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6岁的时候，得了急症喉炎，按照医生的叮嘱，办了住院手续，住进了耳鼻喉科病房。和我女儿临床的，是一位瞪着一双大眼睛、脸上胖嘟嘟的小男孩，看上去十一二岁的样子，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妈妈40岁左右的年纪，留着一头短发，穿了一件洗得已经发白的牛仔褂，脚上是一双平跟布鞋，看这打扮，也是个勤俭过日子的女人。她紧紧地把儿子抱在怀里，时不时地用手摸摸儿子的额头，很是疼爱和怜惜。
　　 过了一会儿，病房里急匆匆地闯进一个穿着工作服，满身都是油污、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个子不高，体格倒是非常健壮，胳膊上的肌肉非常发达，只是跛脚，右手拄着一个拐杖。
　　 一进门，跛脚男人就冲向了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滚！你来干什么？”小男孩的妈妈大声嚷道。
　　 “你才滚呢！让你前天早晨带孩子到医院，你就是不听，非下午来，耽误事了吧！”那个跛脚男人反过来斥责小男孩的妈妈。
　　 说完，跛脚男人又将手轻轻地放在小男孩的额前，抬头看了看床前的药袋。
　　 “快滚！你不是整天在厂子里加班忙吗？儿子有病都顾不得吗？快去加你的班吧，这儿不需要你！”小男孩的妈妈又大声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呢，我能不加班吗？我干活的那柴油机厂是老板自己的厂子，有了订单就得黑白的干，想请假门都没有。这不，这批活今天早晨干完了，老板才准了我一天的假。我连工作服都没换，饭也没吃，就直接来到了这里。”跛脚男人好像是满含委屈，拿起拐杖，拄上，生气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病房。
　　 小男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句话没说。可能是吓怕了。
　　 我的妻子赶紧站起来劝小男孩的妈妈：“大妹子，都不容易，特别是他们男人，为了一家人吃喝拉撒，累死累活的，你就多理解他吧。”
　　 “咳，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遇到孩子有病这样的大事，你说，咱一个女人，不靠男人靠谁啊？打电话给他，他说正在班上，请不下来假，让我自己想办法，当时把我气得呀，心想，加你妈的班吧。没有你我们娘俩照样活着！”小男孩的妈妈气得胸脯子一鼓一鼓的，话匣子一下收不住了。
　　 “兄弟的腿怎么回事！”我问小男孩的妈妈，问了，我又后悔，怎么问人家这样的问题，这不是揭人家的短嘛。
　　 没想到小男孩的妈妈快言快语：“说起来是前几年的事了。我和他原来都在一家国营厂子开机床，加工内燃机上的零件，他是个八级工。可是后来厂子不景气，我们俩下了岗，他就跟着建筑队到城市里盖楼，干钢筋工，一爬爬到十几层高的大楼上。有一次，连续几天赶活，累的筋疲力尽，一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把腿摔坏了。包工头赔了一点钱，等他养好了腿，我说要命咱不去干了。他就在县城开发区找了一家个体老板开的柴油机厂打工。”小男孩的妈妈说完这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不容易，拄着拐，每天天不亮就到工厂，晚上7点多才回到家里。厂子加班的时候，连续三天三夜靠在机床前，下了班眼睛熬得肿的真像个铃铛。”我看见小男孩的妈妈眼里涌出了泪水。
　　 没过大会儿，跛脚男人又回到了病房，手里提着一个盛粥的塑料保温桶，他站在小男孩的床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问：“宝贝，饿不饿啊？”
　　 “爸爸，我饿了。”小男孩娇声说道。
　　 “儿子爱喝小米粥，我给他买来了。”跛脚男人悄悄看了看小男孩的妈妈的脸，那意思我明白，看老婆的脸是“阴云密布”还是“天空晴朗”。
　　 小男孩的妈妈倒是没有说话，但脸上的怒气明显消退了不少。
　　 跛脚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一个带着熊大熊二图案的小碗，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保温桶打开，抱起轻轻地晃了晃，倒出一碗，又用小勺舀出一点放在嘴边轻轻地试了试，端到小男孩的身边说：“宝贝，不冷不热，正好，快点喝。”
　　 跛脚男人舀一勺，小男孩喝一口，很甜蜜。
　　 因为没有拄拐杖，跛脚男人站着有些困难，但他还是坚持着。
　　 小男孩的妈妈看着跛脚男人喂饭的样子，她走过去，将一把椅子使劲往他屁股底下推。跛脚男人坐下，没说话，继续给小男孩喂饭。小男孩的妈妈轻声对男人说：“回家后赶紧把这身脏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洗，吃了饭，你抓紧睡一觉。”跛脚男人听了，看着自己的老婆一个劲地嘿嘿直笑。
　　 喂完饭不久，三小包药液打完了，跛脚男人跟我握了握，带着一脸歉意地说：“刚才我们两口子吵嘴让你见笑了”我赶忙向他摆了摆手：“没事，谁家两口子不抬杠，相互信任理解就行了。”小男孩的妈妈接过话茬：“还是大哥会说话，以后和大哥学着点。”说完，和我们道了一个别，拿着一些零碎的物品，牵着儿子的手，挎着跛脚男人的胳膊，回头朝我们微微一笑，出了病房，留给我们一张幸福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