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谁能回到过去?(散文)
普鲁斯特说过:一个人最大的幸福,是他能够回到过去。
走到今天,很多事情和无言的暗示,都在一遍遍告诉我,即使站在这儿,你已经回不去了。回到过去是一种能力,不仅是一种时间的重复,这不是人人都有的技能,甚至包括喜欢在历史黄页里活着的作家诗人。生命就是这么神奇,既是一份命运的注定,也是一种生命的必然,谁也活不过自己的命运。
既然已经拥有了过去,并且在过去的岁月里,用收获或歉收的心态一步步走过,又何必要去把陈年的东西翻腾出来,让过去的一切重新来过、主宰现在?
从出生到生长,甚至到死亡,人人都占有着一种被命名的利益,这是一笔个人的历史的财富,是私下拥有的温暖。历史太过于文雅,甚至太过于软弱,其实它本身就是一种过去的俗名,就像每个人都有过的小名。看到过去是一种幸福,却又在脆弱娇贵的呵护里让人不敢拿起,只能轻轻放下。当我们不断地丢失过去,才会突然的发现:尽管有那么多的无奈和彷徨,岁月却是那般的美好,对自我感受和亲切过的这一切,体贴得这么亲近,无端地令人温暖着一种回忆的无奈。幸好,在华发丛生的时光里,我还能有一份充裕的时间去从容回望,能有一个很不错的身后,这是我最好的幸运。
因为失掉的太多,所以我变得从容地宽待逝去。
世人多急功近利,对财富的理解偏颇得令人吃惊,仿佛所有的财富就是金钱、就是财产,就是享受,就是占有更多漂亮年轻的女人,这是一份错误到家却无力自省的荒谬。在文字语言、信件、手机和电脑甚至失败的痛感里,人可以拥有很多的东西并值得去一点点地想起,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你的历史,就是回不来的过去,这才是一笔天大无比的财富,是生命给予我最好的人生礼物。对生活的深度理解和对财富幽微的洞悉,已经让我开始幸福起来,有了对生命的一种更近、更深,甚至略带伤感的体验。真不知道,这份体验的过程能有多久多曲折多漫长甚至多么的骄傲,有时是一生,有时就是一刹那,甚至只是一点火光,它们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事情。毕竟,我们还是为对这份短促的拥有,值得用心地去感谢生命,感恩时光,感动自我。
很多时候,我们可能回到了那个时光,却已经失去那种归家的心境。
与仅仅只能为本能而活着的动物相比,人是一种更需要幸福、会感受和体验幸福过程的动物,这是人类的幸运,是上天巨大的恩典。很多动物没有机会遇见这份感受,享受幸福的感受能让人的生命智能更高一层,并为之增色不少。记得有一年去乡下工作,村里到处都是政治应景的标语,从精神文明到综合治理再到防火防盗防欺骗,让人感受着民间语言的丰富。其中,多养牛羊少生孩子,这一条标语让我记忆最深。我是很幸运一代人,没有遇到国家最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又很不幸运地遭遇到了计划生育的政治,这让我们对自我的生命,一份略带子孙满堂的缺憾,也让我的家庭有了一份来自上天的感激。如今,国家放开二胎政策,我们又不幸地遇到了,可惜,只能让独生子女们去继续选择和适应缺憾的生命啦。我们都明白,任何努力也回不到自己那一代的生活里了,就像我们的后代回不到我们的日子。那一天,站在村头巨大的宣传栏前,几个零散闲玩的儿童,各自带着一份天生就有的孤独,彼此凑在一起,满意地享受着眼前的阳光。孩子们用人类本能的游戏态度,感受着生命赐予的光泽和温暖,与一个短促的时代迎面相遇。
18岁那一年,我幸运地结识过一位70多岁老朋友,我们俩人一起构成一段年龄悬殊过大,却有着共同乐趣天真的时光。一个初涉世界的青年,一个饱经世事的老人,天荒地远的兵团连队,这是年代极其特别的标签。忘年交式的友谊,彼此敞开的心情,单纯的文学话题,让一老一小欢天喜地的就着一盘花生米,完全无碍地喝着劣质的白酒怡情自乐,这是我人生之路上最早最初的一段记忆。老人历经的沧桑,我对全世界稚嫩的希望,彼此天真尚存的天性,毫无间隙地构成一组永远说不尽韵味的美好名词。后来,老人因为心脏的缘故,在捡拾棉花时一头栽倒在空旷的天空下,死在儿子承包的棉田沟垄间。听敛尸人说,他双眼睁开,嘴唇大张,头颅使劲挺立着,似乎在努力着什么,从此,再也无人知晓他死前涌动着一份何等凄凉的心情。我们四处搜寻呼喊着找到他的名字时,他已经僵硬地蜷屈在绿汪汪棉地深处,满头白发上沾满草屑,缠着医用白胶布的眼镜,被一根磨得锃亮的线绳悬挂着,随轻轻的风飘荡在他的脖子上,名字与他已经毫无任何的关系。想起在昨天晚上昏暗的电灯下,我们还一起谈论着《诗经》里孔子记载下来的中国故事。我以惊愣的目光,初尝到人世的复杂心情,第一次考虑着生命的问题。
其实,我是一个从小就独立性很强的孩子。童年时,跟着父亲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地搬家,少年时代,就开始独自一人跑校上学,毕业后远离家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长期地独立生活,不论在任何事情面前,我都学会了自我来努力,克服所有的困难,必须靠自我的能力去解决问题。其实,这是与我贫困的家庭有关,和卑微底层的父母有关,更与我倔强不服从命运安排的性格有关。以至于一生中我注定要历经诸多的坎坷;在一段段走过生活的小路之后,我的幸福与不幸福,我的得失与感叹,无不与逝去的时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人生的经历,是养尊处优的孩子无法理解的事情。
回过头去,过去那些看似重大的、了不起的烦恼事情,现在想想,无非就是比屁大一点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人去夜不能寐、费心劳神。
人老了,会发觉自己的弱点真不少,不仅情感脆弱,而且变得喜欢回忆。
二〇一八年五月二十五日于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