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会哭的孩子(短篇小说)
小优不懂妈妈的笑里藏着泪滴,她只知道妈妈笑的时候是因为她。小优记得妈妈露出笑容的时候大多是她流畅地背完一首唐诗或者做完一些简单的数学题。妈妈脸上的那份欣慰小优永远也不能理解,庄静却从这里看到一点希望。
大人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把悲悯弱者天性的表达方式体现得淋漓尽致,对窥探别人的隐私当成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小优出现的时候,人群中总会有人小声嘀地咕,唉,庄静和程老师多好的人啊,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又有文化,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孩子。
马上会有人附和,庄静也是,真是想不开,为了这么个孩子弄得一家人鸡犬不宁,真不值当。
听说亲妈都和她断绝关系了,程老师都好几年不见了,说不定在外面又有……
不敢吧?听说庄静的老爸是个大官,程家再怎么有钱毕竟也只算个暴发户,庄静她爸谁敢惹。
说不定这就是报应,当官的都不是好人。
那也不应该报应在庄静身上吧,这孩子好着呢!见了人都是不笑不说话。
谁知道呢,换了谁摊上这么个孩子都不好过。
庄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容易发火,而且对小优也逐渐失去耐心。她走在街上明显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她表面上表现得无所谓,夜深人静的时侯却无比恐慌起来。小优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而她也渐渐变老,尤其是最近老是心思恍惚,浑身乏力,总觉得会在某一天会突然离开小优。
小优,就是一块杂草横生的荒地,只有经过开发管理和时间的洗礼才能生长出希望。小优虽不及同龄人的智商,但这已经是奇迹了,正如老郭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眼前看到的这个孩子,就是当年我建议家属放弃的那个孩子。但庄静希望小优再发生一些变化,变得让这个社会不再对她的外貌好奇,像观赏猴子一样对她议论纷纷。
那天她在医院的走廊上昏倒,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环视了四周,才从那些白色的窗帘和被单上确定了这是在医院。
不是小优感冒了吗?怎么是自己躺在这里?小优也没来医院啊,被她反锁在家里的,她是来医院给小优抓药的。过了一会,她好像明白过来了,“嚯”地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目光正好看到帅气的老郭走进病房。
你血压偏低,脾胃也不是很好,营养不良,你需要调理一下,人过了四十岁就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老郭笑吟吟地对一脸惊愕的庄静说明了她晕倒的原因。
哦,我没事了,谢谢您!庄静一边回答一边下床。
我已经给你办好了住院手续,而且我也通知了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庄静重新抬起头打量着老郭,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没有一点印象,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啊,和你妈妈是老朋友了!
庄静不愿把自己和母亲的尴尬处境让别人看见,也不愿意在这里向母亲违心地认输,她拒绝了老郭苦口婆心地劝说,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家医院。
庄静虽然逃出了那家医院,却把老郭带进了她的生活。
四
傍晚的时候门铃再次响起,庄静在书房画画,小优放下正在折叠的风铃抢先把门打开了。忽然又“啪”的一声,把门关死了。
庄静急忙放下画笔,走到客厅看见小优正把折叠好的风铃一串串往飘窗上挂,一阵风吹来,风铃轻轻地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妈妈,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庄静眼前一亮,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慰藉,堵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瞬间消失,心一下子轻松了,她确信这不是音乐带来的,她使劲朝小优点点头。
妈妈,你过来,我给你捶捶背,郭叔叔说你是颈椎病,你以后可别画画了,郭叔叔说你舍不得花钱治疗,他教会了我推拿,让你做我的病号,他说,等我把你治好了,他就去开一个养生会所,让我去那里上班,我就能挣钱买许多许多好吃的了。小优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这些话。
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小优居然把话说到了嗓子外面,而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能是积攒了多年蓄积而发吧。
小优的手法更是让庄静大吃一惊,下手处都是以经络为准,按,揉,捏都很到位,渗透进皮肤的力度适中,非常舒服的感觉。庄静居然在小优的抚触中沉沉睡去,她很久没有这么舒心地睡一次觉了,直到门铃又一次响起。
互相的对望,却是异常的尴尬,一个门外,一个门内,母女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姥姥你没走啊?小优跑过来站在庄静身边打破了沉默。
小静,家里出事了,我进去跟你说好吗?母亲祈求般地看向庄静。庄静冷漠的脸上机械地挤出一句话,是不是小飞?
是,准备移交检察院审理。顿了顿,母亲接着说,我早上来过一次了……我早上不在家,庄静有意想掩饰什么,快速打断了母亲。
小静,小飞说的是对的,我没有活明白,走错了路。小飞出事以后我才懂得家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亲情。你弟妹得知消息以后,第一时间做的是去她房间收拾东西,她带走了我们家所有的钱。她拖着行李箱走到客厅的时候,我给她跪下了,让她看在童童的份上留下来,可她还是狠心地走了。童童哭着追出去老远,她头都没有回,现在家里冷冰冰的,童童整天哭着要找妈妈,我可怎么办啊?
庄静想让母亲进来坐下,话噎在喉头硬是说不出来,就像曾经的小优,看来人人都有弱智的时候。她转过身并没有关门的意思,母亲也心领神会地弯腰提起地上的生日蛋糕随她进了客厅。
庄静走到窗前,轻轻碰撞着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隐约记得庄飞在半年前和她聊天,姐,别租房子了,绿之韵我的房子给你住,我和妈住一块。庄静笑着拒绝了。庄飞接着诚恳地求她,姐,妈将来要靠你照顾的,你离她近一点吧!
这不久以后,庄静带着小优去白浪河边写生,中午的时候在就近一个村子里的小饭馆吃饭,听饭馆老板娘说,这个村子很快要拆迁,但村民并没有看到张贴的征地拆迁公告,只是村委街办公布了一个补偿协议,而且补偿非常不合理,村民集体闹到区委,拆迁被迫终止了。
后来庄静又去写生的时候村子已被夷为平地,附近的村民告诉她,是公安参与了拆迁,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胆小怕事的村民纷纷签了字。
之中一定是发生了故事的,具体的过程庄静想不出来,但她知道庄飞出事一定有个合理的理由,即使是冤枉的,也会被人做得天衣无缝,庄飞曾向她吐槽过机关内的勾心斗角,为了升职加薪,不惜出卖自己的良心,这常常让他感到孤独。
庄静怅然地看向苍茫的远方,幽幽地对母亲说:妈,带童童来我这里吧,我和童童比较投缘,只要你不担心小优会影响他就行。
我对不起你和小优,都是妈太要面子,我让老郭代表医院说服你遗弃小优,就是怕人笑话,这些年我想方设法让你丢掉小优也是为了你好。本来你是山东美院的高材生,为了小优却要靠做家教维持度日,但自从那次内蒙庙会我故意让小优走丢,你哭得死去活来,我就知道我改变不了你。
小飞出事以后,庄静的母亲四处找人,结果别人远远看见她就绕开了,生怕招惹是非,引火上身。庄静爸爸以前的那些朋友也像从人间蒸发了,不是关门就是关机!
庄静沉默着没有说话,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许久,她精神一震,坚定地说,妈,我以前有幅写意山水画,之前被爸爸拿走了,不知现在还有没有?美院的王教授一直希望我去鲁台会展中心参加作品展览,以前我觉得有您这个背景,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但我从来没有怀疑我的水平。我决定了,我要去,一定要去,我要为小飞做点什么,也为了和他有关系的人,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有,有啊,那是你爸书房里的宝贝,连童童都不让摸一下。现在啊,你爸整天对着这幅画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庄静放松了一下,这才记起自己已经快一年没有回家了,之前去看望父母也是匆匆忙忙,她不带小优去,母亲鄙夷的神色让庄静非常厌恶,又说不出口。对于母亲的那个家她是陌生的,从来不关心家里的物件摆放,也不去欣赏,只是她总有一种担心,回家看看他们平安无事就放心了。
庄静走进书房,拿起画笔描绘着她永远也画不完的画,她决定了,即使画不完,也要去参展这幅,人生的画卷每天都在更新和创造惊喜,她又怎能例外呢!
三月的风吹来,所有复苏的灵魂从沉睡中醒来。庄静踌躇满志地带着小优在鲁台会展中心的人流中穿梭,她只关心的是自己的绘画水平能否被人认可,她更希望遇到一个与她有缘的人,能看懂她的画。她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来请个律师,她要用坦荡光明的途径去帮助小飞。
越来越多的人在她的展厅前驻足,越来越拥挤。人群里有刚刚学画不久的学生,也有拄着拐杖的儒雅老人,更多的是青年画家。这时候有个老者啧啧称赞,了不起啊,才女,才女啊,没有十几年的苦苦磨炼,是画不出这般神韵的,青山苍翠挺拔,绿水倒影清晰,白云飘逸洒脱,这意境之高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庄静默默看着这位老者,暗生感激,十分佩服他的眼光。只见他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继续观赏,最后他停在了那幅没有完成的巨幅画面前。画的标题是,不会哭的孩子。画里一个十分慈祥的妈妈牵着一个孩子的手在看日出,孩子呆傻,却无比兴奋,画里那些若隐若现的美好正是孩子期待拥有的温暖。
展厅的另一侧也是人头攒动,挤来挤去,都想去看一眼被人议论成焦点的另一幅同名的画,不会哭的孩子。
最先看到这幅画的是小优,她像发现了一道美食一样,露出惊喜的同时,使劲拽了一下庄静,妈妈,你看,这里也有一个不会哭的孩子。
庄静为之一震,一度平静的心湖被风吹皱了,心底的波澜圈圈散开。太熟悉了,这画风是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思念,无数个夜晚她用笔记录了无数个故事,故事里的他在此刻出现了。她曾这样说过,程斌淡出了我的视线,却从未走出我的心。婆婆以死相逼,命令他让我放弃小优,再重新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我不敢,因为我查清楚了,我家祖上有过这类遗传病史,我不能再让自己受一次伤害,但我又不敢对程斌说,我怕彻底失去他。程斌走的那个夜晚,我看见他是从婆婆屋里摔门而出,婆婆在身后追着他大骂,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五
程斌在庄静的展厅前足足站了两个小时,眼泪就像活跃的小溪,狂奔不止。拥挤的人群逐渐散去,人影稀疏的大厅也亮起了灯,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四目相对,却是欲言又止。这是怎样的一个心灵交汇,又是怎样的一个无声守望,各自孤独十年,为对方坚守,不经意间就这样重合了。
小静,这些年来我们在画着同一幅画,因为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开你。
程斌,我们因为小优分开,又因为小优而相聚,小优是我们画卷里离不开的内容,我们不能放弃她。缺少了她,我们画出来的风景会缺少美。
再也不分开了,这么多年里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不能没有你。只是我欠你和小优太多了,我在云南多次托人打听你们的消息,等我知道你们住的地方以后,却痛苦地发现一个人一直陪你晨练,我只能望着你和小优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一点点消失。
不说以前了,没什么可说的,庄静直视着程斌,眼底流淌出清澈和坦荡。
几天以后,庄静和程斌分别接到庆鹏集团老总的邀请,两人到达会议中心的时候才明白,原来那个在画展中心出现的老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庆鹏集团董事长郭鹏飞。老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画家,只是迫于生活,才忍痛割爱放弃美术下海经商。每年的鲁台会展中心都会有他的身影出现,但他始终没有找到与自己灵魂共鸣的作品,他说,现在的人太浮躁了,一心只想出名,没有深度地去挖掘生活。是庄静那幅《不会哭的孩子》感动了他。画画是一项艰苦的事业,不仅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经受住孤独的考验,更要有一颗柔软的心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只有发现,才能画出美来。
郭鹏飞派人打听了庄静的生活情况,更加欣赏和佩服起来,他当即决定让他们二人免费使用自己的画室。整个二十一层楼的房间全部是他出租的画室,这里云集了潍坊市一半以上的画家在这里创作交流。
庄静画展展出的作品,都是历年来积攒的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大多以山水花草为主,她画风清新俊逸,灵秀脱俗,给人一种遁入山林的感觉,被许多人喜爱,因为价格不高,除了那幅《不会哭的孩子》之外,全部被人购买收藏了。
程斌把所有银行卡交给庄静的时候,庄静正要去车接一位从北京请来的律师,小优一把抢过银行卡放妈妈手里,妈妈,我好久都没有吃酱油鸡了。庄静坏笑了一下,现在有钱人都不吃肉了,要吃青菜减肥,知道了吗?
忽然,小优脸色一变,居然眼眶里有了湿湿的液体,啪嗒,啪嗒落起眼泪来。
小优会哭了,小优会哭了……
程斌抱起庄静忘情地旋转起来,开心地笑着,喊着,天地也跟着动起来,一缕缕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投放到他们身上,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去。
小优的眼泪越来越多,越哭越伤心,庄静笑着笑着也笑出了眼泪。
原来小优发现爸爸回来了,觉得自己胖胖的身材让妈妈嫌弃了。
程斌伸手拉起小优,替她擦干泪痕,勾一下小优的鼻尖,孩子,从明天起,我们和妈妈一块晨练,减肥以后爸爸给你买一条漂亮的裙子,你会像芭比娃娃一样漂亮的!
嘀滴,电话响了,是北京的律师到站了。庄静和小优坐进后排,程斌驾车,向车站方向疾驰而去。
小说注重细节,注重画面,结尾给人暖暖的。
佳作,大赞清鸟!
无论构思、语言、讲叙方式,都是可圈可点的。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