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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穿紫色风衣的女人(短篇小说)


作者:刘枢尧 秀才,1426.4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889发表时间:2019-04-20 23:30:21


   这是一个发生了很久的故事,现在想想,这个故事跟我有着脱不了的干系。故事发生时我二十出头,是一个个头稍高,身材消瘦,风流倜傥的小伙子。有一头黑火焰样的头发,一绺头发软软地斜搭在脑门上,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年,我通过招干考试进入政府机关工作,行政二十四级,对应部队正排级军官。二十四级是个小干部,是我们国家级别最低的一级干部,可是再小的干部也是干部,干部和一般的工人比,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在此之前,我是我们市国营锻造厂的待业青年,是在车间里抡大锤的临时工。我能考上干部,的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就像是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枯黄的树木泛出了绿,连迎面吹来的风也换了一种气味儿。那年,在我们锻造厂近百人的待业青年里,只有我一人考上了干部,引起了轰动。我为啥能考上,是不是凭关系呀?我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全凭的是机遇和学习好。
   那年冬天,我记得是1984年,我记得那是个奇特的冬天,干燥的城市里落下来绵绵不断的雪花,连续二三天,一直在下,覆盖了整个城市的座座高楼,染白了条条街巷,街道两边的树枝上挂满了“银条”,远远望去,玉树琼枝,粉妆玉砌,充满了诗情画意。
   有天下午,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办公室胡主任就组织大家扫单位院里院外的雪。我们单位院子大门连着大街的那段路是个坡,坡是斜的,人往上走,身子不由得朝前弯。这时候坡上铺了一层“雪毯”,汽车上下坡容易打滑。我们拿着扫帚铁锹从斜坡向街道清理,不一会儿就把斜坡的水泥路面清扫出来了。正巧我们局长的车子回来,局长车子上了斜坡,局长摇下车窗,朝窗外摇摇手说,大家辛苦了。胡主任跑到局长车旁,弯下腰对局长说,我怕过夜后,斜坡上的雪冻住,车轮打滑上不去,正组织人清扫呢。局长很满意,吩咐胡主任说,注意安全啊。说着,局长的车进了机关大院。胡主任受了局长表扬,就鼓励大家说,干脆把大街上的雪也扫一下,好不好?大家都抬头看天,雪还在下,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像丝丝缕缕的棉絮。大家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甚至还流露出了多此一举的意思。附近单位都没人出来扫雪。按惯例,扫雪应该是雪停以后的事了。胡主任是个圆滑世故很精明的人,他在局里的绰号是:八面玲珑。他见大家态度冷淡没有再干活的意思,脸上流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这个时候,我响应了胡主任的号召,因为我父母一再交代,在单位要眼活手勤,领导让干啥就干啥,我拿起铁锹就去街上铲雪,走过胡主任身边的时候,他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这一拍就说明他对我很满意。单位里其他人也就三三俩俩跟着干起来,有人胡乱铲两下雪嘟囔说,雪还在下,这个……这个……不是白干吗?还有人就很有内容地笑说,胡主任是钻进领导肚子里的蛔虫,知道领导喜欢什么,他干的事领导都觉得舒服。果然说中了,不一会儿,局长坐车出来,看大家在街上扫雪,就把头探出车窗说,好,好,不能光扫门前一点点,让人看着小气。
   不一会儿,我就冒了一头汗,把铁锹立于地面,铁锹把柄支在胸前。我取下棉帽,帽子里冒着热气,棉帽上的国徽鲜红耀眼(我们单位是个穿制服的行政执法机构)。这时候,一辆自行车停在了我面前,一个中等个子,微胖,脸色红扑扑的姑娘看着我笑。她穿着紫色风衣,防风帽上都是雪,她把防风帽摘下来,脸上贴着被雪水打湿的头发。我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这一眼让我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眼前的姑娘分明是白梅!我揉了一次自己的眼睛,铁锹把柄从我胸前滑落到地上,我也没顾上捡。我又狠揉了一下自己的脸,才相信眼前不是梦,是遇见白梅了。
   白梅两眼放光,看看我们单位大门,再重新仔细打量我,不错眼珠地望着我说,你不是在锻造厂上班吗?怎么穿上制服了?不会是临时的吧?这时扫雪收工了,胡主任从我身边经过恰好听到,就帮腔说,这制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穿,必须是国家正式在编干部。说着,我的铁锹被胡主任捎走了。我就和白梅站在街边说话,我把我如何考上干部的事说了一遍。白梅吃惊地望着我,她嗫嚅着,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当初不该对你那样。说完她眼圈慢慢红了。听了这话,我能听明白,她现在是后悔了。还是机关好啊,地位高,连以前甩掉我的对象也对我另眼相看了。我心里腾腾的,甚至涌起莫名的骄傲,我感觉我在白梅心中的形象被撑得饱满生动了,就像被鼓风机吹起来的巨型广告人。可是,在这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正是不知道怎么说,我顺水推舟说,你做的没错,换谁都会那样。再说那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啥。说完,我长吁一口气,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要学会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问题。是啊,难道我会干一辈子临时工?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这次遇见白梅,让我想起了和她以前的交往,虽然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我和她分手后一直没有见过面。尽管人海茫茫,尽管世事无常,今天突然在这里相遇不能不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当年,我是我们锻造厂家属院里学习最好的子弟,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公布录取结果那天,我没考上大学,只考上了一个农林学校,是中专。能考上中专在当时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不少人都说我赶上了恢复高考的好时候,要放前几年上大学得推荐,想考也考不成,还是再用一年时间,努力冲刺一下,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大学生。我父母也意识到我的前途和命运真的和高考联系在一起了。那些年,中专毕业生不太好分配工作,想分好单位没有门路比登天还难,凭我们家的条件,我知道无论如何也分不到好单位,于是我就冒险把宝押在了高考上。那些日子,我总是早起晚睡,天还没亮就背着书包去学校复读,晚上很晚回家。在桌前做习题,我时常痛苦地咬着笔头,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眼皮自然也打架,闹钟响一下,我又激灵一下睁开眼睛,然后我就接一脸盆凉水把头扎进去,让脑袋清醒起来。一天天的,一日日的,终于等到了高考的日子,结果复读一年连中专也没考上(当时高考是按分从大学录取到中专),我成了一名待业青年。
   我们全家都懵了泄气了,过去有知青山上下乡制度,现在取消了,我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一天,我父亲在家里修理一只瘪了的铝锅,用小木锤“嘭嘭”地敲着。我父亲是锻造厂的锅炉工,他叹口气说,要是接班不取消,小海就可以进厂接班了。我父亲说的小海就是我,我母亲说去给厂里说说,看能不能给孩子找点事做。我父亲一激灵,碰翻了桌子上的搪瓷大茶缸,大茶缸掉到了地上,滚动着流了一地茶水。我父亲愁眉苦脸地说,厂长在大会上说了,咱厂的子弟已经把厂填满了,鼓励自谋职业,给厂里减轻负担。
   那时候,经商摆摊的个体户刚刚允许,但都觉得那丢人现眼不说还不是正当职业,所以不是被逼上绝路谁也不会走那条路,我自然也没往那条路上走。那时,我父亲在厂里没有直接的门路,就七绕八绕地找关系,从一个亲戚那里拐弯抹角托到和我们锻造厂李厂长的关系,人家写了一个纸条子,我父亲就把烟酒藏在一个不起眼的白色粗布袋里去找李厂长。我父亲没有去过厂长办公室,但厂长办公室的门上有牌子,很容易就找到了。厂长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是厂长秘书办公。我父亲在等待见李厂长的过程中,不时有人去里间向厂长汇报这汇报那的。我父亲逮着机会,不顾厂长秘书阻拦挤进厂长办公室。李厂长正伏在桌子上翻阅汇报材料,抬起头看见我父亲愣了一下,好像还没有什么人这样大胆地不经过秘书引荐就进来了。我父亲顾不了那么许多,脸上那副巴结、胆怯的神色交替显现,赶紧把白布袋和纸条递上。李厂长一副宽额大脸,头发向后梳着,说话的声音很洪亮。李厂长放下汇报材料,很严肃地看那张字条,绷着的脸松懈了,慢慢露出了笑容。我父亲松了口气,紧揪衣襟的手也放松了。其实来的目的条子上该说的都说了,就是安排我来锻造厂上班。秘书进来白了我父亲一眼,但还是送来一杯茶水。李厂长将茶水推到我父亲面前微笑道,别紧张,慢慢说。我父亲咽了一口水,不敢喝水。李厂长又看了看纸条,脸抓到一块儿了,李厂长说,事呢不大,就是凑巧不好办。最近才安置完厂里那些返城的知青子弟,哪个车间都是满满的人。我父亲失望了,不过厂长抖了抖手里的纸条说,多年的老朋友了……不办不行。哎呀!老师傅啊,老师傅……你看这样行不行,先干计划内临时工,待遇等同正式工,一来指标就转正。我父亲吃惊地张大了嘴,口水都流出来了,本想能安排个临时工就烧高香了,不料纸条子威力大,要求高,让安排正式工。我父亲沉浸在了巨大的惊喜中。李厂长提醒我父亲说,我说老师傅,这个事对谁也不能说,计划内临时工在厂里也是很扎眼的。说着,又有人要进来请示工作。我父亲知道该走了,他起身再三感谢告辞,李厂长送我父亲出门,亲切地拍着我父亲的肩膀说,代我问老张好。老张就是那个给我写纸条子的贵人。我父亲没料到写纸条子的老张和李厂长关系这么铁,正想着咋好好感谢人家。这边李厂长一拍肩膀,就感觉和李厂长的关系也拉近了,赶紧说,那是那是。李厂长又问还有什么困难没有?我父亲说没有什么困难,李厂长说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来找他。
   锻造厂是我们市里的大厂,那时财大气粗,仅职工就上千人。过去我是看着大人们上下班,现在也加入到上下班的人流里。清晨,我们厂那个架在电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哧哧啦啦”一阵子,才突然“哇”地响起来,播放出一些嘹亮的乐曲,乐曲声高亢嘹亮能传出几里远。乐曲播完后,喇叭里传来女播音员圆润甜美的普通话播报,普通话水平可以和收音机里的女播音员声音相媲美。那时我被分配到钣金车间做铆工,车间里也有小喇叭,也能听到厂广播室的播报。我在师傅的带领下头戴安全帽,手握大铁锤,师傅一锤,我一锤,把一块烧红的钢板砸成一个圆筒。有时候,我身缠防护绳登上烟塔,烟塔有三十多米高,站在上面,整个厂区尽收眼底,厂区里密布着缠着保温海绵的管架,管架昼夜冒着白色的热气。厂区里厂房一排排整齐排列,穿着工装的女工们驾驶着电瓶车在各个车间来回穿梭,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感到骄傲。
   那时,在车间干活,不论谁看到我都夸赞,小伙子不错,眼睛亮牙齿白,干活踏实,不仅人随和,还喜欢看书。这样的一个青年,在小小的车间里,很快就脱颖而出了。我知道我来这里不容易,特别勤奋上进,一早就给师傅冲好一大茶缸滚烫的茶水,下班打扫更衣室,顺便把师傅们的工装收拾齐整。当时,我的待遇和正式工一样,比如正式工发几套工装我就发几套,领工资也是和正式工在一张表上领。那些在车间里干临时工的待业青年,心里就很不是个味,也是八小时上班,干的活不比正式工少,工资少不说,还有许多不公平的待遇。比如我能参加车间里的班组学习,临时工就不能参加。不是我说啊,那年月,全民正式工可是令人羡慕的职业,有很高的地位,起码生老病死住房等国家是全包了,是一个生活有保障的人。
   在我们车间,有个桥式吊车横架于车间上空,吊车两头在车间靠墙的高架轨道上纵向运行吊运物件,吊车靠墙一端有个像汽车驾驶室样的操纵室。李萍是我们车间的吊车司机,她高高坐在上面,把在下面干活的人看的一清二楚。李萍为人随和,车间里的老少职工都满意她,让怎么吊就怎么吊,不耍脾气。以前车间里的女吊车司机,是厂宣传队的歌唱演员,看不起工人,干活不操心,车间里噪音大,有时听不清楚号令,下面大铁钩子还没挂住物件就吊上去了。有次,大铁钩子没勾住物件,把我师傅腰带勾住了,呼一下,大铁钩带着情绪升空了。我师父在空中手脚乱蹬乱舞,下面人急了,对着吊车喊,上面的,眼瞎啦?勾住人啦!当时,厂房里灯光晦暗,偌大的厂房像一个巨大的山洞,女司机听不到喊声,也不往下面看,吊车车轮碾压铁轨的声音尖利刺耳,“呼呼啦啦”朝大熔炉滑去。那可是烧整块钢板的大炉子,下面炉火熊熊。那次好歹没把我师傅扔进去,可是把后背烤伤了,女司机受了批评,一怒之下调走了。
   有天下班,我刚出车间门,李萍从后面撵上我,神秘地说,小海!小海,来来来……李萍把我拉进吊车司机更衣室,还有些鬼祟地虚掩上门。平时我们很熟,我把胳膊窝里夹着的两本书拿到手里说,什么事?这么神秘!李萍一笑说,有对象没?我说没。李萍眼睛亮了一下,那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我不知可否。李萍早已换掉了工装,专门在这里等我,她锁了更衣室门让我和她一起走,边走边说。我们顺着厂区大院的路往前走去,路上落满了树叶,脚踩在上面“哗哗啦啦”地响着。路上遇见了我们厂的广播员,叫云芳,她是正式工不说,还是厂里公认的“厂花”,削肩细腰,臀部微丰,身材修长,脸上光洁丰润,乳房高高隆起,浑身透出一种看不见的光芒。云芳骑着锃亮的女士自行车从我们身边经过,她好奇地说,你俩咋走一起了?李萍打马虎眼说,说点车间里的事。云芳是万人迷,她在厂里走到哪,哪就有千百种异样的眼光盯着她。一次厂里电工在高高的厂区高压电线杆顶端系安全带,看见云芳从下面经过,就勾着脑袋朝下看,眼睛随着云芳转动,一不留神,“啪”的一声从电杆上栽下来,摔死了。厂里还有一个胆大妄为的司机,头脑发晕,手捧鲜花跑进厂广播室,单腿跪地,用乞求的口吻说,我……我……快被你迷死了,求求你嫁给我吧。司机的直白表露,没吓着云芳,她经常遇到这种事。那天,司机正在深情表白,忽然,他的衣领被一只大手给揪住了,他被倒退着向门外拖去。司机边退步边挣扎着喊,谁谁谁啊?……谁啊?!厂保卫科长声音洪亮,别跑到这来装疯卖傻!回你司机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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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很平淡,语言很质朴。好像这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好像就是一个熟悉的朋友在跟我拉家常。因为我是临时工,我的初恋女友抛弃了他。当我成了机关干部,不仅初恋女友找上门来,漂亮的广播员主动表白,局长也主动给我张罗对象。我选择了局长介绍的对象,仕途一帆风顺。当我为了师傅孙子读书的事,找初恋对象帮忙,她不计前嫌帮了忙。其实,在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那位叫白梅的穿着紫色风衣的初恋。小说反映社会人情,非常到位;对主人公心理描写很精彩,与他的身份地位性格相符合。这才是小说应该有的样子,生活化,口语化,不需要离奇曲折的情节,也不需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只需遵循生活本来的脉络,写到人的心坎里。怪不得能够发到《当代文学》,真是一篇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燕剪春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422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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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9-04-20 23:32:58
  感谢作者的创作!编者受益匪浅。遥祝春安!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2 楼        文友:石寸雨        2019-04-23 10:09:56
  紫色的初恋,难忘的情景,在作者笔下流水般展示出来,是读者如临其境,亲眼所见一般。是时代造就了男女主人公的命运,还是命运玩弄了他们,使读者深思,回味。拜读。
文学比海,我愿做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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