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我的妈妈叫虹云(小说)
二弟哪能受得了这种打击。过去他从来没想过老婆会抛弃他,也没有真正反省过自已的所作所为。这次老婆跟别人跑了的事实,让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部分真实形象。于是他开始喝酒,酗酒。在入冬的一个早晨,他没起来吃早饭。他不吃早饭是寻常事,妈妈也没在意。但他到中午都没动静,他儿子放学后妈妈让他去卧室叫爸爸起来吃饭。儿子出来对奶奶说:爸爸没有动静。这时妈妈才有些着急,进去一看,弟弟全身冰凉,没有气息。他的枕头处有呕吐物。叫来120,医生看过说酒后呕吐物堵塞窒息,早已去世,直接送太平间吧。
弟弟的去世,看不出爸爸伤神的表情,反正张青松早就神经麻木了。却让虹云妈妈的世界发生的巨大倾覆。妈妈烟抽得更加利害,神色更加憔悴。我回去送二弟还没走呢,雪上加霜的事就降临到了我们家里。那天张青松外出散步,一个台阶处没踩好摔过去,一条腿骨折,送进医院打了石膏,回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赶忙给单位打电话续假,担负起照顾张青松的任务。照顾张青松可不是个好活。他一会说身下酸困,一会儿说要尿尿,一会儿又说饿的不行要吃东西。妈妈说你躺在床上就少吃些少喝些,别让人总伺候你拉撒。张青松一听妈妈说就把被子蒙到头上不听。等妈妈走了又跟我说要这要那。望着张青松日渐佝偻的身躯,我心里顿生感慨。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可能就是养育了我们。可能,当然是一个疑问词。至于到底是不是这个问号,只能放在心底里了。
一个多月后,张青松拿着拐杖能下地,我才返回单位。临走时妈妈对我说:三石啊,这一阵我想了想,过去我对你们几个孩子不太公平,宠爱老二,他不争气。忽略了你,你倒孝顺。唉,种瓜也不一定得瓜啊。行了,回去跟你媳妇好好过。壮壮在这里有他叔叔看着上学,也是我的陪伴,还是我管着吧。
这是虹云妈妈第一次以平等的态度跟我说话。这让我很感动。强势的妈妈终于弱下来的时候,我很不习惯。我心里有些害怕,担心隐隐上升。
张青松拐着腿跑了将近一年,在新一年的元旦将要到来的前一天昏迷不醒,送进医院输液维持呼吸,等我和姐姐赶到后溘然长逝,享年83岁。爸爸火化那天,妈妈嚎啕大哭。不知道是伤心呢,还是解脱呢,或者是其他。爸爸离开,没有感觉到妈妈有如释重负的神态,反而是变得沉默,跟过去的一屋子全是她的话的情景完全不同。我跟老婆说,妈妈这是怎么了?爸爸这个山搬走了,她应当轻松才对。
老婆说:你说得容易。不管咋说,他们在一起撕扯了将近40年。40年的感觉,咋能说想搬走就搬走呢。就像你那件老旧的棉袄,你总说要换要换,真给你换了,你不是还说那个老棉袄比新羽绒服挡寒吗。
唉。妈妈可怎么办呢。
不行让跟我们回去住吧。你去说说?
还是我们一起说吧。
我们一起到妈妈面前,老婆说:爸爸走了,您跟我们回去住一段吧。那里是老环境,刁叔叔,景叔叔他们退休了都还在。回去有老熟人,有说话的人。
妈妈瞪眼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我,过了好一会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我也懒得动了。再说,几个孙子上学,得照顾他们。你小弟两口子工作忙,他家小的更顾不上呢。
那就等放寒假了您再回来。老婆给妈妈搭了个小小的梯子。
再说吧。妈妈点了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吭吭了一会儿。我连忙递过去一杯水:妈妈,能不抽就不抽吧,对身体不好。
我是戒不了了。现在我也没什么太挂念的事情,抽死拉倒。妈妈用冷漠的语调说出的活,像一阵冰雹打在我的脑袋上。
妈妈,你可要好好陪着我们啊。老婆的哭声都出来了。
别别,我没事。等过几天我缓缓劲儿,能戒就戒了。放心吧。这两傻孩子。妈妈神情忽而转晴,用非常怜爱的语调说。
九
接到妈妈被检查出肺癌晚期是个秋天的双休日晚上。那天我正跟酒协会的一帮哥儿们给刚旅游回来的老三接风,几杯二锅头把我喝得迷迷糊糊。弟弟的电话打来说妈妈住院了,我还跟他争辩:胡说,妈妈怎么会癌?上个月前我休假的时候,妈妈不还好好的吗?等弟弟肯定地给我说,妈妈在家吐血,去华西医院检查,确认是肺癌晚期,预后不好。还没给妈妈说,你抓紧请假回来吧。放下电话,我当场忍不住地嚎啕大哭。协会的兄弟知道我妈妈的病情,把杯里的酒一清,散了场子。回到家给老婆说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泪涕涟涟。张青松去世后,我想这回妈妈可以轻松地生活了。还想着过一段让她回西北住一阵呢。谁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妈妈竟然得了个不治之症。
我跟单位请了事假,回去陪伴。妈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枯瘦如柴。看到我来,妈妈睁开的眼里冒出火花:石头,你来了。你看着我,别背过身去抹眼泪。妈妈这回可能熬不过去了。以后还剩你们哥儿俩,还有你雁姐,你要多照顾他们。
我忍住悲痛安慰:没事的,妈妈。你这辈子基本上没进过医院,这是来补课的。现在医疗条件好,你这病都是小毛病。
傻小子,妈妈身体什么样,自己清楚。张青松在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我想问题不大,就没到医院检查。后来你爸又瘫在床上,就顾不上检查。这次发作,可能已经没办法治了。也好,死了(liao)死了(liao),再不受人间的罪了。就是舍不得你们,还有聪聪壮壮,他们都还没娶媳妇呢。壮壮是你儿子,问题不大。聪聪没爸没妈又没了奶奶,你和弟弟得管啊!
妈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会管的。我和小弟会给聪聪找个好媳妇。看着妈妈费劲的样子,我削了苹果喂她吃。她吃了两口就摇头不吃。又喘着气对我说:没想到我最后是在你身上得济的。说着眼泪长流。我明白妈妈说这话的意思。小时候看我那傻样儿,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大弟小弟身上,没指望我能成什么人。现在,大弟走了,小弟家媳妇把家看得很牢,只有我的日子稳定,各方面还能靠上。
我也不知道我那来的狗屎运,啥都这么顺。正像我什么本事也没有,爸爸单位招工给个保管员的活就一直干下来,没本事去倒腾着调动,没能力找关系往地方走,没胆量辞职自己干,现在工作收入稳定,倒成了那些调出去下岗、自己干倒灶者羡慕的对象。唉,人那有前后眼?当年,媳妇也不是没有埋怨,说我咋不能像别人那样找个好地方调过去。现在她又说,幸亏咱没胡乱走,不然也得下岗,那有不用怎么操心每月就能领六七千块钱的工资。
虹云妈妈不吃不喝三四天。直到离开,她脑子都非常清醒。那天晚上我陪着她,她用冰冷的手抚着我的手说,你不想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吗?告诉你吧,那是刚到部队的时候,我们去水库参加劳动。吃饭的锅用三块石头垒成灶,那天刚吃过饭,我的肚子疼,救护车还没到就生下了你。后来处长去家里看望,问起的什么名字,我说没起呢。他说就叫三石吧,那天吃了饭才生下的,有意义。再说名字贱,娃也好养。哎,生你的那天天多蓝啊,水库干活的人真多啊,司令政委那么多大人物都跟我们一起挑土……妈妈像是回到了那个热火朝天的时代,目光盯着天花板,半天不言不语。
虹云妈妈的病情恶化得非常快。住院到心电图拉成一条线总共29天。妈妈火化的那天早晨我一抬头,天空乱云中忽然冒出一截彩虹。我知道,那是妈妈的灵魂。她已经到天国报道,再也不用在人间的繁乱麻烦中操心费力了。
妈妈弥留以及处理丧事期间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出来。回到家,看着并排摆放的两幅遗像,我忽然悲从心起,泪如泉涌。
2019年2月17日
这篇小说取材于曾经身边的邻居。主要写了虹云妈妈被“骗”后,在不能依靠张青松爸爸的情况下,利用各种资源,经营家庭生活,把几个孩子带大,又为下一代操心付出的一些生活片断。她的经历,是特殊历史时期,特殊生活环境下的一种,彰显了一位为家庭负责、为孩子负责的母亲的形象。虽然她有很多毛病缺点,但她仍然以不屈不挠的精神,为家人的幸福做出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文中的爸爸相对羸弱。但他又不甘自已在家庭生活中被忽视的地位,做出过许多失败的抗争。他们都是我们生活里的人,是值得记住的人。
再次感谢!问好!
再次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