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儿姑娘是一个高高的广西妹，穿了高跟鞋还高过我。她老是穿着一件无袖衬衫，配一条白色长裤，显得身材十分迷人。同时，她也是一个心地善良、性格温柔的女孩子。不过为人有些懒散，没有上进心，对什么都无所谓一样。
　　 她的哥哥陈腾也是这样。身材高挑，长相俊美的他，不过二十二岁，脸上整天都是笑眯眯的。从来没见他生气，发火。他的性格是柔和的，他的天质是聪明的，做事很快，学东西也容易上手。可是，他对什么都是不在乎的，叫他做事，也是懒洋洋的，不紧不慢的。他在我这个班做喷蜡水的工作。很多时候，都是我从被窝中把他拖出来。说他，骂他，他笑眯眯的，一点事都没有。罚款，扣工资，那样苛刻的事情倒是轮不到我来做。因为，这一年来，厂里没什么事做，每个月就那么可怜的几百块。怎么扣？绝大部分熟手都走了，就他们两姊妹不走。他们的日子倒是过得很惬意的。
　　 我明白她是不适合做我的女朋友的。但是今天，中秋之夜，一个人孤零零的。尤其是傍晚看见米雪儿浓妆艳抹、挈儿随夫，坐在摩托车后面在我面前飞驰而过的情景，让我的心格外地受刺激。她看见了大铁门旁边的我，没有停，只是挥了挥手，招呼了一下我的名字。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摩托车嘶叫着，怒吼着，消失在果房工业大道的尽头。
　　 “出去玩吧，艾薇儿。”我这样跟她说：“看电影，看录像，还是去公园，随便你决定。”
　　 艾薇儿的皮肤很白，跟今晚的月光一样地白。也很漂亮。我和她平时很要好，也明白自己只要稍微伸一下手就可以把她搂在怀里。然而，我的心也是懒懒的，提不起劲来一样，不想把这一想法付诸实施。有什么用呢？得到了，到后来免不了又是分手。我不愿意对她负责任，也不愿意对任何一个女仔负责任。何必呢？我已经厌倦了感情的游戏。就这样不是更好吗？她每日里甜滋滋地叫我做大哥，笑意吟吟的，亲密无比。我不想破坏这种感觉。
　　 出工厂的大门时，九斤坐在门卫室里，同保安陈玉强聊天。却把一双眼睛斜斜地瞄过来，用妒忌的目光盯着我，很阴沉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背后，大肆说我，又在宣扬我得手了，一个新的猎物已经落在我的手里了。我的每一个女朋友他都数着指头数着。连牙擦苏都知道了，把我叫到办公室去开会，专门说这个话题。可我呢，连辩白的兴趣都没有，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由得他怎么说，我只是点头而已。我知道，我的同事，同一个级别的小小班长，为我做宣传是出了不少力的。但是，我连怪他的心思都没有。我只是不想理他，也不想解释。有什么所谓呢？我的心懒懒的，只是觉得没劲。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静悄悄地跟着我们的脚步走。可惜路边的灯火太明亮了，感受不到它清冷的光辉。我和她隔开一点距离，一个肩膀的距离，并排着走，慢慢地走。
　　 我们是往雷岗公园方向走的。桂花园满是人，草坪里塞得满满的。人群如过江之鲫，又有如翻滚了的饺子，沸腾着，喧闹着。
　　 走到雷岗公园门口，我问她上不上去。山上黑黢黢的，只见到电视塔旁边有一些零星的灯光。
　　 她说不用了吧。现在这么夜了，仅仅是走一圈就回来，不好。于是，我们坐在路边吃东西，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人挤得像集市里一样，熙熙攘攘，还有什么乐趣？看着那些上山的人，进去大门里面的人，有些搬一满箱的食物，显然是打算在山上过夜的。
　　 我们决定走回去。而且不走刚才来的路。我这样说着。两个人并排着走。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孤孤单单地随着我们的脚步走。可惜路边的灯火太明亮了，我说。
　　 一边走，我们一边开着玩笑。譬如有没有靓仔靓女可以沟啦，中秋之夜孤单单地，多难过啊。
　　 有一个女孩子手腕上套了许多闪光的小圈，红红绿绿，十分引人注目。她自己也晃晃荡荡地转着它们玩，自得其乐。其中有一个烂掉了，碎成一块一块的，掉在她的裤子上，掉在地上。一片片地还在闪闪发光。那女孩子很惊异地俯下身子想拿掉粘在裤子上的细片。但是，拿不掉，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我说：“这女孩子这么多水银来玩。一定是太寂寞，没有人陪她玩。可以叫我陪她的嘛。”
　　 艾薇儿说：“那你就去陪她咯。”
　　 “可以的哦。我这个样子，也算是过得去。……可以配得上她吧。”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
　　 树影婆娑。有些路段黑黑的，路灯离的太远。我们一边走，一边还得注意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费事被人撞到。
　　 忽然，我们看见路边的草坪上倒放着一辆单车，没人管一样。“是谁的呢？”我说。
　　 艾薇儿微笑着说：“这是给我们的。让我们骑回去。“
　　 “是啊。他看我们走路走得这么辛苦，……”我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树丛下，阴影中，蹲在地上的黑影突然说起话来，并且是向我们打招呼。“是你们两个呀。”
　　 我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黄梅芳和她那身材苗条的男朋友搂在一起。艾薇儿已经走到我的前面去了，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很惊讶地和他们招呼，扬手。
　　 但是，显然，黄梅芳他们两人的惊讶还要厉害过我们。因为我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惊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她男朋友的身上跳起来，急匆匆地跑到前面去。速度比风还要快！刚才他们两个是搂抱在一起的！我回头瞥了一眼，那个男仔还是呆呆地坐在地上没动，显然是变故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反应。角落里黑黑的，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离我不过两三米远。
　　 黄梅芳大踏步地往前走。艾薇儿也跟着她一起。我也走了，跟在后面。他不是我们厂里的，我不怎么认识他。只是见过而已，这种场合自然不好和他说什么。
　　 我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过头去看那个可怜的男孩子有没有推着单车跟上来。从刚才简短地不及思索的对话中可以知道，那倒在地上的单车的主人正是这个倒霉的青年。
　　 我大声地叫艾薇儿的名字，说我们还要去另一个地方哪。指望她在交通大厦路口跟阿芳分手。但是她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反而说：“你刚才不是说回厂里吗？阿芳也回去。我们一起吧。”
　　 唉，真的被她气死。看着她并排着跟黄梅芳一起过了斑马线，我无奈地看了看后面，远远地好似有一个踩单车的黑影在跟着。隔得太远了，我看不清楚。断定，同时也希望是那个可怜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家伙吧。
　　 我一边躲避着车辆，一边回头望。过了斑马线。她们离我已经有七八步的距离了。我不得不加快脚步，迎面一辆摩托车拦住我，问：“坐车吗？”
　　 我摇头，指了指前面两个靓女，说不用了。
　　 搭客佬笑呵呵地说：“是呀。走路还浪漫一点。”
　　 虽然我衬衫领带，风度翩翩。但是浪漫显然是同我没有关系的。她们两个一般高，腿特长，走路很快。尤其是黄梅芳，特瘦，特苗条，个儿高高的。一伸一展，像根竹竿一样。我得努力才能跟上她们的脚步。
　　 “阿芳，你这样太不行了。”我追上了她们，用一种最夸张开玩笑的手法。“你太伤他的心了。……如果是我，好比一颗心被一把刀来来回回地砍，砍，砍了十七八刀。……流的鲜血淋漓，血流成河。”此时此景，能一本正经地劝说她吗？
　　 阿芳脚步不停，怒气冲冲地说：“话知佢去死啦！”用普通话来说，就是管他呢，去死好了。
　　 艾薇儿还是微微笑着。真是个没心机的女孩子。
　　 到了邮电局路口，艾薇儿还是傻乎乎地跟着黄梅芳往前走。我急了，拉着她的衣袖，指了指后面，悄声说：“这样的时候分开一下，她没那么尴尬嘛。”
　　 她吐了吐舌头。“那我不知道哦。”
　　 “这太伤那男孩子的面子了。”我说，摇着头，对阿芳这样的脾气很是不满。“这有什么的，很正常的嘛。……男仔女仔拍拖抱一起，怕什么被人见到？”
　　 “他们两个刚才抱在一起么？”艾薇儿很吃惊地问。我们停下了脚步，可是阿芳，还是急匆匆地走着。根本不回头看我们一眼。
　　 我大叫一声阿芳，“你先回去吧，我和艾薇儿还要去东二呢。”阿芳头都不回，也不应一声。已经走得很远了。她是广东人，怀集的。二十来岁吧，准确年龄我不知道，虽然同事了三年。黄梅芳是针车班的班长。平日里的脾气很有些火爆，经常能听到她尖着嗓子大叫大嚷的。
　　 “我们还去东二？不去了吧。”艾薇儿有些奇怪，昏黄的路灯照着她那美丽的眼睛。
　　 “不去。我故意说的。”我说：“我们不走开，那个男孩子今晚倒霉了。”
　　 “那个男的怎么那么久了还不赶上来的？”她问。
　　 “都是你啊。我们还走在一起，他哪里敢走过来？不被阿芳骂死？……如果是我，哼。”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说：“在交通大厦那里我还见到他跟着的。我要你分开你又不听。”
　　 “我怎么知道？”她大叫。
　　 “你怎么知道？你这个小傻瓜。……”我说，“算了，我们去那边草坪玩吧。”
　　 于是我们并排着走过马路。
　　 我们两个躺着草坪上，离着有一尺的距离。近得可以看见她的眼睫毛在闪动，近得可以闻得到她身上的微微的体香。
　　 这个时候已经比较晚了，出来玩的人渐渐地走了。草坪上稀少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不像刚才那样，在大锅里煮饺子那样沸腾翻滚了。
　　 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朝我们走过来，把一支用玻璃纸包着的玫瑰花递到我面前。非得要我买一朵送给身旁的这位姐姐。
　　 “你买一朵吗？”她把花凑到我的眼前，央求着。
　　 “她不是我女朋友哇。你看我们隔得这么远。”我说，故意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腔调说话，“你看，我正在努力，让我追到先。”
　　 “你买一朵花送给她，她就会答应的嘛。”
　　 “她不会答应的。她说我是个穷光蛋，没有钱，不肯做我的女朋友。”
　　 “你买一朵花就行了嘛。”
　　 “买花干什么？”我问，对她产生了兴趣，有心要和她说说话。倒是把身边的艾薇儿姑娘冷落了。
　　 “你表一表你的心意嘛。”
　　 那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很倔强地站在我的面前，尽力抿住了嘴，眼睛往其他地方看着。但还是忍不住，一张幼稚的小脸不时地露出了笑意。她的身后，是一块很大的广告牌，红色的背景，白色的莲花，衬着迎接澳门回归之类的字样。不用说，政府大把钱，自然要花在这些繁华热闹之地，为天朝盛世之举做做宣传。我见她有趣，便也逗她说话，问她是哪儿的。
　　 她说是湖南的。我说我也是啊，那你帮帮我，要这位姐姐同意做我的女朋友。
　　 她死磨着，不走，站在我的面前，一定要我掏五块钱买她的一枝花。“这样吧，你帮我送给这个姐姐。”我说，“如果姐姐接受了，我就买下来。”
　　 她马上就跑过去艾薇儿那边，把两支鲜红的玫瑰花递到她的鼻子下面，说：“姐姐，买一枝花吧。这位哥哥送给你的。”
　　 “多少钱一枝？”艾薇儿问。
　　 “五块。”她回答。“很便宜的。”
　　 “那么好赚？不要！”艾薇儿摇头了。但是小女孩不肯放弃，把花丢到她的身上，说：“姐姐，买一枝吧，买一枝吧。我今天一枝也没卖掉。”
　　 “你不要逼我好不好。”艾薇儿把头扭向一边，抬起了身子。我说：“我都说了她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了。你看姐姐长得那么漂亮。”
　　 “你买一枝花送给姐姐，她就同意了。”小女孩又跑过来我的面前。看来，她有着锲而不舍的精神，知道怎样死缠烂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我故作惊喜地问：“真的？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试一试。……不过，我们讲好先，姐姐同意我才买这枝花。掏五块钱给你。她不同意的话，我可要退给你的哦。”
　　 小女孩抿住了嘴，眼睛抬得高高的看着其他的地方，嘴里有时冒出一句很难懂的家乡话来，似乎是抱怨我这个哥哥竟然如此之小气，连一朵花都不愿意买。
　　 “那我们讲好先。来，拉勾。”我一本正经地说，伸出了手指。“哪，讲话要讲信用的啦。”
　　 她终于点了点头，伸出小手指同我拉了拉手。然后把两枝用玻璃纸包住的玫瑰花塞到我的手里。
　　 “啊，好香啊！”我把玫瑰花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赞道。红色的玫瑰花其实一点香味都没有。同时，在清淡的月亮的光辉照耀下，看见花蕊都卷起来，有些黑边了。放了许多天，很难看了吧。夜色遮盖了它的丑陋和憔悴。
　　 我转过身，把玫瑰花递到艾薇儿面前，说：“这位姐姐，我买一枝花送给你，表达我对你的心意。……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我像演戏一样，一本正经地念着台词。艾薇儿笑了，把脸扭过一边，躲避着我。但是，脸上满是笑容，可爱极了。
　　 “你看，这位姐姐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啊。”我把两手一摊，做无可奈何状，对小女孩说。
　　 递回给她。可是，小女孩不肯接，坚持重复着那一句已经说了二三十遍的话：“哥哥，你买一枝吧。”
　　 “咦，刚才我们拉勾了的哦，说话要讲信用的。”我很认真地说，心里面是开心的不得了，看着小女孩那模样。她扭着身子，别着脸，不知怎么办才好。想走，可又不舍得眼前这个花了这么多时间的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