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往事】爱的等待(小说)
“他在哪个监狱?我要去看他。”琴鼓起勇气坚定地对着电话问表妹,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刚刚说出口,琴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
电话那头的的表妹异常吃惊,狐疑地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你,没有发烧吧?你们,你们有联系?混熟悉了?”
“没有,没有。”琴弱弱地说,一点底气也没有,而且感到鼻子酸酸的,有泪像要流出眼眶。
“没有来往过,你凭什么去看他?他是你什么人?别人躲都来不及呢,姐,你怎么这么傻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和他有什么瓜葛呢,他在公司的职位这么敏感,又是经济问题,你和他联系,他的上面发现后派人来调查你怎么办?自己清清白白一个人,别没事找事,往一潭浑水里跳?”性格泼辣的表妹对她小声嘟囔着。
“我不怕,我又没有向他借钱,我怕什么?只是要去看看他而已,一定要去。”琴固执地说。
电话里传来了夏美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三天后,表妹根据自己在其他同学那里打听到的情况,带着琴开车去探监。
表妹为了自己不受任何连累,躲在车里不出来,建议琴一个人和张志勇见面,琴理解,同意了。她提着两件新买的衬衫和一兜兜水果下了车,向监狱的接待室走去。
监狱里的庄重、严肃气氛让人感到压抑、紧张。
听说有个女人来探视自己,监狱里的张志勇马上想到的是母亲、或妹妹。但琴走到他眼前时,由于隔着玻璃,他不认识她,只是好像有点面熟。
“你是谁?你为什么来看我?”他对着电话,眉眼低垂,毫无表情地说。
一年前,他们匆匆相识,到如今她经历了内心极其痛苦的煎熬和等待,而他却并不认识自己。看到日思夜想,与一年前面目全非的张志勇,当初神采飞扬、气宇轩昂、笑容灿烂的脸上如今布满了愁绪和懊悔,头上被剃得短短的头发有了花白。事业、家庭的变故和无辜的犯罪把他的精神彻底击垮了,人生彻底改写了。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伤感的情绪说:“我是夏美的表姐,我们在桂林旅游时见过面的,你还给了我名片。我很惦记你,给你带了一些水果来。”
“哦……我想起来了,我不用你惦记。”自卑窘迫的处境让他变得脾气怪异,行动无礼,只想躲避。他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心想这么漂亮的女人来看自己,今非昔比,我一个癞蛤蟆怎么敢吃天鹅肉?
看着他佝偻着离开的自卑背影,琴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淌了下来。
两周后,琴又去看他,这次是她独自一人去的。
琴带了一个不太大的蛋糕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接待室的台面上。隔着玻璃窗,琴说:“祝你四十大寿,生日快乐。我等着你,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坚强起来,争取减刑早点出来。”
“嗯。”他眼睛盯着蛋糕,泪水流了下来,喉结不住地起伏,在这以前,像这样安慰鼓励的话语他从未听到过,怎不让他感动和伤感?他还是没有勇气看她的眼睛,但心里明白,这是上天在同情自己,怜悯自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未有过的感情,是在危难之中令自己刻骨铭心、至死不忘的人间真情。这算不算爱情,在他心里想都不敢想。但他清楚,自己是个罪人,已经没有家了,妻离子散了,他不敢对生活有任何的奢望和祈求。
从此,琴是他黑暗人生旅途里的一盏明灯,是他精神心灵上的全部寄托,就像一个落水的人遇见了一束救命稻草一样紧紧依靠。除了母亲隔一段时间来探望他一下,他所有的日子都在期盼着琴的到来。在他心底里,人生有了深层次的意义,他是多么感谢命运,感谢上帝把这么好的女人派来关照他,帮助他,拯救他的灵魂。他在心中无数次地悔恨自己当初简单无知,上了发小的当,落得如此下场。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悔过自新,好好改造,好好表现,争取政府给自己减刑,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出去报答这个善良女人的无限恩情。
慢慢地,一些亲友知道了琴每半个月就坐长途汽车到很远的地方去探监,去看一位并不了解底细的坐牢男人。
好多人就托夏美来劝琴:“别再去了,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和儿子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别惹一个没有结果的人了。”
每当这时,琴就在忧伤中自言自语:“你们不懂。”她没兴趣与规劝她的亲友们辩论这件事。感情问题是谁也无法说明白的事情,自己心里有谁,只有自己知道。
生活,对琴来说,只有一个字:等。并且是漫长的等待。
一直等到三年后,琴仍然我行我素,而且随着她探视的次数越多,他们的感情也越来越浓时,琴的母亲和妹妹急了,知道她陷得很深了,流着泪劝她说:“赶紧回头吧,再不要傻了,再别去看他了,世上有那么多的男人,哪个不比一个莫名其妙的犯人强?”
她望着母亲和妹妹,脸上隐藏着一层幸福的柔光,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看我可怜,实际这几年来,我过得很幸福。你们说他是犯人,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并不是什么犯人。那天的他那么阳光健谈,那么豪情奔放。他确实什么也没有给过我,但他让我这辈子经历了一见钟情,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爱情的滋味。这种感觉世上有几个女人能遇到?我不能放弃他,况且他的妻子已经无情地和他离婚了,他应该有一个精神支撑,不然他怎么面对这么多年的牢狱之灾?我必须要救他,因为当初他也救过我,我要让他精神上有个寄托,有个希望,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他,只有他才让我有这种值得‘等’的感觉。”
就这样,她的心让她一如既往地探望那位在别人眼里的“劳改犯人”。
百般劝阻无效,亲人们也就不管了。随着身体的衰老,母亲也想开了,毕竟琴也人到中年,几十岁的人了,会承担起自己行为的后果的。
就这样,身边无人管教的琴,每月都有一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探监,一副只为取悦自己、我行我素的摸样。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一点不差。
爱情是女人的精神食粮。
在这过程中,随着城市改革开放浪潮的滚滚向前,琴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她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在离家不远的街面上开办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由于她头脑灵活,做事认真,亲力亲为,童叟无欺,小本生意经营得还不错。她还独辟蹊径,发挥自己爱穿时装的特长,利用对服装样式有独到的眼光,自行设计或者修改应时服装,委托服装厂专门为自己制作销售,在当地取得了良好的口碑。
邻居们说,这个单身女人真是能干,独自带着儿子不说,生意还做得那么好。正应了那首古诗:“不是一夜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三
一天,接到监狱通知,张志勇要被提前三年释放了。
听到这个消息,琴激动得彻夜无眠,她知道这是自己爱情的魔力赢得了重逢的胜利。她知道今非昔比,张志勇出来后除了自己这个小屋,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她决定接纳志勇,把他接回家,至于以后怎样发展,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潜意识里她害怕男人,但更害怕再次失去张志勇,这个人对她的后半辈子来说至关重要。
张志勇出狱那天。
琴打扮得眉清目秀、容光焕发,她早早地来到了监狱外的大门口。张志勇出来了,他一身疲惫,但两眼炯炯有神,换了一身新衣服,神采奕奕,头发也修饰得干干净净。他仰着头望着天空红红的太阳,阳光的光环下,一个女人,他心头的圣女,亭亭玉立,就站在他前面的不远处,他顿时泪水滂沱,踉踉跄跄地走到她的身边,差点跪倒在尘埃里。
在走出监狱大门的前一分钟,他都无法确定琴能不能来接自己回家,他知道自己没有家了,母亲在一年前就病逝了。他的精神世界里,除了这个叫琴的女人,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必须要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才能活下去。所以,当他看到琴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时,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他默默地向天发誓:今生今世,把自己后半生交给这个女人,绝对不能辜负她,如若不然,天打五雷轰,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与此同时,琴的内心也是翻江倒海,掀起了层层波浪,她的心弦像十年前见到他一样,又一次猛地被他拨动了,激情四射,有如泉水叮咚,奔腾万里,永远无法回头。
就这样,琴把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接到了自己的家。
经历过一次婚姻磨难的琴,非常珍惜与这个男人这几年相对的情感,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买了新家具,布置了婚房,准备开始新的婚姻生活。
这一年,琴的儿子已经十三岁,上了初中了。张志勇的女儿已经十八岁,上了大学了。
琴主动提议,让她见见他的女儿小水。
张志勇怕自己坐牢的阴影影响到女儿的心理,所以出狱后一直没有勇气和女儿见面,就同意让琴代替他去看望一下大学里读书的女儿。
琴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坐长途公交车到另一座城市里看望了志勇的女儿小水。
找到小水后,懂事的女儿很热情地接待了琴,两人之间并没有出现琴担心的隔阂,当琴把张志勇在她家的生活照片给小水看时,姑娘青春的眼里流下了泪水,看到照片上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她大大方方地说着想念爸爸的话,让琴姨拍了自己的学习及生活照带给父亲,好让父亲放心,也非常感激这位叫琴的阿姨对自己父亲的一片真情。
她真诚地对琴姨说:“谢谢您照顾我爸爸。我以后会报答您的。”
其实,小水上初中时就知道父母离婚的事,并且也懵懵懂懂地知道父亲是因为工作上的渎职而犯法的,她想去监狱看望父亲,可母亲和姥姥就是不让她去,当然,她也理解母亲和姥姥的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她好。
琴的到来,让小水心里安慰了很多,其实,她是非常想念父亲的,她知道,这几年完全是靠这位琴阿姨挽救了自己的父亲。
至于琴的儿子,由于琴经常给他提起这个男人,孩子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张志勇的到来他还是能够接受的。
已经有了好几年的等待与相恋,精神上早已沉淀了夫妻那样的深情厚爱,琴选了一个象征着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拉着志勇的手去民政局领取了鲜红的结婚证书,他们的爱情终于修成了正果,成为法定意义上的真正夫妻。
因为怕亲戚朋友知道她和这个坐过牢的男人结婚,参加婚礼时会说三道四,又加双方都是二婚,所以,琴非常简单地安排家人吃了一顿饭,就算是把婚结了。
琴的父母不同意这桩婚事,但又无法改变女儿的意志和执着,眼看着女儿四十多岁了,也不能再管了,不然这辈子就只能单挑到老了。因为二婚的女人,带个孩子不好找男人重组家庭。看到女儿虽然辛苦一些,但心情好,又看到孙子与这个新爸爸相处得也很融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参加了女儿的再婚宴会,祝福他们幸福了。
老两口也算是放下了心头纠结了多年的一件大事。
四
欢度蜜月,琴和志勇悄悄地去了海南三亚旅行结婚。
新婚燕尔,手拉手踏上了去海南的飞机,银鹰在蓝蓝的天空翱翔,他俩肩靠肩坐在一起,琴显得很甜蜜,脸上满满的幸福感。张志勇也是望着圆圆的机舱小窗外,锦绣万里,如画的江山,感慨万千,他们终于从苦日子的煎熬中走了出来,苦尽甘来,终于找到了命运中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我好像是在梦里。”琴满脸飞红地说。
“我真没有想到,那时候和小水她妈结婚时就想去三亚旅游,但因为她身体不好,就取消了旅游计划,后来在结婚纪念日时又计划去三亚、厦门玩,但因为我的工作太忙,抽不出来时间就一拖再拖,最终没有去成。唉,真是命运捉弄人,谁也无法阻挡命运的安排。原来是等着我们俩聚在一起后完成这个计划的。”当过领导的张志勇善于总结,口若悬河。
可不是吗?琴联想到自己,离婚前好多年一直和前夫聊着要去南方玩一下,包括香港、澳门、珠海、深圳,也包括海南三亚,但就是一直在计划,没有行动,没有做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在好多事情的干扰下,一直没有实现,而这一次,却轻而易举地实现了,真可谓投缘了,水到渠成了,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毫无疑问,在两人这种幸福美好的情愫滋润下,他们非常愉快、甜蜜地度过了一个人生中最难忘的新婚蜜月。
从三亚回来后,琴考虑到丈夫志勇虽然已经四十几岁了,但作为男人,还处在工作的黄金时期,不能让他闲呆到家里,必须有事做,她就把自己经营的小服装店交给丈夫打理,自己只是偶尔去看看,有空闲了在家学习设计一些新式的时尚时装,但主要精力还是关注儿子的学习和照料全家的生活。
儿子正在上中学,处于关键时刻,不能掉以轻心。
张志勇觉着妻子的安排很好,因为自己坐过牢,有污点,去外面找工作很困难,也挣不回多少钱,但也不能待在家中吃软饭,虽然没有经营服装生意的经验,但他有信心学习。
志勇自己知道,因为对时装没有悟性,对服装、化妆品之类的东西平时并不看重,也不会欣赏,原本是不感兴趣的事,现在却要强迫自己打理这一类的生意,真是有点赶鸭子上架,虽然不对自己的心思,与自己的强项不对口,但为了生存,为了妻子,为了这个苦苦“等”来的家,他下定决心努力钻研,发挥自己财务会计的长处,尽快学习自己不懂的业务,把服装卖出去,把钱挣回来,好好报答妻子对自己的一片爱心、一番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