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黛玉
　　
　　 从未背离的孱弱啊，来自一滴水的心病
　　 如漂萍。天空尽是虚无
　　 云是洁白之身，被一阵一阵咳嗽圈禁
　　 直至咳出一手帕的血
　　 云开。云也会枯
　　 你还要葬吗？还是那把竹锄
　　 送你回到土质
　　 回到你的肉身
　　
　　 只是，向谁借一抔黄土
　　 葬到何处
　　 才能填满这风流
　　 欠下的半世相思的亏空
　　
　　 二、凤哥
　　
　　 香榭高阁，镂空。命里注定
　　 来自血
　　 的八面玲珑，不乏
　　 腥风
　　
　　 隔着窗纸
　　 能清楚地听见雨声被雷声击碎
　　 檐下落满乞食之鸟
　　 ——这些女人
　　
　　 尺度，腰身
　　 足以高过荣国府的发梢，触及
　　 一袭素衣，便脱节于
　　 一根稻草
　　
　　 这脱节的圈套
　　 何止累赘了半截尘世的
　　 草席
　　
　　 三、薛宝钗
　　
　　 我愿意，将
　　 三千亩白色的玫瑰移植在你的境遇里
　　 装扮你的扇面，你的裙摆
　　 你的笑靥
　　 还有你的那场变故
　　
　　 之于被动的场景
　　 皮影的悲剧。终究逃不过手捏项圈之人的
　　 一次挟持
　　
　　 扯不住的背影
　　 时间已为失忆找好了借口
　　 枯灯，残卷，晨钟。除了
　　 日出日落
　　 迎合者只有乌鸦
　　
　　 这迎合者的嘶哑
　　 打开一场雪。打开飞雪的日子
　　 打开布衣，素手，孤单的延续
　　
　　 四、巧儿
　　
　　 七月初七，这日子不吉利
　　 因此淡化了一个生命
　　 也许
　　 是一个符号。隐约如墙角
　　 秋天霜打过的卷曲的叶子
　　
　　 影子因花开的声音困顿
　　 所有的月也折射出陌生的光
　　 宿命，在背阴处冰冷
　　 在卑微里，跌落
　　
　　 落下，便低于尘埃
　　 风不再被称为预谋者。结局
　　 俨然是做实了
　　 而，通往城外的阳光
　　 慢慢打开
　　
　　 田间，茅舍
　　 狗尾巴草。炊烟
　　 在井边喝水的人，还有
　　 鹊子的叫声
　　 都，出自刘姥姥之口
　　
　　 五、史湘云
　　
　　 久卧花丛，醒来不过是个白日梦
　　 空。空了失色的芍药
　　 失去的颜色，如血，如父，如母
　　 如你不舍的一壶酒
　　
　　 应该守住一个梦
　　 即使空空如也，即使猝不及防
　　 你，该嗔怒多事的蜂蝶
　　 嗔怒多事的人
　　
　　 梦里等日头偏西
　　 等日落，等倦鸟归巢
　　 等华灯初上。等霞帔凤冠
　　 落地，等夫君喊你一声娘子
　　
　　 醒来，的确太早了
　　 满天的星星还在，却
　　 空对一夜烛光
　　 还有破旧的窗花
　　
　　 六、妙玉
　　
　　 经卷，打开一袭荷花
　　 拂尘绰约，还原缕缕青丝
　　 菱花镜合十，背面
　　 隐隐透出体香
　　
　　 道袍如何隔得开若干红尘
　　
　　 心思在青灯之外
　　 羞怯。这一吹即破的影子
　　 散落在一个人的夜里
　　
　　 重新拾起，还是本就没有放下
　　 脂粉，香囊，银两
　　 酒杯里的月光
　　 溢出窗外，醉了
　　
　　 一直，一直端着酒杯
　　 看经卷里的
　　 荷花败落，劫数
　　 以红尘的方式还给红尘
　　
　　 七、李纨
　　
　　 她的凌霄帐空了
　　 心也空了
　　 我说只空了一半
　　 像冷了一半的红蜡烛
　　 她仍旧喜欢火镰子
　　 喜欢火镰子碰撞时坚硬的温度
　　 她拒绝柔软
　　 拒绝月光
　　 在月亮背后坐卧不宁
　　 她闲不下来
　　
　　 闲下来
　　 便一个人洗手
　　 一个人剔除花骨上的胭脂
　　
　　 八、秦可卿
　　
　　 既然如此，那便顺从了了事
　　 哪分得清是你情我愿
　　 还是一厢情愿
　　 云雨过后。那镜中之花，那娇艳的模样
　　
　　 云雨已然成了一枝春的必需品
　　 滋润，还是滋润
　　 否则如何会节外生枝
　　 枝头如何会兜不住风声
　　
　　 ——从来都是
　　
　　 索性，高调就高调了吧
　　 风大了，言辞隔空划出一道血痕
　　 前身不再是一个谜
　　
　　 一场葬礼，花凋零
　　 在屋檐下，在呓语里，在季节之外
　　 在破碎的半空中
　　
　　 九、元春
　　
　　 泡影与梦一样，触及即破
　　
　　 身段梦境般。一出一出豢养的戏———
　　 大观园，雨水，小虫，草丛
　　 跟泥土一样欢实
　　
　　 而，那些花与叶是真实的
　　 倏忽的真实
　　 被挤出梦境与泡影之外
　　
　　 只有眼泪
　　
　　 所有人的眼泪
　　 还原到你的梦里
　　 ———圈养在瓶里的花，将
　　 荣国府的尘埃变得厚重
　　 银两变得轻浮
　　
　　 直至花瓣重叠，尚
　　 承担不起尘埃的厚重。所有的媚笑
　　 典当
　　 都托不起银两的轻浮
　　
　　 泡影便在梦中或者一条绳上垂死
　　
　　 十、迎春
　　
　　 其实，你一直蜷缩在秋天的背上
　　 逃避秋草泛黄
　　
　　 从此，你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
　　 讨厌阳光里的污言秽语
　　 讨厌花前月下的虚妄
　　
　　 所以，你必须交出自己的春天
　　 交出夜里的歌声
　　 交出红绡帐里的眼泪。来
　　
　　 交换你的生辰八字
　　 交换晨霜里的一朵菊花香
　　 交换一个人的欲望
　　
　　 十一、探春
　　
　　 经手的那些口粮，未枯黄之前
　　 便将两行泪出嫁了
　　 你，一如既往地应和花草
　　 在月光里跳舞。天空依旧不悲不喜
　　 谗言依旧如风，颠覆一次
　　 酒与酒杯的黑白。这些
　　 拒绝选择的黑白，这些拒绝选择的红盖头
　　 拒绝透露半点的破绽
　　
　　 手势，脚步。犹豫，单薄
　　 还有更空洞的喜剧
　　 风该静一静了，路是忧戚的样子
　　 心情为落草寻个安身
　　 风静了
　　 你说
　　 这郁结许久的泪该为他人流尽一次
　　
　　 最后，才能痛快地下一场雪
　　 掩饰秋草的归期
　　 掩埋你的嫁衣
　　
　　 十二、惜春
　　
　　 回头，已经错过了胭脂，香囊
　　
　　 绣花鞋，月光
　　 也与一座无名之桥同时远去
　　 逐渐脱离烟云，还有拆解的发髻
　　 发髻里迷失的金钗
　　
　　 留下来的，无非破碎的水面
　　 还有隐匿于破碎里的泪花
　　
　　 ——之于虚无，也许泪花最真
　　
　　 青灯，经卷咬噬的旧梦
　　 一并归与虚无，归于诳语
　　 归于剃度
　　
　　 诚心。为香囊里失去知觉的胭脂
　　 讨一钵净水
　　 涤红尘里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