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往事】相亲记(散文)
牢骚发完,我父亲又摔了一个酒瓶子。
四
直到1983年,这年我已经三十六岁了,青春将逝,人到中年。这时候,文革运动已经结束七年了,我父亲的四类帽子也摘掉四年多了。虽然政治阴影仍未消除,人们的阶级观念依旧根深,但是我家的境遇毕竟好多了。为了给我树立一下形象,在我父亲“摘帽”后,大队领导还有意安排我当了电工。干上这个,想再躲到积肥场里不与群众打交道也不行了。
这年开春,我的同村的一个儿时的同学因车祸丧生,抛下了一妻一儿一女。他的岳母也就是后来我的岳母,亲自做媒,为他的遗孀和我撮合。她比我小三岁。她的娘家与婆家都在同一个生产队,与我家是邻队,相隔仅二里地,但是在此前,我却不认识她。
为了不让父亲再为我操心,早在1977年春,我就领着我的五弟脱离了那个“伙家”。另选宅地盖了房,立了灶。到1983年我与她结婚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年的真正的单身生活。
那些年我虽然既能干又节俭,却贫若水洗,一分钱家私没攒下;她的家庭也仅是温饱而已。当时,我们的心情都很低落,我还没从禁锢中完全解放出来,面临的许多新问题不免惶惶然;她呢,还在丧夫的悲痛中难以自拔,并对未来的新家顾虑多多。在她的母亲即我的岳母的主持下,经协商,她没要我一分钱的彩礼,我决定去她家抚养她的孩子。并且她也同意了不举行婚礼仪式。一天公社通知大队电工开会,我便利用这个机会,领着她悄悄地登了记。回来后我便去了她家,领着他们母子三人过起了日子。真是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不要说添置什么家具嫁妆,甚至连衣服都没换洗一下,原模旧样,整个结婚过程只是在办理登记时花了五角钱手续费。
从最初提起到最终结婚,整个过程都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的。我与她的母亲早就熟悉,我那不幸的同学死后一个多月吧,老太太以换点谷种的名义光临了我们哥俩的光棍堂,屋里院外的整洁利索赢得了老太太的满口夸赞。我送老太太出门的时候,老太太就把真实的来意直言告诉了我,并且特别强调: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意见。
天地良心,我根本没往她那想过。我问:“你们为什么选择我?”
老太太说:“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一个接一个,我们反复权衡,都不相当。你是个单身,没有前一窝后一块的。人的名树的影,身前身后都有个评价,估计你不会给孩子气受,这就是我们选择你的理由。反过来说,我闺女嫁给你也不算委屈你。”
“我的性格脾气您不一定全了解,就怕辜负了您的心愿。您让我考虑考虑吧。”
老太太说:“等哪天你上我家来一趟,外人问就说修理电。你们当面唠唠。”就这样,我们见过了。但是,当时我并没有答应下来。
春末提起的话,推托之间,夏天都过去了。一天,她领着她那十岁的小丫头去东村卖白菜籽,路过我家门前的那条道。她在前面背着口袋大步流星地走,小女孩背着秤盘子,连跑带颠地在后面跟着。小女孩满脸的汗水让我的心里顿生酸楚,暗自想:没爹的孩子果真可怜呀!油然而生的恻隐之情促使我当即决定:同意接受他们母子了!(谁也不会想到,促成我们婚成的竟是这个孩子;我更无法料到,这个小女孩给我们的后半生带来了那么大的影响)
终身大事就是在这一念之间定局。没有往返穿梭的媒人,没有哄哄嚷嚷的宴请,没有嚼嘴磨牙的谈判。我借去公社开电工会的方便,悄悄地领着她登了记,回来就算结婚了。我的屯邻们不知道,她的几个出嫁在外的妹妹不知道,甚至连我的父亲都不知道。
但是,我们大队的书记及会计知道。没有大队会计,申请登记结婚的介绍信就开不出来;想开介绍信,会计又要求我必须经过书记的批准。我们的大队书记,他既是运动中开我父亲批斗会的主角,也是在运动后安排我当电工的恩人。后来听说,他点头恩准之后,感到我半路成家很不容易,甚至还为我的婚礼做了安排。借开会之便,向全体大队干部及各生产队的队长打了准备喝酒的招呼,要大家在那天都到场好好热闹一下。等了不少日子不见动静,知道事情真相以后,感叹不已。因为我们只是在登记的时候花了五角钱的手续费,有人开玩笑说,我们举行了一场五角钱的婚礼。
五
我的相亲史终于结束了,随后开始的是漫长的创业史。一晃我们过了三十多年了。我们之间也有一个儿子,高中毕业后在外打工。现在,我们虽不是富豪大款,却也丰衣足食;我们虽然是半路成家,却也和睦融融,尽感家庭的温暖。我妻子当时没要一分钱的彩礼,也没要求我搞搞排场,有人戏称她是五角钱的新娘,但她不觉得吃亏掉价。相反,她也认为结婚浪费不值得。人们说,结婚是人生中的大事,那诚然是。但就我们家庭来说,三十多年的奋斗历程,哪一件事的可纪念性都不次于结婚纪念。结婚,不过是创业的序曲。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是春天,我终于遇上了一个心甘情愿跟随我的好伴侣。虽然她没有西施之美文姬之秀,但是她真心实意地和我过日子。三十多年的生活,使我们夫妻之间凝成了生死相依谁也离不了谁的真情实感,这恐怕是那些在灯红酒绿中卿卿我我的人所无法相比的。
顺便说一下:我也没有耽误我的诸弟。除了我的三弟,其余几个订婚都比我早。在我们弟兄中,结婚年龄我是最大的;结婚次序三弟是最晚的。更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哥六个的婚事,哪个也不是我父亲托的媒人介绍成的;哪个他都帮不上忙插不上嘴。三弟成家的时候我父亲还健在,他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四个孙女三个孙子,他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