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偶遇两则(散文) ——远去的旧时光之二
一、水鸭飞天
初冬早晨,那年十岁或是九岁,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那肩头上的粪筐虽然低矮,可背在身上后,筐头总是磕磕碰碰地拍打着右侧的大腿。想来那时由于个子矮小,背着筐头确是有些不合身段。如果筐头里加上重物,走动起来碰碰打打的,晃得人把握不住行走的方向,常使人左右侧棱身子,摇摇摆摆的,很有些力不从心。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初冬早晨的寒冷却使人有几分感觉。霜天之后,光着的脚板,踩着的还是方口单鞋。或许是穿得时间长了些,单鞋有些不跟脚,并且脚后跟处薄薄的鞋底,已经开始有了漏洞。母亲在忙里偷闲,已经给我把带着松紧口的新鞋子做成。因自己舍不得着急穿在脚上,脚底却只能忍受大地的寒凉。不过那时的孩子皮实,对于脚底下的鞋子,要求并不高,鞋底磨透时,只要小心着踩不到路边的蒺藜,就不用担心什么;即便是踩上了蒺藜,抬起脚把蒺藜摘下来扔了,也并不感觉很疼,习惯了,不算什么。都是泥土地,玻璃渣也很少见到,所以即便是光着脚走路,也无所谓。身为六零后的那一代农村孩子,还真的不算娇气。
冷风吹脸,霜天寒凉。早上天还不亮,就被父亲喊起来了。穿好衣服后就主动背起筐头,或是拿起耙子,到有残存柴禾的地方拾柴捡禾。带个摘棉花的包袱,把细小的柴草或树叶包进去,再装进筐里背回家。若不拾柴,或者带上粪叉,背上粪筐到村外村边甚至是大道上捡拾粪块。入冬后一般就不再拾柴。树叶掉光后,村外村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捡到的柴禾了。这时候便是拾粪的时候。村外人工夯起的土坯摞内,坑沟内,或者有遮拦的地方,很有可能留下田野农夫的粪便,待到早晨已经有些冰冻。还有村外野狗丢下的粪便,散放着的骡马驴子在野外丢下的粪便,大道上不间断留有拉车的牲口留下的粪便。这些粪便都可以用粪叉收进粪筐里背回家,倒在紧挨厕所西边的鸡窝旁堆积起来,等到春天种自留地时当做化肥使用,省得花钱买化肥。农家人就是这样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小时候接受他的教育就是传统的勤俭过日子。父亲经常说:“秋天猫猫腰,赛过冬天跑十遭。”这就是教育我秋天要勤谨些,多捡拾柴禾,冬天就捡不到了。冬天却能背着粪筐拾粪,既不嫌脏也不嫌臭,因为拾到的粪块是冻着的。冬天,勤谨的庄稼人讲究起早拾粪,谁起得早谁就能多拾些粪。重复历来庄稼人的生活规律,就是父亲对我的期待。不自觉中,少小的我便开始了所谓学勤谨过日子的捡柴拾粪的生活。每天早晨不闲着,早起背着筐到村外转圈,回家后再洗脸吃饭准备上学。这便是父辈给予我早期黎明时的锻炼。对于现在人来说,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在这初冬时背着粪筐的早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会飞的野鸭子。村西的一条南北走向的深沟内,夏天有水和南北两边的大坑相连,冬天在沟底会结层冰,水不深,等冰冻时节,孩子们可以在上面跑着滑冰。记得那天早上,我背着粪筐,沿着坑西边的土坡从北向南蹦跳着往家走,筐里已经捡到了一些骡马粪,那带着收获的高兴劲,使人觉得有些忘乎所以。
“嘎、嘎!”一只麻鸭子从坡沿的土坑里飞出,从我腿边穿跃而过,叫声惊惧,逃命仓惶,实在吓人一跳!那土坑是雨季流水冲积而成的,也不过能藏住一只大公鸡的空间。那只身子略显瘦小的麻鸭子,惊叫着从不深的土坑里窜出,扑打着翅膀,箭一般飞向西南方向,转瞬间拔高升空,飞向远方。我惊讶地驻足观望,直到再也看不到它留下的身影。我呆呆地望了望脚边的土坑,怪自己没有把这只鸭子按住,同时心里也有些不可思议,这鸭子怎么会飞向天空呢?以前看到的鸭子只会腾愣着翅膀快速向前跑,难道说这是一只野鸭子,野鸭子怎么会飞向云端呢?真不可思议!
我怀着惊喜和失落的心情回家后,把这件稀奇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并没有大惊小怪,说那是一只水鸭子。水鸭子会飞,能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连云彩尖也够得着。我想起了深秋时节成群结队向南飞的野山雁,“嘎嘎嘎”地一阵乱叫,几百只、几千只铺天飞过,在天空尽情张扬那种群伙聚集的磅礴气势,转瞬间就移向远方,声息皆无,连影子也看不见了。这移动的山雁阵,是在努力地完成向南迁徙的夙愿,它们在躲避北方的寒冷,心中满是期待着遥远南方的温暖……
难道这只会飞的麻鸭子,类似一只落伍的野山雁?它此时已经失去了迁徙的同伴,在头一天傍晚时寻觅栖息避风的村落,偶尔在村边找到这个可以容身的土坑栖息。落伍后的孤独和畏惧,本来就使其惊魂未定,我的路过再次加倍了它的恐慌。
我那时无端地猜想:水鸭子和野山雁是不是一类飞禽?经年后依旧没有答案,只知道那伙群迁徙的山雁叫“山老鸹”,这是老百姓们常说的口语。而水鸭子经常混在家养的麻鸭子一起在水淀里活动,还有可能在傍晚时随着家养的鸭子回家钻窝,不过第二天主人撒鸭子窝时,偶然有混进来的野鸭子腾空而起,飞向远方……
对于家鸭和野鸭共同回家入窝过夜的事,母亲在姥姥家时曾见过。姥姥家早年养过几只鸭子,一天傍晚群鸭入窝时多了一只麻鸭,第二天撒窝时,这麻鸭瞬间飞向了天空逃走,只不过这野鸭子体型纤细些罢了。
多年后,我依旧能清晰地记起早年这件事。曾记得白洋淀有水上靶场,牌牌上写着“猎枪打野鸭”字样。是不是这曾经的野鸭子呀?家乡离着白洋淀近百公里之遥,那只野鸭能出现在我幼时的眼前,是不是注定了我而立之后与白洋淀有缘的一段师范读书生活呢?我经常会神思妙想,觉得冥冥中有因果关系,就像听佛学高僧的讲义。那种因果效应神奇奥妙,更如华严经的经文一般,令凡夫俗子觉得天书奥妙,甚是不可思议。迷惘的心依旧迷惘吧!因为世间的好多事情始末缘由,本无法轻易让人知晓。
二、偶遇“草上飞”
偶遇另一件事,也令人难忘。初夏时节,我拿着挖地勺给种着马铃薯的自留地除草。畦背上种的大蒜,蒜薹快长成了,我抽出一根蒜薹在嘴里嚼着,然后想把这棵大蒜底下的一棵草挖掉。挖地勺在土皮上划过,露出一个圆圆的洞口,手指般大小,里面好像有个蜥蜴的头一探一探地向上顶,使人甚感好奇。
十来岁的我,对此时发现的小圆洞本来就很好奇,又发现里面有只“蜥蜴”在探头探脑的,就用挖地勺伸向洞口吓唬这只小“蜥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只所谓的蜥蜴原来是一只三角脑袋,照准我的挖地勺使劲猛撞,“噹”的一声,挖地勺被这只三角脑袋撞得使劲震动了一下。我感到奇怪,这不像蜥蜴,比蜥蜴的头大多了,三角脑袋,怪头怪眼的,好像是一条蛇的脑袋。我想看仔细,这东西又爽回洞里,我再拿挖地勺向洞口一伸,又是“当”的一声,手感猛地震动,我开始感到有些害怕。在我往回撤挖地勺的过程中,眼前一条飞蛇射箭般冲出洞口,在空中飞出两尺多高,然后顺着马铃薯的茎蔓快速蜿蜒远去,我吃惊地观望着这条从土皮里的洞中射出的三棱角脑袋红花蛇,目瞪口呆一阵后赶紧逃离。
回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说那可能是“草上飞”,叫我不要一个人去自留地除草了。我询问“草上飞”会不会咬人。父亲说这东西有毒,可非常机灵,头能离地一尺多高顺着麦穗陇飞一般地跑,尾巴连地皮都不碰;不咬人便罢,咬人就没救星了!
童年的我与“草上飞”曾经对峙过,却没有构成互相伤害。倒是那些在家庭院墙角旮旯盘踞过的或大或小的无毒草蛇,就连被称为“财神”的一米多长的大蛇,在与人狭路相逢时总是难逃一劫,因为人们担心把它们放生后还会重新回到自家的庭院,这畜生还总是爱在危险时耀武扬威地张开大口向人示威,甚至把碰它的铁锹咬得咯吱咯吱响。所以总给人一种当断不断,必留后患的想法,打其七寸要害而除之,以免再返回后惊吓到家人。可这与佛家的不杀生便唱了反调,并不值得提倡。可这有鳞无脚的爬虫,却难以叫世人有所待见。
忆起一位已过世的老友,在世时特别讲究体面,出门前爱对着梳妆镜用梳子梳自己的背头。他多年前,一次正对着镜子梳头时,发现镜子里一条蛇盘在他后面的座椅上,对着他的头部探出舌须,他顿时醒悟,赶紧停住一切动作,愣愣地隔着镜子观望着这条蛇缓缓挪开……
这惊险的场面,犹如小时候看过的《尼罗河的惨案》镜头一般。那老友曾说过:在镜子里发现那条蛇后,当时头发根都立起来了……
少年时的诸多事情往往感觉富有不可思议与传奇色彩,其实人生就是一种经历,无论长幼都在悄然进行着生命的序曲。这过程历练着生命本身,开启并影响着命运的神秘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