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城里和乡下在来来往往的各式小车穿梭之间，祝福和喜悦连成的车辙线，忙碌而欢快着涌满了人们的心。归来的年轻人从闪开的车门里拎出的，是乡下父母长辈满含欣慰的守望；离去时，长辈们送孩子们上车，小车划着顺溜的弯势掉头，直到目之不及，长辈们才与身边围来的邻居们相互招呼着。
　　 赵家庄十来户人家，平时也是老人把守村庄。从年三十到初一，赵家庄盈满了全年最集中的成员和最丰盛的喜悦。特别的，今年大年初一是肉铺掌柜赵发的80大寿，整个村庄格外喜庆，赵家一儿一女早早地请人在村口和家门口分别竖起了饱鼓鼓的彩虹门，橘红的喜篷映衬着赵发老人满面红光喜逐颜开。
　　 这个半辈子坚守杀猪刀的老汉，这一刻身着黑色风衣头戴鸭舌呢帽，虽然腰背略弯，依然能让人看出他年轻时的高大帅气。老汉走到儿子赵成身边问：庄上每家每户都请过了吧？有没有给久保打过电话，他家人难得回来？宁漏一庄不漏一家，不要把他忘掉。赵成的回答是那么肯定，但赵发老人耳背，赵成连答两遍，最后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烦神，你坐着，等人来给你拜寿吧！
　　 最先来到的是厨师傅带着一帮帮手，赵成立即给他们每人一包烟。这些大师傅和帮厨穿戴好围裙护袖，裹住了自己本来的衣着，开始操持这满屋满篷的年味和喜庆了，偶尔也会有主家的亲戚和他们熟悉，居然不期而遇寒暄一番，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赵家亲戚不算太多。赵发老人弟兄三个，他排行老大，老二和他隔壁，老三在邻村入赘。赵发女儿赵芳一早就和女婿学友开车带着公婆前来祝寿了。这会儿，两亲家坐在那喝茶聊天。望望墙上钟，9点才出头，赵发问儿子，马上你要不要开车去接你丈母娘全家？不要！从身边经过的儿媳秀华说，我哥年前买车了，马上他们自己来。
　　 这时，路口一辆黑色奥迪向这边驶来，赵成远远地望着，不确信一定就是他家亲戚，这年头有车一族太多太多。车在村口慢慢停下，人下车，转身……赵成认出是刚刚老爸念叨的久保，久保现在是远近闻名的水产养殖户。
　　 赵成迎上去，60出头的久保头发花白，看得出田间地头的风霜留在他脸上的印迹。进屋来，赵发老汉亲热地握着久保的手，笑着说，怕他们忘了请你，想不到你是第一个来到的乡邻！发叔，你看着我们长大的，你过生日我们必须来祝寿！正好也到老家乡来转转、看看。久保被恭敬地让座敬茶。
　　 门口有两个女帮厨刚好是邻队的，都认识久保，两人低头私语：当年十几岁的久保跟着肉案上老孙学杀猪，后来老孙退休，久保杀猪才两三年，赵老头就把久保赶走了，自己站肉案杀猪，第一次杀猪时，赵老头的三五个狐朋狗友帮他捆猪腿，谁知放完猪血，那头猪迷迷糊糊又站起来了，旋即撒腿飞跑，一群人围猪救赵，赵老头急得满脸通红·……两人忽然发现久保告辞朝门口走来，便一起和久保客套两句。久保说自己出去三十多年了，还是家乡好啊！人是熟悉的，自己到别处再转转！
　　 时间眼看快11点了，赵发老人有点坐不住了，他让赵成去隔壁看看老二一家怎么还不来，这眼睛靠鼻子的，这么近，该来了吧！赵成说堂弟赵刚才从镇上到家，二叔二婶等他们一起呢，他们两兄弟刚聊的。赵发说你去催一下。
　　 赵成刚踏进二叔家院门，只听二婶说：久保啊，那时如果不是老大赶你，你也不会离开家乡！二婶，过去的话不提了，我妈临走前跟我说，我十七八岁从学校出来时，又想种蔬菜又想种甘蔗，每次都被老队长带人给我一扫而光——割资本主义尾巴，那年河岸上我偷偷长的十几根甘蔗虽然营养不良个头不足甜分不够，但老队长真的生气了，差点定我“小右派”，最后征求发叔意见时，发叔说以后打发他给生产队喂猪，不准他种田就行了！就为这点，我也不怪发叔，再说我现在也蛮好的，发叔他家肉铺上卖的鱼都是从我那边批来的。久保话没说完，二婶显然惊讶赵发早已和久保和解，连连说，好好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时，院子里想起赵成响亮的声音：二叔二婶早点过来吧！赵刚快点啊！
　　 等赵成再回到家，三叔的儿子赵亮带着老婆孩子也到了。我三叔三婶呢？赵亮说老爸有点感冒，老妈在家照应，我们来给大伯祝寿，说着领着老婆孩子往屋里走。这时，彩虹门呼呼的气流声，喜篷一角炊具里吱吱的油炸声，和客人经过时的欢笑声融成一片，好不热闹！好几位庄邻也拎着贺礼来了，他们分别向赵发老汉和赵成打着招呼，今天各家孩子们难得在家，中午来祝寿马上都回家，晚上准来吃寿酒。
　　 乡下人过生日讲究中面晚酒，中午的长寿面加糯米面的小圆子，象征着长久团圆美满。
　　 就在这喜气盈盈之时，赵发的老婆文兰把儿子赵成喊到一边，小声嘱咐儿子：你吃完了，赶紧带上礼品去趟三叔家里。怎么啦？赵成不解地问。你的好老子，去年和你三叔吵架，差点打起来，你一年忙到头，回来也没告诉你。我看三叔和三婶没来，你再去一趟，三叔感冒你这个侄子问个安；若是三叔还生气，你打个招呼陪个不是。你老子不要脸面，我们还要个脸面呢。
　　 下午，依然是厨师傅领着帮厨有条不紊地忙着，客人们自由搭配自在聊天。
　　 当赵成赶到三叔家时，三婶正帮着三叔倒茶。三叔很直爽，他说再喝两杯水（今天过年不兴吃感冒药）就去给老大祝寿了，赵成你有事，不用客气。三叔三婶肯定去！
　　 赵成刚听老妈说了，赵发老汉守着肉铺还搞起了兼职——帮人家红白喜事招揽生意，去年中二婶的老妈妈去世，赵发硬要把自己认识的一帮人介绍去帮忙，哪知二婶娘家已经请好了帮手。赵发就在那耍泼，说老三不照顾家里人。气得三婶直骂他楞种！三叔脸上也挂不住，哪有这样不分场合的人啊？弟兄两吵得差点动手。
　　 赵成掏出自己身上的红双喜香烟说：三叔，抽支烟！
　　 当满篷宾客齐声高祝赵发老人生日快乐时！赵成想起两个帮厨的议论，想起二婶话，想起老妈的唠叨……赵成想说那句老话——办酒容易请客难！但他更想说，这是他为老爹办的最漂亮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