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夜，梦到家门口那个小小的四合院，还有小时候我们玩耍的池塘，在这满满的月光里，路边的树枝已经开始滴下露珠，微风柔和着凉爽轻抚着，月亮渐渐升高了，繁星把天空点缀得清澈透明。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夜晚，院落里已经静悄悄了，小灵犀陪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欢笑已经听不到了，也许躺在奶奶的怀抱里进入了梦香。
　　 沿着池塘，在前方还是那条多年未修的羊肠小道，夏静正踽踽独行，这是一条很幽僻的小路，只有白天赶集市的人为了绕近路才会走这条路。夏静这个纤细瘦小的女子，穿着黑色T恤衫，牛仔破洞小脚裤，白色运动鞋，白色袜子。背着一个对她而言似乎有点太大的休闲背包，梳着一个独角小辫，使她那张标准的瓜子脸整个露在外边，两道晴朗的眉毛，一队如梦如雾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带着几分渴望。从她外表上看，没有人能相信她竟是一个八岁孩子的妈妈了，她似乎只能给人们一个只有二十岁的眼光。她不急不徐地走着，虽然并不是赶时间，但她那苗条不高不矮的身材显得非常有气质，看起来也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但她那对眼睛却朦胧得十分可爱，若有所思柔和地从路边每一样东西悄悄掠过。她在看着什么，心不在焉地缓缓迈着步子。虽然，她沉寂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世界里，只陶醉在自己的思想中，除了自己的女儿小灵犀，好像这个世界都与她毫无关联。
　　 弯曲的羊肠小道，静静的小河湾，弥望岸边已被秋风吹落在水面上的叶子，像是小灵犀小时候穿过的小花布衣。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河中心的那些水草，它们随着缓慢的水流而缓慢地漂泊着，似无数扁舟行者行驶于沧海，游子归家心切时划着的小船儿，是那样执着地向前奔流着，遇个弯，打个旋，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它们前行的步伐。
　　 送走小灵犀已经有三年的时光了，随着天气渐冷下来，对她的思念愈来愈加强烈，心中几时都产生过回家看望她的念头，但因为母亲身体常年有病不能自理的原因，她老人家又不愿意过养老院里的生活，顿时，夏静就觉得背脊发冷，手心里全是冷汗。是的，妈妈为自己操劳一生，她不能抛下她不问不管，她茫然四顾，渴望能抓到一样东西，支持她，保护她，让老人家安度晚年。夏静所依的大树倒下了，而小灵犀这小小的藤蔓将何以攀附，何所依归？她必须辞掉工作，过两地分居的生活。
　　 “灵犀，我的好女儿！”夏静有气无力地说：“你到爷爷奶奶家生活，是暂时的离开！不是妈妈故意赶你走，是为了你好好上学，回到爷爷奶奶身边，还会得到爸爸的指导，你会更幸福的，你懂吗？你外婆一生贫苦，一生勤劳，我没有崇拜过什么人，但我很崇拜你外婆，你外公走后，是你外婆曾经把这个家从困境里救出来，供我们完成大学学业。现在，我要尽我的力量好好照顾她，相信我，等外婆好了，我们一家会团聚的。”
　　 目送着诺言拉着女儿远去的背影，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前边汽车上时，忽然，小灵犀转过头来招呼着小手对着夏静说：“妈妈，我们走了，照顾好外婆，照顾好自己，我们会时常回家看你们的。”
　　 夏静的目光模糊了，眼睛湿润了，“灵犀，我的乖女儿！”她想：“太好了，这个新时代太好了，只是自己妈妈的病来的不是时候，她辛辛苦苦多半生，都是为孩子们操劳，等到好日子来了，她却倒下了。”她关上门，背靠着门待了好久好久。
　　 不管了，这一切都别先管！此时，她渴望看到小灵犀，渴望见到诺言，也渴望和那边的家庭团圆。诉说这三年来的委屈和思念，那种思念女儿魂牵梦绕的感觉，他们想必也和自己一样的强烈！一切在慢慢商议，总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现在诺言是两个家庭的一株大树，灵犀是攀依这株大树的小藤蔓，她必须找到株这大树，做她的依靠，做她的主宰。走到新城区路底，她向右转，走过河北大学的门口，又走过排水沟上面的小桥，这条小桥是通往夏静外婆家的必经之路，她和诺言就是在这里相识的。这时，街道热闹起来了，两边也都盖起了二层小楼房，一群天真的小孩子在街道上追逐奔跑着，个个玩得满头大汗，大部分的超市已经开门了。夏静仍然缓步走着，抬起头来，她望了望楼房上的窗子，对自己做了个安静的微笑。
　　 回想起与诺言认识的当初，想想她们在这座桥上尽情高歌呼斯楞的那首鸿雁，一起放飞学生时代的梦境，自己又对自己做了一个傻傻的微笑。
　　 “人生就像一只漂泊的船，有时有风有时艰难，但无论多么遥远，我们也要坚信总有一天能够到达理想的彼岸。”她抬头看了看天，眼睛里闪出一丝生动的光彩。抖了抖身后的背包，懒懒地继续前行着，脸上始终带着安静的微笑。经过一家超市门口，她看到一个青年拉着一个小女孩儿在买东西，只听那小女孩儿招呼着说：“爸爸，咱给外婆买点有营养的，让她吃了以后，外婆就会早早好起来，我们就会天天和妈妈在一起了。”
　　 青年人笑了笑，掐了一把小女孩儿肉嘟嘟的小脸蛋子说：“你还真是个懂事的小顽皮，什么都能让你说中。”
　　 小女孩儿眨巴眨巴调皮的大眼睛说：“你不也是一个很懂事，大大的帅帅的一个大男孩子吗？”父女俩的眼神对视了一下都神秘地笑了笑，青年人报告特大新闻似的说：“乖女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天我在保定市给你外婆找了一家最好的康复医院，决定把她接过来，我们一起照顾她！”
　　 “是吗？”小女孩子很不在意地问着，别看她人小，可她那小心眼就跟鬼精灵一样，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最好的消息，当妈妈决定把她留给爷爷奶奶时，外婆已经不能自理了，妈妈跑遍了河北省会的每一家医院，答案都是只能维持，不能痊愈，现在对于哪家医院啦专家啦也都无能为力，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她对于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哪家医院，哪个专家坐诊，对于外婆的病又有什么关系呢？妈妈整天唠叨得就像教科书本一样的流利。抛开这个话题，她又回到被打断的冥想中去，在她幼小记忆里，最主要的原因是外婆不愿意去过养老院里的生活，妈妈不得不辞去尚好的工作，留在外婆的身边好好地照顾她，小灵犀的眼神深深的思索着，微微皱了皱眉头，直到一个声音在她后面喊：“嗨！灵犀！快点过来。”夏静听到女儿的名字，她站住，回过头来。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把她从梦中惊醒。
　　 “夏同学，祝你生日快乐。”这是在唐山工作的同学打过来的电话。
　　 “哦！谢谢啦！谢谢你第一时间把我从梦中惊醒，谢谢你第一时间给我送来祝福。”只听到那位同学咯咯笑着说：“今天是腊月初五，很荣幸成为第一个给你送去祝福的人，希望伯母早日康复，希望你梦想成真，永远幸福。”夏静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妈妈，脸上浮出的是一个惊喜的表情。
　　
　　 二
　　 2019年元旦过后，在每家每户的院落里，大街小巷的街道中，新区高楼的走廊里，到处是人们忙碌的身影，这些从十岁到二十岁的孩子们，似乎走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语，一年没见过面的，现在又聚在了一起，无论走到哪家的角落，都可以听到叫声和欢笑语声，不管走到哪儿，都可以看到一张张年轻的明朗的和欢笑的脸庞。街道上的小孩子们川流不息地跑来跑去玩耍着，每逢到了饭点，各自都有妈妈的呼唤声……小灵犀放了年假，同样和这里的小孩们一样，帮着家里整理着屋子，一切就绪之后，听到外边有当当当的敲门声：
　　 “哇！奶奶，咱家懂事的大男孩没给个信息就突然回来啦！今年为什么这么早呀！”小灵犀开开门，小大人似的招呼着他，诺言望着爸爸妈妈，还有可爱的女儿说：“这世间的一切遇见，就像冷遇见了暖，就有了春；春遇见了冬，就有了岁月；天遇见了地，就有了永恒；人遇见人，就有了情感与生命。我和我的亲人们相遇，我是最幸福的，如果我们不曾遇见，你们又会是怎样的呢？”望着诺言激动的样子，乖巧的女儿赶紧给他递过手巾帮他擦着脸，他激动地对着父母说：“夏静是一个美丽、善良、很可爱的女孩子！”
　　 父母的眼神相互对视，黑眼睛里都闪着一丝奇异的光，心想：这儿子刚刚回来就这样神经兮兮的，究竟是怎么了呢？
　　 “我从前追求夏静的时候，那时，追她的人起码有一打，能够打败这些人而获得成功，我认为自己简直就是个英雄。而且，我与她订婚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当时她的家庭条件非常好，而她的父亲又是县委领导，我渴望成功，是因为她心地善良，我心有担当。”他看着全家人，看着心爱的女儿，双手握拳，仿佛拳头里紧握的是一个青年人的壮志和野心。他抱起女儿对着父母说：“爸妈，你们可以为我骄傲了。你们养了一个庸俗平凡的儿子，经过这几年的努力，我终于买到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就在咱家不远处，装修师傅都已经装修好了，明天我准备带着女儿把夏静和她妈妈接过来，我们一起照顾。”站在一旁的父母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儿子的一片孝心。
　　 “为什么？”小灵犀眨巴眨巴眼睛，鬼精灵似的对着诺言发问。诺言一把将女儿的小脸蛋子拢了过来，给了一个甜甜的吻。
　　 “我懂事的小顽皮，你还想当密探对不对，告诉你没有为什么，我只认为人生只有今天才是我最真实的，其他全是虚幻，为了渺不可知的未来，你妈妈付出了过多的代价，到头换来的还是两地分居！你给我记住了小家伙，一个我向她发过誓，一个我可以为她生也可以为她死的大男孩，必须要承起两个家的重任。”
　　 全家人相视而笑，这个夜晚对于诺言来讲真是太平静了，冷风在窗外呼啸着，屋子里不时还有不曾冬眠的小虫子在此鸣响着。但月光是柔和的，那闪闪的星星也是柔和的，诺言推窗看了看天，沉思地说：“只有在家中，也只有在这种晚上，和夏静的心觉得如此的近，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我总觉得这人世间存在着两个不同的我，一个是我拼命孜孜于事业的追求，另一个是我渴望着的一份安静、和平、团圆而淡泊的生活。”
　　 “或者我也有两个不同的妈妈。”小灵犀紧紧接过话题：“我的一个妈妈嫁给了诺言，另一个妈妈却留在了外婆身边。”
　　 夜深了，父母都睡了，可这父女俩却都双双失眠了。
　　 “嗨嗨嗨！懂事的大男孩，与其我们俩都睡不着，倒不如我们把家里安排一下，给爷爷奶奶留下一张纸条，然后呢，我们再把门弄好，咱俩就乘着这月色还是开往石家庄吧！”
　　 诺言笑了笑，轻声说：“懂我者，还是我的小棉袄。”他们把屋子安排之后，父女俩便踏上了夜的征程。
　　
　　 三、
　　 第二天一清早，天不过有点微微亮，夏静早早起身，整理好家务，给妈妈洗过脸后，正准备扶起妈妈起床锻炼，她每天都是这样，必须在太阳升起之前，让妈妈多呼吸一些早晨的新鲜空气，太阳升起来，她还要给妈妈做饭。妈妈一面不情愿地起身，一面叽里咕噜地说：“你说我得的这个该死的病，死也死不了，活着还受罪，把你每天折腾得有家不能回。”“说什么呢？妈，你养我们小，我来照顾你到老，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我们做儿女应该的。”夏静说着，正准备将妈妈搀扶起来时，诺言与小灵犀已跨进了屋门：“对呀！妈，都是我们应该的。”小灵犀一头扑在外婆的怀里，弄得刚刚扶起的外婆又倒了下去，夏静此时便大声的说：“干嘛呀！你们回来也不给个信息，想吓死我呀！”“死不了的，小姐！”诺言微笑着说着，便和女儿一起收拾，小灵犀给外婆打好背包，还告诉夏静说：“妈妈你做饭去吧！吃了饭我们就走，这次是专程接你和外婆来着，爷爷奶奶说咱家的这位大男孩已经长出息了，他把那边的家早已给你们安排好了。”夏静打趣地追问着小灵犀：“一派胡言，他哪里来的那么雄厚的基础，又怎么会呢？”夏静和诺言在一起时，诺言都会给她讲一些故事——关于许波的狼孩的故事，关于许多作者的故事。看到夏静在噘嘴，不知为什么生气时，诺言还会给她讲一些关于公司里幽默小喜子的故事。
　　 回家这一段路比昨晚更亮了很多，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两旁的树木叶子几乎全部凋零了，它们又吐出了新的花蕾，也准备着迎接着新春的到来，小灵犀紧挨着外婆，还不时地用小手给她讲着外边的风景，安抚着老人家的心态：“外婆，第一站，新乐；第二站，望都；第三站，定州。外婆，过了定州，咱们就到家了，下一站我们就在新的家园里，一起休息和吃饭。”外婆也握着小灵犀的小手说：“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人，我真希望你上学，你爸妈上班，哪怕我在家给你们做个饭也行，没想到却成了你们的累赘。”
　　 此时，诺言驾车前行着，夏静坐在前排诺言的旁边，小灵犀守在外婆的身边，还不时地一会儿问寒问暖，问吃问喝的，非常懂事。
　　 到家了，夏静和诺言共同把老人搀扶到房子里去，小灵犀与外婆在屋子里谈天说地的，把外婆逗得那个乐呀！此时，他俩来到新房子的客厅，他凝视着她，她轻轻地说：“我曾经说过，人生是一只漂泊的船，有时逆风有时艰难，但无论多么遥远，我们也要坚信，总有一天能够到达理想的彼岸。现在我和母亲同时都飘到了你的身边，让你受苦了。”“我也曾说过，人生就是一只漂泊的船，只要你控制它，不放弃，就能到达理想的彼岸。我是这两个家庭的担当，无论是哪一边我都不会放弃的。”他继续凝视着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盯住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爱你，爱我们两个家的父母，爱我们的女儿，更爱我们的家。”
　　 她不再说话，只把面颊紧紧贴在他那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上，内心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她：“你懂我，我更懂你，这就是爱你的理由。”于是他托起她的下巴，他们接吻了，她闭上眼睛，感到天地在旋转，她眩晕，她也快乐。“这就是家的温馨。”她模糊地想着，“这也是团圆的神奇。”她想，把自己的全身都倚在诺言的身上，心中那个小小的声音里永远都发出的是誓言：“如果说，人生是苦难的，岁月是艰难的，我信。如果人生再让我重新来过，我还会选择你给我的这个家。”
　　 清晨，大家起的都很早，隔了三年分居的两家亲人，终于团聚在一起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有飘香的饭菜，有热气腾腾的茶香，有新时代诞生的和谐文明大家庭，还有一份说不完的人间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