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西出阳关 (散文)
——七月,我去了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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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对我来说,敦煌,阳关,玉门关曾在唐诗里。今天,浩瀚的沙漠,呼呼的热风,风中的昂首阔步的骆驼,还有这些沉默在地平线上的一堆堆残垣断壁,被千年风沙掩埋了的一个个关隘残骸,曾是号角连营,煫火孤烟,马蹄声碎……都到了眼前。自驱逐了匈奴,开通了丝绸之路后,西汉在此设敦煌郡。我知道,李陵霍去病曾从这里走过,苏武张骞曾从这里走过,蔡文姬曾从这里走过,玄奘曾从这里走过……驼铃依旧清脆。
从敦煌往西70公里是阳关,往北90公里是玉门关,这里通往西域。
我是八号乘飞机来到了敦煌。
今天的敦煌是一座新兴的整洁的闲适的绿城。四周黄沙,唯此绿洲。出城往南是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
今天,我从这里走过,“……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陪伴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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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争凑,万国咸通”。想想看,西域的使者旅人商队,向东,越过昆仑山或天山,走过塔克拉玛干的浩瀚沙漠戈壁,进入阳关或玉门关,进入了大汉的国度,第一个驿站酒肆水井处已经在望了……敦煌,长途跋涉后饥渴疲倦的碧眼黄须的胡人是怎样的心情。过了敦煌,再向东,前面就是嘉峪关了就是河西走廊了,就是长安了……
一千七百年前,中原大地正处于西晋灭亡后的长期战乱,也正是佛教传入中国的初始时期。
这时,一个叫乐尊的印度僧人来到了敦煌。途经鸣沙山,忽见西方金光万丈、千佛涌现,于是便在该山的崖壁上开凿出了一个洞窟,打坐修行。人们把这个洞窟叫“漠高窟”,意为沙漠的高处。
佛,悟生死讲色空教人解脱烦恼,渡一切苦厄。苦集灭道,六道轮回,给苦难的人们一种心灵的抚慰,给黑暗的乱世一个天国的憧憬……人们信了,佛会给他们带来一个美好的来世,他们俯身佛前,很虔诚的一年又一年的锲而不舍,衣衫褴褛,挥汗如雨开凿出大大小小千余洞窟,在那沙石的崖壁上。窟内塑佛塑菩萨塑金刚,供养人顶礼膜拜。洞窟四壁描画出佛经的故事,僧侣们在布道,弘扬着佛法……香火千年。直到明朝,嘉峪关关门封闭,千佛之洞的莫高窟随河西走廊的商道衰落而逐渐隐没,隐没在荒漠的深处。夕阳残照,风沙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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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往敦煌,我向往莫高窟。如逆旅大漠渴望一片绿洲。
我曾说过,余生,我应该去两个地方看看:一个是世界三教的源头耶路撒冷,一个是佛国的清净世界莫高窟。我并不信佛,我尊敬佛。原因很简单,他,思考人生的苦难。
莫高窟再次回到人们的眼里,是一次极其偶然的遭遇。一个叫王圆箓的道士,在一次打扫洞窟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裂缝,挖开后惊现藏经洞,当时洞内共有从前秦北魏以来历代佛经、文书、绢绣、纸画等文物多达五万多件。这件事发生在1900年的5月。我记得,这年的10月,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逃亡到了西安。
藏经洞面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王道士勾结英国法国和俄罗斯的所谓探险家,大量盗卖这些洞藏经卷、图画和文书。也有一大批文物让王道士贿赂了各级官员。导致大批国宝流失。其中英国的考古学家斯坦因在1907年的时候仅以200两银子的代价便买走了24箱文本和5箱其他艺术品。1914年斯坦因再次来到莫高窟,以500两银子的价钱买走了570段敦煌文献。不断的盗窃和掠夺,藏经洞原本的五万余件文物到最后只有八千多件留了下来。随之而来,三十年间莫高窟一些壁画被裁揭,不少佛像断了头。
世界上最早的雕版印刷术在唐朝。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最早的雕版印刷实物是在敦煌发现的《金刚经》,雕工细腻,印刷精美,中国的国宝,现,存在于大英图书馆……
悲哉!痛哉!那时的中国人是多么的愚昧和麻木。当我在这些洞窟中浏览时,总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我问苍天:为何是那个道士?他并不识字,他只是个退伍的兵卒,混迹在佛地。又能怎样,如果没有王圆箓这贼,莫高窟经卷的命运又会如何?为何是1900年?为何是敦煌的莫高窟?!
天不语,地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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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呈现清澈的蓝色,白云如絮,扯着丝丝云迹,敦煌莫高窟隐掩在白杨林间,一条黄色的沙崖伸展在宕水河(如今叫党河)的左岸,河水瘦如白色丝带,蜿蜒着,亮在烈日下。
黄崖上是一个个黑黑的洞窟,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现存大小不等700余个,其中,400多个存有佛像和壁画。那些洞窟如今都是编了号的。
特别要感谢当地接待我们的朋友,他们为我们一行四人专门申请安排了两个特殊洞窟,45号窟和275号窟。这些窟,一般不对外开放的,是对绝品文物的一种保护。专门的讲解员引导,在我们参观完“A”票的10个窟后,包括那个藏经洞(B票便宜些,那是另一处大众参观区。A票每天游客限量在6000人,B票限量一万二)。
45号窟,是莫高窟的镇馆之宝,唐窟,塑释迦牟尼佛和他的两弟子迦叶和阿难,两个供养菩萨,两个天王。这是莫高窟里最传神最生动的雕塑。也是保存最好的一个窟。我们进入莫高窟前在游区数字中心的影院里见识过了它的风采,那只是在介绍莫高窟的影片里。后来,我在敦煌博物馆再次见到了45号窟,一个惟妙惟肖的复制窟,如此,你就知道它有多么的尊贵、骄傲和神秘了。
275号窟,是莫高窟里最早的塑像之一,北凉时期的造像,金刚莲花座上交脚而坐的弥勒比较后来的跏趺而坐的唐塑佛像,更有着印度教湿婆神的影子,揭示佛教传入中国不久,还保留着印度风的痕迹。这一特色让它成为经典。该窟的壁画中有很多本生故事,体现着佛舍身求法的境界。这个窟也是不轻易示人的。
窟里是暗的,只装有几点地灯,讲解员拿着手电筒照着壁画引导着我们的视线。风沙的侵蚀,岁月的磨损,甚至人的呼吸都会对窟里的这些文物造成不可弥补的毁损,这事每天都在发生着,人们在无可奈何地看着且无能为力,导游说“就目前人类的科学能力来说,还无法阻止这种自然的风化。”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静寂。”因缘际会,生成坏死,此为天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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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哉,莫高窟。这里是古代画师们的挥洒笔墨的地方,也是当代画家们频频来登门摹绘的学堂。
不说佛的形象,不说随处可见的经变故事,不说那些对释迦牟尼本生的再现,单说我于那画壁上见到的“飞天”和那个大家都熟悉的反弹琵琶的女子。
飞天,是敦煌到象征,她舒袖曳带,五彩缤纷,飘飘然在天际。 徐迟写《祁连山下》:“窟顶有莲花。四角上,飞天翱翔。”飞天,天国之乐神,翻飞在佛的四周,抛洒鲜花以供养佛佗。凡有佛处必有飞天。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中我看到了她们轻盈的身影,可惜,由于氧化,她们的脸都成了黑色。
反弹琵琶女,我终于看到了她。画面里她小的几乎让我和她插肩而过,要不是导游用手电照亮了她,告诉我她在这儿。她在莫高窟112窟的《伎乐图》里,为该窟《西方净土变》的一部分。写伎乐天伴随着仙乐翩翩起舞,举足旋身,亮出了“反弹琵琶”霎那间的动态。
她半裸着,丰腴饱满,雍容妩媚。她手持琵琶,吴带当风,项圈臂钏则在飞动中叮当作响……我似乎听到了这悦耳的清韵。突然,她抬足顿地,一个出胯旋身折臂向背,使出了反弹琵琶的绝技。于是,整个天国为之惊羡不已,一切的美定格在了这里,时间也不再流逝。
这是一个故事,或者说,人们杜撰了这么一个故事。当晚,在敦煌大剧院我们观看了大型歌舞剧《丝路花雨》,在剧中她叫英娘,一个画师的女儿。烽火岁月,父女两人生死离别,因为思念女儿,在洞窟画佛的张画师用流畅灵动的画笔,一气呵成画出了一个美女反弹琵琶的舞姿,把自己女儿英娘的形象留在了这佛窟的洞壁上……从此,她是黑穴中的一束光芒,她是敦煌永不泯灭的灵魂。她在,一切佛都失去了色彩。
导游说,反弹琵琶,常人是做不到的,怎么说也是当年某个画师的想象。我和导游说:这是苦难中的诗意,我们善良的祖先他们把心中那块净土献给了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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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日记里写到,2019年7月10日,我来到了莫高窟。
二0一九年七月十三日。于敦煌返回西安的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