一种很亲近很温暖的感觉。今晚还住学校吗？是的。那你们回去准备吧，明天准时来上班，不能迟到的。房子的事情我等会去问，明天给你们准信。
　　 明强和明涛高兴地离开了。这是他们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尽管工资不高，但他们很乐意，两人加起来就三千了，这样可以减轻点爸妈的负担。他们朝各自的学校走去，约好明天一起来上班。
　　 他们准时来上班了，盼盼领着他们先打扫店里的卫生，擦地，擦桌椅。他们平时在家不常干家务，这些活看起来简单却也不容易干好。盼盼教他们要用潮湿的墩布擦地，不能用滴着水的墩布擦。桌椅要各用湿的和干的抹布擦两遍。哥儿俩认真地听着盼盼的指导。打扫完卫生她又领着他们熟悉各个包间的名子和雅坐的坐牌号，让他们一定要知道哪个房间在哪里，客人呼叫服务的时候要能找得到房间。还有端茶倒水的姿势和该注意的一些事情。明涛好奇地问姐姐你怎么这么能干？你在这里干多长时间了？盼盼说她有十年的打工经历了，这些活都是轻车熟路。明涛说姐姐正厉害。盼盼说厉害什么呀，我也想和你们一样上个大学，毕业后当个高级白领，但没那样的命啊，家里条件不好。明涛不再说话了，他也为姐姐没能上大学感到可惜。
　　 明强和明涛在店里努力地工作着，他们已经熟悉了业务，能认得出十几种茶和饮品，记住了几十种菜的名子和价位。盼盼夸他们哥儿俩聪明，啥都是一教就会。老板也很喜欢这两个机灵的孩子，让他们下个假期继续来这里。他们高兴地答应着。
　　 黄源县大柳树乡大坝村，肖建军被抓到的消息传到了这里，传到了王文娟的耳朵里。她听到消息后心里无法平静。她说不清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终究是有了消息。她心里思量着要不要把盼盼的身世告诉她，其实盼盼早就隐约知道了一些事情，是从董占魁的辱骂中知道的。但她在盼盼寻问的目光中一次次地回避了，她想等她长大些了再告诉她。长大后的盼盼再也不提这件事情，她也不想再提那些伤心的往事。她以为肖建军早就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终究被公安局抓住了，看来这一切都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她苦了大半生的命运谁来偿还？她突然生出了想去见他一面的冲动。不管他今后是死是活，她都该去见他一面，带着盼盼去，这样也算他们之间的孽缘有了一个了结。
　　 她掏出了电话，找到了盼盼的号码，打通了又立刻挂掉，如些反复了几次，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打通了。电话里传来盼盼的声音：“喂，妈妈。”“盼盼你好着吗？干活累不累？”“好着哩，不累，都习惯了。妈妈有事吗？”“没啥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沉默了几秒钟，文娟又说道：“你最近能不能请个假回来一趟，我有些事想给你说。”她还是说了出来。“啥事妈妈？电话里不能说吗？”“电话里说不清，再说我也想你了，你就不能回来看看我吗？”“那好吧，我去给老板请个假，看他能不能让我走。”“你一定得回来，我等你着。”“嗯好。”
　　 盼盼感觉家里可能有啥事了，妈妈从来没有催她回去过，更不会因为想她了就让她请假回家的，请假扣钱妈妈比她要在意的。
　　 她去向老板请假了。她是这店里的领班，所有的服务员都归她管，她请假的话只有让老板亲自出来掌管了。老板看在盼盼很少请假，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她不会请假的，他准了她三天假，让她忙完家里的事赶快回来。临出门的时候她和店里的服务员们打了个招呼，说要回趟老家。明涛大声说盼盼姐一路顺利。她微笑着朝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她在刺骨的寒风中回到了家。屋内妈妈在做着手工活，继父董占魁坐在旁边的轮椅上打盹。妈妈拉着她冰凉的手到炉火旁烤了会，给她端来了热开水，她边喝边和妈妈聊了起来。打盹的董占魁看到盼盼哼哼叽叽地乱叫，她叫了声爸爸问他冷不冷。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凶悍，倒像个想引起别人注意的淘气的孩子。王文娟不想让他听到她和盼盼的谈话。她拉着盼盼来到了两个女儿住过的房间。妈妈已经烧热了她房间的炕，她和妈妈一起上了炕，外面太冷了，说不定今晚上会下雪。
　　 “盼盼你一直想知道你的亲生爸爸是谁？他在哪儿？今天我叫你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提起来让人伤心的事。”王文娟的话题让盼盼心头一惊。她静静地等待着妈妈的下文。“你的爸爸叫肖建军，是三岔沟村的人，你爸爸是我今生唯一爱过的男人，我们曾经那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并努力创造着属于我们的美好未来。然而他却负了我，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就丢下了你和我从世上消失了。他不是有意要这样做的，是因为他没有能力和资格再照顾我们了。他犯法了，喝酒后误杀了他的好兄弟，法律绕不过他，他杀人后逃跑了，从此再无踪迹。”文娟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语调是平和的。
　　 盼盼摒住呼吸听着妈妈嘴里发出的每一个字，她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吃惊，因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悲惨的身世。继父无数次地骂她坏种，有几次直接骂她是杀人犯的坏种，她虽然小的时候不懂这中间的事情，但她能确定继父口中的杀人犯和她有着某种关系。她委屈的时候会去假想一些场景，但那只是凭空想像。而现在，通过妈妈的嘴，她终于确定了这个假想的真实性。她的确是杀人犯的女儿。自己童年和少年时所受的苦终于有了答案。
　　 “他逃跑后的第二个月，我在三岔沟你爷爷家生下了你，我带着你和你爷爷你奶奶一起生活了两年。那是让人活得太憋屈的日子，全村人没有人愿意理我们，我们前面走后面就有人唾，被你爸爸杀死的李平川住在同一个村子，李平川的娘被气死了，家里只剩下平川的老爹，老汉一看到我们就咒骂，我受不了了，为了能离开那个地方，让你有一个好些的成长环境，我嫁给了你现在的爸爸，但命运对我不仁慈，我带着你又跳进了另一个火炕，以后就在这个家里有了乐乐和凡凡，走过的日子怎么样你是清楚的。是妈妈无能，没有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连学都没有上完，这都是我们娘儿俩的命数，上天注定了让你受苦，你走哪儿都得受苦。”王文娟早就认定了这是自己的命。
　　 “你今天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们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为什么还要提起那个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人呢？”盼盼感觉她是恨肖建军的，但这样的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今天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有了肖建军的消息，你爸爸肖建军被抓住了，就关在县公安局，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的亲爸爸，而且现在还活着，至于法律会怎么判他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和他见一面，也算是和他有一个最后的了结。还有你爷爷，他一个人孤苦地生活着，你奶奶已经去世了，他可能还牵挂着你，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有些事情你自己能想明白的，你如果愿意，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爷爷，然后去见见你爸爸，如果不愿意就当我没说，住一晚上，明早上回去上班吧。”王文娟心里没有底，她不知道盼盼会不会答应。
　　 这突然间在盼盼面前抖落出来的身世，虽然没有让她惊慌，却让她心神不宁。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一切，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杀人犯的事实看来是躲不掉的。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形象，这样一个让人生厌的父亲她为什么要去相认？她和妈妈的悲苦人生都是拜他所赐。然而一种来自血缘的吸引和好奇使她想有见见他的欲望。她想去当面问问他这么多年良心是否安然。
　　 王文娟领着盼盼回到了三岔沟村，碰到的年轻人不认识她们，她们离开这里已经二十三年了。当她从李德财老汉家门前过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当年的胆颤心惊，她本能地拉着盼盼快速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