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飞翔之童梦(散文)
每每在北方家乡的河滩地、田埂上漫步时,会发现花伞轻舞飞扬,思想不由地沉浸在被神奇的伞翼带着我飞翔的美梦中,我钦慕一种韶华与自由的象征。
蒲公英恩赐过我快乐有梦的童年。那时,我们一群小伙伴在放学的路上,你拔起一大把,我拔起一大把,互相你争我抢,把手中的蒲公英伞种朝着对方的脸上猛吹,撞在脸上四散开来,升腾着远远地飞走了。家乡的河滩地上蒲公英多得很,小伙伴多的时候,大家各自拿着蒲公英,一起跑到高处释放人造雪的壮丽景观。
春末夏初,村里的滩地、草坪上,点缀着一朵两朵,一小撮一大片,时而稀疏、时而密集,小黄花不甘寂寞,不喜沉默,探头探脑,早早地窜出草丛。一朵又一朵嫩黄的花儿,生出一丝一丝的白花絮,小绒毛一簇簇,挨挨挤挤就变成了一个绒球,这是蒲公英千丝万缕的心有千千结。一把把雪白的小降落伞,一门心思无拘无束地飞舞起来,风一吹动,蒲公英种子就会纷纷离开妈妈飞到高远的地方去。它沐浴着阳光,在蓝天白云上俯瞰家乡的田野,一览无余的阴山山脉,海海漫漫的连山。它不畏艰难困苦,绒嫩的羽翼,伴着轻轻的夏风翩翩飞升。有的不回头,一直飘过阴山山那边;有的不舍昼夜在高空中飘呀,飘呀,飘到很远很远的不知名的地方。蒲公英的伞种不论何地一旦落定,便亲拥大地,等待冬去春来,春风细雨的亲睐。在美好愿景的唆使怂恿下,它们又开始扎根,发芽,抽穗,也如离开本土母体的样子,生出了稚嫩的花蕊、花开、花落、花飞,那是行者必然的历程,季节轮回,年年岁岁,每一个轮回体现了自然、原生、本真,重复着儿时蒲公英的样子。
小小的蒲公英境遇也不相同的,所到之处,田地有三六九等,肥沃的,贫瘠的,黄土地,黑土地,沙土地,盐碱地……天道为之;由不得你,也有阶级,上层、中层、下层、底层。父亲常说:我们家就好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从口里刮来,当下随遇而生存,既然落到这地儿了,信天由命吧。
父母从口里出口外,本也是碰运气的,勤而各得其乐,穷而各得其所;富是碰运气,穷也许是常客,那富贵对于底层或许就是遥远的希望。只要拥有一颗坚强、善良的心,也会苦中有乐的。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总是贫穷,也不可能总是富贵;不可能总是幸福,也不可能总是不幸。而富贵,也并不就是完全幸福。
儿时,母亲第一次带我下滩地拔猪菜,一个绒绒的白色玩意儿撞在我脸上,扑入我视线的是一个小小的飞伞。母亲告诉我:那是蒲公英成熟的种子,它会飞。母亲从草丛中摘了两朵蒲公英,给了我一个,让我看着她,只见母亲轻轻地吹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白花絮迅速飘起来。我模仿着也吹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白花絮也四散开来,我也摘了一个,这次对准花球用劲儿吹了一口气,白花絮高高地飞舞在空中。我不停地摘呀,吹呀!一个接一个,不间断地吹,一口接一口地吹吹吹……一朵朵调皮的“伞”飞舞着,是那么轻盈、美丽、好玩。
我企图把长在滩地里的蒲公英白花絮都吹向空中,让她们自由自在地飞向想要飞去的地方。一直折腾到太阳下山了,我玩累了,玩腻了,索性把一些没有开的花骨朵,野蛮地掰开,拔下那些还没有撑开来的“小伞”抛到天上,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把周围看到的蒲公英全部摧残完后,才心满意足地跟着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
蒲公英抽出柔嫩的芽儿,长出的青翠叶儿,叶子长长的,紧紧贴在地上长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张扬,开出纯洁的花儿,朵朵花儿,一片一片花瓣匀称、精致、舒展。不几天,小黄花在人们的视野中悄悄地弹出,扑入你眼帘的是一个个可爱的小毛球。它越长越大,它的诱人魅力不输于小黄花带给人们的惊奇,这就是蒲公英的伞种,天造地设为我们幼童创造了无数个美丽又结实的小伞种。小小伞种有智慧而远见的眼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美丽的遐思,长大了就离开妈妈的怀抱,一个个小种子就乘坐着自己的降落伞快乐地无忧地飞走了。
后来,我曾经梦见一把把小伞晃晃悠悠地升起来,小小的洁白的羽翼在风中舒展,越飘越高,越飘越远,那轻盈的种子在天空中萦绕着,萦绕着,萦绕进了我的心里。蒲公英的执着,善于追寻自己的一份梦想,一份精彩,在自己的梦想中寻找自己的生活,它们自由,自信,浪漫,远行,生生不息,随风飘到异地孕育新的生命,在贫瘠抑或肥沃的土地上生根安家。
蒲公英生根、发芽时,努力地吸收阳光和雨露,与大自然搏斗着。当它老了,又看着自己的儿女离开他,奔走他乡。蒲公英就如人的一生,花蕊与花瓣分离,就像我们迟早要离开父母,自己去生活一样。花瓣只有脱离花蕊,去往新的环境,适应,生长,才会变成一株美丽的蒲公英。恰似一个人为追逐梦想而不懈追求的心。无论多么质朴而又简易的追求,始终坚守着一颗放飞希望的心,哪怕梦想的果实不是那么美好与甜蜜,但仍执着于追梦的苦旅永不停息。
我有一个摇曳的童梦,一直纠缠着我,像蒲公英一样,白日沐浴着阳光的温暖,徜徉在父母小天地的时光之上,遥看白云悠悠,夜晚领略月辉的清凉,在漫天星空里让稚嫩的想法自由驰骋。理想的不安分,企图想争取点自由,心甘情愿地落英而缤纷,将香凝籽实装上羽翼,放飞在夏天里和秋天里,让洁白的伞羽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梦景。
每个离开家乡的人,我想一定会带走一片绿叶,留下须根蓄根,蒲公英绽放不凡,当属草中奇葩。夏天有那么一阵子如雨后的羊群和云朵,争先恐后地沸沸扬扬,飘飘悠悠,飞越家乡四周的山丘。我常常独自一人跑到山顶,站在山丘的最高处,怜惜又羡慕地看着蒲公英伞种飞得无怨无悔,一直飞过连绵不绝的群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真想望穿阻挡我远眺的群山,也学着伞种飞到山外理想的去处,而内心和外界的不和谐,使我在梦中一次次地叩问:我到哪里去找寻安放灵魂伞种的归宿地。如果可以,我宁愿像伞种一样,以阳光为食,以云雾为饮,沐浴大自然的哺养,享受天地间纯结原生的人性洗礼,在田野的风里奔跑着,在山峦的风中憧憬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风使我扶摇直上,飞呀飞呀,风吹凝了河水,吹黄了山野,吹来了冰刀霜剑,不管落脚到何处,秋去冬来,伞种那洁白的裸身,抵御寒风的肆虐,它无所畏惧,暂作小憩,它冬眠了,等待春天的到来,春风的唤醒,为家为父母也为自己争口男儿气。
父亲说:人这一辈子,一半要争,一半要随,能争就争,不能争就随吧,老话说:“老牛历尽刀尖死。”
我说:要争!
父亲说:争,不要与他人争,更不能与官家争。
我接着说:为了家,为了自己,我们得与不离不弃的穷苦争下去。
父亲说:新社会了,不能再争了,古话“知足者常乐”。
我不服地说:争,人生少遗憾。该争就争,该止时就止,不能老是在纠结中痛苦着自己。
父亲小声地说,当下我们只能随潮流,安稳点好。
我低声回应:有度有限,好多人和事那是随遇而安,我心不甘。
父亲说,他和母亲就是从很远的口里出口外的,心里想着有一个能吃饱饭的好去处,结果似乎是这山望见那山高的低能选择,原来口里口外一个天!
家乡四周的山丘护卫的小村庄,为乡亲们搭建出心魂的摇篮,摇篮中有杂乱笨拙的足迹,摇篮中的每一处院子塞满了童趣,大人和小孩心中的两重天,难以释怀的亲情柔软着大人们的心。父辈的包袱,满满的世俗又随流的惯性,曾经直直的腰板,被无情的家计生活压弯了。不是时光无情,而是勘不破无形的枷锁,更不是人世大海没有可渡的船,而是找不到和不让你去找彼岸属于本我生存的好去处。
乡亲们那时耳濡目染的,是村里高音喇叭的革命歌曲、样板戏,天天年年形势大好不是小好的新闻,统统栖居在乡亲们的内心深处,只有饿得慌的时候。疑惑一刹那,不敢造次不敢多想,就如麦芒撩拨心尖,难忍的刺激,哭也得笑出来。末了,乡亲们善良的心底相信“社会主义人民地位高”的红语录,来日方长,新社会好日子会来的。
家里家外,我看到父母亲忙忙碌碌的身影,收工时还要给猪拨点野菜,给羊拔些青草,家道好的隔几天吃一顿面,油水少,晚上吃剩饭,喝剩汤,稀得都能照月亮。就如同房前屋后的蒲公英,在瘦土里经旱历风,争先恐后地生长、开花、结子,在村东南石龙头河滩堰子地沟渠边,小草们繁茂成绿毡,蒲公英的头头脑脑高出小草一大截。为让儿女实现理想,母亲像蒲公英一样,从不张扬,默默地付出,为了儿女的前程,努力打造着降落伞,想让儿女乘坐着,追求自己山外的理想生活。
一年又一年勤苦地熬着日子,红尘过客活脱脱驴拉磨的境遇,蒙上你的眼睛,系好绳套,拴你的缰绳用磨杆规范牵引着,吆喝声起,驴就得乖乖地沿着圆周磨道不停地走,有起点,又没起点;没终点,又有终点,一圈又一圈,数不清的里程,吱吱呀呀声,鼻响声,吆喝声,鞭打声,踢踏声,操纵框定你的人生戏份。
记得遇上饥荒年,能吃上两块麦麸饼,喝上两碗照人影的稀粥,实属不易,虽难吃,在当时不算差的食品。因为并非家家都有麦麸可吃,到后来,能吃上麦麸饼,也算是一种优越了。吃草籽吃米糠也是常有的,米糠是米外壳,人不吃,连猪都不吃。饥荒年代,无粮可吃,人们只有吃糠,“吃糠咽菜”一词,常被人们用来形容日子的穷苦,但当家家户户都吃糠咽菜的时候,这种形容如实,它可以果腹,吃时掺入野菜,做饼或煮粥。只是吃后易引起便秘,因吃糠引起的便秘,在家中用树枝等物掏粪便,将肛门和直肠弄破,伤口又被粪便感染,忍受双重的痛苦。
野菜,饥荒年代的救命食品。为了让家中分的那点粮食多吃一些时日,为了使麦麸、米糠等容易下咽,只有多挖野菜,配搭着吃。春、夏、秋三季,田野里随处可以看到提着篮子,拿着小铁铲的妇女和孩子。由于人们对野菜的需求量大,只要是无毒可食的野菜,都在人们的采挖之列。一开始还按照常识,吃那些可吃的野菜,到后来,那些通常被认为可吃的野菜被挖光了,人们便开始试探着吃那些从未吃过,也未听说可吃的野菜。有人吃后中了毒,或浮肿,或呕吐。灰菜,吃起来有一种土腥气,但口感滑腻,容易下咽。灰菜吃上一两顿无妨,但吃上几顿,人便开始浮肿。我们全家曾中毒浮肿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作为家庭主妇,还是变着法子,因陋就简,尽心给我们变出一些新花样来,我在兄弟姐妹中多病尤为偏食,母亲经常强迫我喝难以下噎的菜汤。
不知事的孩子,食物奇缺的年月,饿得肚子咕咕咕地响,天天喊着“妈妈我饿了”。那种饥饿的恐惧感让父母揪心。我肚子饿了,睡不着,不懂事的我在被窝里一声接一声地不停喊。母亲回应,“快把眼睛闭上,睡着就不饿了。”有时装一会真的就睡着了。父母忙碌了一天,等孩子睡了,换来夜晚一阵子清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缝补衣服,父亲抽一袋旱烟,几声低咳,忘记了生活的劳累,忘记了孩子讨要吃的,忘记了白天的好多忧愁。
当下,人们津津乐道那个年代所谓的“年味儿”,那不过是饥荒年代人们的一种期盼,而期盼的事物总是那么美好。因为好点儿的东西都要留到过年——猪肉、粉条、白面、鸡蛋,平时舍不得吃,非要等到过年那几天,习惯成了习俗、自然,于是小孩子们就天天地盼望着,盼望着,只有过年才活得像个人样儿。这种儿时记忆沉淀下来的记忆,也就是所谓的“年味”了。
过年了,小孩子高兴。日子好点儿的做件新衣服,差点儿的穿双新袜子,再差点儿的平时穿啥还穿啥。三十那天,晚上满村跑,一跑跑到大半夜,跑够了回家吃“接神饺子”——“接神饺子”里边藏着二分和五分钢镚,说是谁吃了谁发财。那时候过年最想吃的就是饺子,可是有的年份麦子有点生芽,白面没有筋性,结果好不容易把饺子包完,下锅一煮成了面片汤了。
过罢年,春末夏初青黄不接的日子,村里大人小孩去往河滩地挖野菜,采蒲公英、席麻、苦菜、榆钱充饥,干体力活的男人们吃不饱,平常年景,过年才有幸吃上几顿肉,乡亲们一个个都是骨瘦如柴的苗条身材,当然不会有现代人的“三高”,女人们也无需减肥,尽管吃不饱穿不暖,可乡亲们也能傻乐起来,革命歌曲时时学,样板京戏天天唱,逢年过节,祈雨领牲唱社戏,求神拜佛办庙会,载歌载舞过大年。那些日子,人们白天下地干活,常常是吃罢晚饭,生产队喇叭就呼开了,“男女社员开会了”,父母急急忙忙出去了。在昏暗的油灯下,社员们学习毛主席语录,还得背诵。当时“早请示,晚汇报”,早上在毛主席像前请示今天要干什么,晚上社员开完会后,统一要给毛主席汇报一天的工作,再齐唱《东方红》方可回家。墙上到处是标语口号,“毛主席万岁”、“人民公社好”、“中国共产党万岁”、“要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独主自主,自力更生”。绝大多数口号似懂非懂,“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广积粮”,令人费解,家里粮食从来就没够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