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奋地说，时间可以在此戛然而止，残破的美可以暂存，再来叩击老屋的老门亦不可能，因为老街不再有承载时光之轻的时候了，在不堪重负之下，曾经的繁华要以新的存在走向新生。作者兴奋地找到了掐住秒表稍停的间隙，给老街写了一首挽歌，不是诅咒陈旧的过往，而是以粗重的喘息声，吟一首不堪重负之美的变奏曲。唐代诗人齐己诗曰：“章句不堪歌有道，溪山只合退无机。”（《将归旧山留别错公》）诗文难以承受才艺道德的重压，给人的感觉就不踏实。如今，一条老街已不堪承载太多的民生之事，古人的缝补术已经不能把老街缝补得完好了，那就留住沧桑，以馈赠老街一个别处的新生吧。作者说，不堪，那就用田野的风来吹散吧，她在深情劝人，而她已经是满面春风了。老街面前已经飞来一个梦，美会挂在梦的翅膀上飞翔，留给老街的是无梦的苍白。
　　 老街，就像一个丧失了生育能力的女人，如果我们任由着老街的美干瘪、苍老、变丑而无动于衷，甚至还要热情讴歌这样的美是丰满、润泽、性感，那我们就真的成了美的反面了。在美没有完全衰落的时候，再次唤醒她，我敬佩作者湖北菡萏的“英雄救美”之举。
　　 能够站在废墟上微笑的人，不是傻子，那一定是智者。
　　 毫无表情地看着美的消亡是很残酷的，作者微笑着，因为她拯救美的理由很充分。消亡是为了找到归宿，打碎也是为了重塑。
　　
　　 五、让不堪重负的老街装满故事
　　 连《圣经》都是由故事构成，老街可以排斥故事么！故事开启了西方文化的书页，故事才让老街生动起来。作者更相信，面对消亡，诗词家是用抒情的方式来祭奠的，而传记作家是用故事来说唱的。作者对老街的美的钟爱，并不等于将美封存在街头荒草里，而是歌唱着送走老街的时光美。
　　 老街，如果只有踏上去可以听到青石板的钝响，那是怨声载道；如果看上去只见满目疮痍般的摇摇欲坠的危楼残阁，那心中的美就显出了凄凉，就像苏轼与王弗的爱情状态：十年生死两茫茫。
　　 老街可以藏住过往的脚步声，可以印着过客的音容笑貌，也最适合装载岁月的故事。这也是作者启动构思的脉络。
　　 那个画画的吴老师，把千幅美图画在老街上，纯洁的白衣给了老街最美的风景，他以画留住也是送别老街的美。那个烈女真媛还有她的后人张凤材续写着老街的家谱，记载着美的更迭。那个老婆婆从开发商那里拿到了三套房和一个门面的满足，以“争”始，以“美”的结局终。戏曲家余尚沅以老街为背景，演绎着老街悲欢离合的故事，声声入耳。赤膊乘凉下棋的男子，担水扫地的妇人，写着市井里朴素的生活故事。邓家的人从这里开始，走出多少猎取了功名的后人，给老街写满了荣耀。那一串串名人，都穿在老街上，成为一挂项链上的珠玑。
　　 作者深谙，只有故事才不能褪色，比苍白的文字更生动，所以以详略得当的笔法，就像在土地里播下种子，故事成了开在老街上的花，也开在读者的心弦上。很多需要费尽唇舌解释的，有了故事，多少解释都省去了，故事里的历史脉络和筋骨，待读者去自己抽取，获得阅读的兴趣。在这篇散文里，故事得到了戏剧化情节化的呈现，使得本来很抽象的美，有了可以附体的本能，读者想排斥作者的那些对时光历史的美学判断都不容易了，给了我们确定而不移的美感印象。艺术，甚至包括美术，故事从来都是表现主体，在这篇散文中，那些故事不仅仅增强了老街厚重的美，还有更生动的视觉碰撞的效果。
　　 把老街和老街上的人的故事讲清楚了就很不易，作者是讲故事的高手，有工笔细描的故事，给老街留影的吴老师，手哆嗦着将美涂在画板上；有老婆婆为了房子拦下经过门前的警车，终于终止了漫长的扯皮之旅。也有邓家的妇人何氏带着六岁的儿子在老街立足，以至于人丁繁盛的概述，把故事做成图画，人物从画中走出，于是满篇的文字都鲜活起来。这时，老街就是作者编织的一个打上了油漆的精致的鸟笼，多少只鸟儿在笼子里跳跃嘤嘤细语，只待打开笼子的小门，释放鸟儿飞翔天空的梦想，纯净的天空会将覆在鸟儿羽翅上的尘埃洗净，恢复美的原貌。老街需要故事把她带走，千年没有扶摇的翅膀一定会更美地翩舞起来。
　　
　　 六、弹力和张力拉长了老街美的音符
　　 弹力与张力，是诗歌的语言特点，同样也是《沙市老街》这篇散文的语言特色。弹力是起伏是跳跃，张力是扩充是拉伸，这样的语言特点并不排斥实打实，而是深藏更丰富的蕴意。这篇散文的语言因要表现老街的诗意美，于是选择合适的语言便成了作者创作时必须考虑的问题，当然也是作者长期写作形成的语言习惯使然。
　　 富于弹力张力的语言，完全是因为句子里充满了生动的逻辑，或逻辑判断的条件，或是逻辑推理结果的呈现。让我们如走进珍藏宝藏的洞穴一样，清爽深邃，当顿悟其意时，又有豁然开塞的妙处。
　　 作者对历史的感悟这样说：“诸多细节之美是藏在历史深处的”，“如夏夜里的老人，内心清凉”。捕捉有深度的历史，必须着眼细节，具有不为燥热左右的心态，夏夜是炙热的，心静则夏凉。要提取老街的美感，带着一颗浮躁的心，只能是无所得。
　　 扩张性的语言往往是冲破了空灵而走向更深的语境，作者文章里的很多隐喻并不交代喻体，而是言此而及彼。
　　 作者说，“一个城市的灵魂、脉搏、缩影，在时间线条里永恒”，若我们只是将老街从盛唐串联到眼前，而没有继续放远，所得句意只能是肤浅和短见，老街的变迁，美好的新生，也是这个“时间线条里永恒”的一个触点，用新时代来拉伸这段时间，我们就看得更多更鲜明了。因此，作者把老街不堪重负的美的转移看作是一个可喜的永恒，还有，转移的永恒，也打消了作者的伤感。
　　 为了表达老街美的凄凉之感，作者说，“不知这棵桑树在等谁，又也没有人回来看我过它”，我们完全可以做这样的生发和理解：不堪重负的故乡，连刻满思念的桑梓树木也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它的游子了，是游子忘记了故乡的美，还是故乡的美已经千疮百孔了？质感的语言，具有了呻吟甚至低泣的悲怆感，似乎作者在叹息，渴望游子回家把失去的忧伤带走，其情深婉，其意深藏。
　　
　　 《沙市老街》的美沉重而丰盈，但也有芜杂，本来老街已经是荒芜的，那些美也都是无序的状态，如经秋霜肃杀，美也就不堪重负，不能再有生机，也许正是这样，作者在叙述老街美的时候，也多少陷入了无序，证明了作者对美的情绪也是不可言状的，大约也是为了表达拯救无序之美的心愿，而没有过多地考虑表现美的条理性。
　　 至此，我想起了世界上最惊悚也是最大胆的雕塑《自杀的高卢人》，这是希腊化时期小亚细亚柏加马王国的故事雕塑，刻画了高卢人首领一剑刺喉的形象，那好在是自杀，而作者对老街不堪重负的美做了他杀，两者有着多么高度的相似性，构思之奇高，令人刮目。从来没有谁敢于对美说“不”，而作者反弹琵琶，见解新颖独特，确是少见，好在作者是为老街的美不能因拆迁而败坏而消亡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在那里，可以继续炫美，可以叠加更多时代的唯美。当头领不能保护他的臣民时，他选择自我灭亡；当老街无法扛起沙市发展的重任，美的残喘之声告诉我们已不能再沉湎于儿女情长了，还吟着老街的月下小调，伤愈加疼痛；只有涅槃重生于不堪重负，才可以再扬老街之美的大风歌。
　　 老街，当你不能独自扛起这个世界，那就让我给你找一个最美的归宿吧。这是作者给老街的深情絮语和最爱。
　　
　　 2019年6月2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附：湖北菡萏绝品散文《沙市老街》网址链接：http://www.vsread.com/article-881002.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