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流年】麻地(散文外一篇)

精品 【流年】麻地(散文外一篇)


作者:候建臣 秀才,1030.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05发表时间:2019-04-25 17:23:05


   好像是近一两年的事,好像和别的一下子时兴起来的事一样。
   街上多了卖麻籽的人。是黑脸膛的、脸上涂了土的颜色的人。当然的,那是从村子里来的人,他们把一个或者两个或者更多的蛇皮袋子放在路边的地上,他们就蹲在蛇皮袋子的后面,观照田地里的庄稼一样观照着他们的蛇皮袋子,也等待一个好收成一样等待过往的人们弯下腰来。
   他们真的是希望那一粒粒的麻籽在城市的街头上升腾起属于他们的希望。
   我喜欢嗑那些麻籽们。
   我走在我寻常走的路上,嗑着那些麻籽们,那些麻籽们很琐碎地就把我的思绪挤没了。没有了思绪的人是幸福的,麻籽让我变成了没有思绪的傻子。记得有人把嗑麻籽叫成嗑“麻烦”,她问我你嗑“麻烦”不,我说什么意思,什么是麻烦,她说就是麻籽。嗑麻籽真的是很“麻烦”,一颗一颗地嗑,而且是很小的一颗,很小的许多颗,但“麻烦”地嗑着,真的会去掉人的许多麻烦。
   因了那些麻籽,我想起了那些麻地。那些麻地肯定在我的记忆里生长过,而且现在也肯定还生长着。在坡前梁后,在房前屋后,在滩地上,在树林里,总有一片一片的植物,绿绿地,站直了身子生长着,而且是密密的,身子挨着身子,那就是麻地。麻们很坚决地生长在一个许多人叫做故乡的地方,故乡总是有意地生长出一片又一片的绿色,让远离绿色的人们产生一种叫做怀念的东西。
   我的村子,曾经生长着许多麻地。因为那是个需要力量的年代,麻地会在春夏季丰满的绿以后,变成一种力量,那就是一根又一根的绳子。绳子把麻的力量扭麻花一样扭在一起,于是力量就在绳子不断缠绕的过程中,变得强大起来。这个过程是村子里的绳匠父子完成的。
   麻地显得很高很大,也显得很幽很深。这种深,不是可以看到底的那种深。高大的麻们叶子勾肩搭背,形成一个很完整的绿网,而在绿网的下面,却是一个一个很幽深的洞,那洞在绿网的下面一直暗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于是那暗也就让人对麻地有了悬念。
   那悬念曾产生过许多桃色故事,桃色故事总是在暗中产生的,桃色故事本身也是暗色的,麻地的暗就和那桃色故事合在一起了。也还有一些故事,也是和暗和深有关的,说是那麻地里总会有狼窜出来,叼了小孩子们然后再窜回到麻地里去。关于狼的传说,自然在很久以前就只能是传说了。狼已经在很不确定的某一天只变成一个概念了,或者只变成一个代号了。而关于狼所代表的一种可以引起人害怕的东西却是真切地存在着,比方鬼,比方妖怪,因为暗和深,人们的想象会安上够不到边的翅膀,把那种深和暗无限地延伸下去。
   在白日里,阳光温暖地照着的时候,麻地制造着影子,影子制造着想象,想象让麻地神秘而且布满了阴影。夜晚,大地就在影子中了,在巨大的夜的影子下,麻地的小的影子也就更显得不可捉摸。有风的时候,麻地沙沙沙沙地响着,那声音很不具体,可以想象成任何的一种声音。朝着麻地望去,就觉得是任何一种人们说不上来的东西在舞蹈,麻地是看不清楚的,模糊产生着不可知,不可知产生着恐惧。
   那也就是影子在舞蹈。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所有的农作物按着顺序从田地里走到农家的时候,麻地也由绿变黄了,在叶子顺着秋风一飘一飘地往下落的时候,麻杆子上结上了一嘟噜一嘟噜白绿白绿的麻籽。
   麻被一把一把地割倒了。一堆一堆的麻们躺在地上,空旷的麻地没有了影子,也没有了神秘,只有秋日的阳光懒懒地在麻地里遛来遛去,好像是在寻找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当然还有鸟们,当然还有孩子们,他们都不大相信他们的眼睛,他们在空空的麻地里站着,多少是有点失落的味道。秋季的夜晚照常会有风,但麻地沙沙作响的声音没有了。于是小孩子们关于麻地的梦也就开始进入冬眠。
   而那些麻们,离开了生长了它们的麻地,抛下几片留恋的或者说失落的叶子,被放进了一个叫做“臭麻坑”的水池子里。“臭麻坑”不大,就是六、七米几方的样子,有一米来深,麻们被一捆一捆地放到坑里去沤着,一直到把麻们都沤成了黑色。沤麻的时候,“臭麻坑”绿绿的,总会发出一种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臭味。在绿绿的水上面,总浮着一些藻类动物,一种是红红的,针尖大小,一群一群射来射去,动作很快。还有一种有钢镚那么大,一翻一翻的,人们叫它“翻撇子”。
   麻沤到一定程度,从坑里捞上来,晒干,就把上面的麻皮剥下来,这时,麻匠那里就开始准备大忙了。麻匠是祖传手艺,一父一子,两个人要把村里第二年要用的绳攒出来,就显得很忙。
   于是,白天黑夜里,总能听到攒绳的工具吱吱扭扭响着的声音。
   而每到这时候,人们已经把麻地忘记了。
  
   麻炮
   村口的几棵老杨树,把天空撑得老高老高。
   几丝云在天上飘着飘着,一不小心就渗到天的深处去了。
   冷风把地上的烂纸吹了吹吹了吹,一只狗就一直追一直追,引得一群公鸡母鸡们忘记了寻觅,伸长了脖子,呆呆地看着,呆呆地,就像立在那儿的一个一个的破树桩子。
   有一股一股的年味,弥漫在空气里,香香的,飘远了又飘回来,飘回来又飘远了,村子就一直浸在年的味道里。
   一群小孩子们,追追打打的,你打我一下,我搡你一下,有哭的有笑的,哭的把泪擦在手上朝笑着的摔,笑着的反而就笑得更响了。
   好像是“嘭”的一声。在一个低低的什么地方,“嘭”的一声,空气就颤了一下。
   好像是又一声,这一次不是“嘭”了,好像是“啪”的一声。高高地响了一声,在天空的一个什么地方,“啪”的一声就把空气炸开了。
   这一“嘭”一“啪”让一切都停止了那么一小会儿。
   首先是那一只狗,也许是追那烂纸追累了,也许是觉得是风在逗它玩,它就停下了,它就愣了一下,然后就朝着一个地方开始大叫,很生气的样子,像要朝着谁发威。公鸡母鸡们动了起来,在久久的呆望以后,它们突然就动起来了,它们也在突然间有了生气。“咕——咕——咕——”是一只公鸡的叫声,“国——国——国——”是一只母鸡的叫声,随着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叫过之后,“咕——咕——咕——”、“国——国——国——”、“蛋寡寡——蛋寡寡——”、“咕国——咕国——咕国——”好像是要压过那狗的叫声,它们就一齐叫起来,乐队开始了演奏一样。狗就静了。
   孩子们也静了。
   孩子们的目光一齐朝着响的地方望。他们齐齐的目光就把村子南边的路口挤满了。
   “卖麻炮的来了。”是谁喊了一声。
   “真的是卖麻炮的来了。”是谁又喊了一声。
   脚前脚后的,一群孩子就开始朝一个方向跑去。就把刚才的哭声和笑声摔得远远的了。
   年味也跟着小孩子们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确实是卖麻炮的。
   是一个戴了有两个长长耳朵帽子的人。好像还是去年来卖麻炮的那个人,好像还是戴着去年戴的那个帽子。好像还跟去年一样,“嘭”的一声,然后是“啪”的一声,那个人就让那只狗停下来了,就让一群鸡们活了,就让一群哭哭笑笑的小孩子们朝着一个方向跑开了。
   发红的和发灰的纸屑就从天上纷纷地掉下来,有那么一片两片边往下掉还边打着旋,很调皮的样子。落到人的头上,落到鸡们狗们的头上,还落到别的远远近近的什么地方。火药的味道就也很调皮地混杂到年的味道里,让年味显得愈来愈浓了。
   一堆麻炮就红红地放在村中央的一块空地上,红红的就让村中央的那块空地热闹起来。
   都是熟人了。一群孩子嘻皮笑脸地站在麻炮边,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怕离得麻炮远了,又怕离近了麻炮会在突然间响了炸到自己一样。卖麻炮的人就一个一个地叫孩子们的名字,就说谁谁谁你去年买了好多今年是不是还要买好多;就说谁谁谁是个小气鬼过年连麻炮都不买;就说谁谁谁别买小吃了买了麻炮有多好能把鬼呀啥的都炸跑……
   孩子们就都喊:响一个,看看你的麻炮好不好;响一个,看看你的麻炮好不好。
   还的有孩子们就喊:响一个,看看你的麻炮是不是“大刘秋”;响一个,看看你的麻炮是不是“大刘秋”。
   “大刘秋”是村子里的一个故事。大刘是早些年村子里做麻炮的,大刘做的麻炮不好,村里人买了来放,点着了捻子,等着麻炮响,却看到麻炮在地上一个劲地转圈,转着转着,就朝上一挺,“秋”地一声,算是响了。人们从那时就“大刘秋”、“大刘秋”地传开了,就随着年的味道一代一代地传到了这个年末。
   那人就说:你买了回去放,看是不是“大刘秋”。
   那孩子就说:你放了不是“大刘秋”,我就买。
   那人就真的拿出一个好大好大的麻炮,掰开了麻炮下面的红纸皮子,把捻子揪出来。找一块硬硬的石头,把麻炮放上去,慢慢地把点着的烟头朝着麻炮的捻子伸去。
   麻炮的捻子就“出出出出——”地响开了,孩子们就都远远地把耳朵捂起来。
   “嘭——”,麻炮高高地蹦到天空里去。
   “吧——”麻炮在高高的天空里响响地炸开。
   那人就说:是不是“大刘秋”?
   那人就说:是不是“大刘秋”?
   那孩子就远远地跑开。那孩子就边跑边拍衣兜说:想买麻炮没有钱,想买麻炮没有钱。
   孩子们就都笑。那人就气得麻炮一样想蹦起来的样子。
   也有大人们过来,大人们过来和卖麻炮的说着话,蹲下来看看麻炮,用手一个一个地捏捏。有的就掏出钱来买上十个二十个的,抱回去,他家的孩子也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很牛气地跟在大人的后面,连看都不看别的孩子们,一摔手一摔手地走回家去。也有的就过来说拿粮食换不换,不换就不买了。换就换几个麻炮,反正响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说换了,就扭着屁股回家取粮食去。
   从那一刻开始,村子里的火药味就更浓了。
   年也就麻炮开道一样,端着十字步子一步一步地近了。
   村口的那几棵杨树呢,过多了年的样子,还是那么静静地站着,还是那样把乡村的天空撑得很高很高。
   天上的云呢,一不小心就又从天的深处钻出来了。
  

共 3888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无论是麻地还是麻炮,都是一种唤起。唤起那些珍藏于心的久远记忆,提醒我们那些失去成为记过。麻地,作者着重撷取了春夏时繁茂的场景,那些幽深曾产生过许多桃色故事和其他故事,神秘让人生出无限猜想,如作者言,“麻地制造了影子也制造了想象”。而那些想象的梦境大白于天下的时候,秋天的麻地一片空旷。麻们被沤到“臭麻坑”里,到一定程度,经由麻匠的手,成为一根根麻绳,用于生产生活,也牵系着我们的记忆。确乎,在《麻地》的文字中,我嗅到了沤麻的臭味,但那臭味在心头的时候,却有着回忆的香气。麻炮,是在年的步履中渐渐响在村庄,也响在儿童的耳边。在日渐浓郁的年味里,麻炮是孩子们的念想和盼望。那些欢乐和失望,统统弥散在年味里。麻炮,着眼于儿童的视角,有声有色,充满童真童趣,读来饶有兴趣。耐读,爱读。感谢作者赐稿。【编辑:伊蘭】【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4270009】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伊蘭        2019-04-25 17:28:04
  两篇带“麻”字的文章,都取材于故乡,主旨关乎乡愁。作者构思精巧,笔墨精当,描写相当出色。值得我好好学习。
万人如海一身藏。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9-04-27 22:08:0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