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钱殇(小说)
到二年级的时候,我什么职务都没有,每天不合群,看着别的同学一堆堆说话也不敢上前,怕别人瞧不上不愿和我玩,上课总是开小差做自己的小动作,混混沌纯,一知半解,数学考除法,余数均为零,于是自以为是的每道题都填等于零,事后哭得唏里哗啦的,很久才明白为什么考了个"鸭蛋"。那个时候可能有轻微的自闭症,被他人多看一眼就好象自己做了贼让人捉住了一样,会脸红,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低着头。穿的打着补丁的衣服,露了口子的挤脚的鞋,没有象样的布包。突然有一天学校大会宣读了《一个小学生的来信和日记摘抄》,号召学生反潮流,于是全班同学被莫名其妙的煽动起来。小学才二年级反谁好呢?当然是老师,日记里写的很清楚呀,反哪个老师呢?二年级老师一个都不敢反,一年级班主任挺严厉的,所以矛头都有了指向,于是写了张大字报,署名是二年级全体同学,泛指不责众,偏有一个不怕死的,成绩很差,原来在一年级就是留级生,好不容易才升到二年级,自以为是的要成为反潮流"英雄",单独歪歪扭扭的写了一张控诉大字报,还署上了大名,一年级的班主任来看过后哭笑不得,只是点头说很好很好。写大字报浪费了不少纸张和墨汁,因为没有经验,总是写错,校长在大会上说要在各班开展大字报运动,看哪个班写得最好,所以班费全买了纸张笔墨,尽管如此,最后只有绞尽脑计的两张,毕竟才二年级,阅历和经验都不足。
我记得的最早的事是朦胧中被母亲背着,好像刚打过针,那天下着雨,我被衣服蒙着头,迷迷糊糊中,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没有任何食欲的感觉,那时可能是四、五岁的样子,以后很多年会想起那一幕,再往前的事就不在记忆里了。
我家住二坑口,父亲每天很早就去一坑口上班,长休以前有好几年里从井下工调到食堂任保管员,没上学前我去过一次,是偷偷的跟着父亲去的,到了食堂父亲才发现我,他先是烧水,之后就劈柴,让我帮他垒柴到墙根,然后托正要回矿部的保卫干事顺道带我回去了。那次我连中饭都没吃,以后就再也不想去了。
在我记忆里父亲总是好忙,唯一记得父亲抱过我的印象是有天下雨,我一路小跑回家,突然被他抱起在腰间,一路奔跑到家。那时我小指根部长了个绿豆大小的鱼鳞,父亲抱我到家后好象才知道我长的鱼鳞,于是拿针帮我挑出鱼筋来,边挑边出血,我忍着没喊痛,自那以后,慢慢的就好了,长平了。
后来父亲又调到二坑口福利组,分管澡堂和房屋维修工作。每次大雨天,父亲会带人去到各家拿根竹杆在渗水的房顶捅个洞,拿桶接水,免得雨大把房顶塌了,天晴就带人去把屋顶的瓦片给翻新了。父亲不让我们去澡堂拎水,家里要用开水都必须自己烧水,也不让我们去澡堂洗澡,不许我们占公家便宜。我第一次在澡堂里洗澡是在去南参加技校招生考试的时候,那年我已经二十岁了。
母亲那个时候是家属工木炭组的,是组长,每次要比别人更累更辛苦,烧炭工要砍木柴运木柴,要烧木柴要封窑,每天领着大家很早去到深山里,先砍划木柴,再运送木柴到窑边,再烧窑,然后封窑,经常天要黑了,木柴火候离封窑时间尚早,十个人的小组的人总是争先恐后的走了。母亲总是八、九点钟摸黑到家,好在元圆的母亲不忍心留我母亲一个人在山里,虽然她也很害怕,但心地善良的她总会留下和我母亲作伴。我记得那时考勒表上的烧炭工资每人每月是二十七元钱,母亲并没有多拿过一分钱。
记小的时候有天晚上是只有我和爸爸在家,为了哄我,爸爸一晚上出去买了两次糖给我吃,一共有二十颗,我还留了些在口袋里第二天吃。那天很晚了我还呆在外面看邻居杀狗。但是我从小都不吃狗肉。
后来木炭组解散了,改养路班,母亲是班长,每天一早从三坑口出发,一路边走边修路到山前,然后等矿里从外面回来的汽车,坐车回矿里。好说话的司机见着拦车会停下来让大家上,不好说话的直接就冲过去开跑了。于是养路班的人每次在路中拦一根树木,迫使司机停下,而搬走树木最后一个上车的总是母亲,那时元圆的母亲因为生元圆的弟弟不再出来工作了。
小时候母亲带我和二姐回了一次赣南老家,父亲和大姐小姐留守家里,那个时候大哥在部队当兵。我的外婆带我和表弟们去赶集,买了些小吃给我们吃,给我是最多的那份。过了几年外婆来矿里时已经是满头白发了。记得去镇上看电影经过一座长长的浮桥,是小舅舅单手拎过河的。在老家前后玩了有二十多天才买到票,那个时候交通不便利,车也少,中途还要转几次车,印象中还要走路,母亲总是不停的问路。回程时外婆让带了些特产,母亲和二姐都各拿了些东西,而我抱着一只母亲在镇上买的铜盆。记得途经广昌的时候,我抱着那只铜盆孤零零的站在车下眼看着车要开走了,我不知道母亲和二姐什么时候上的车,幸好有一大叔在车下喊谁的小孩没上车,把我送到了车上,而母亲和二姐正在车上慌乱地找我,一路上母亲都在埋怨二姐不带住我,只顾拿东西上车,差点把我丟了。后来那只铜盆我们家用了很久,母亲经常拿着铜盆说起这件事。
小时候很喜欢各种瓦片,弄成四方形,玩跳房游戏。还喜欢玩泥巴,搭草房,那时可以玩一整天,仿佛那就是整个世界,父亲已经好长时间不在家了,直到有一个下雪天看到父亲拎着包裹蹒跚的走来,才猛然记起,原来父亲代表矿里去走访退休回乡的职工好长时间了。父亲带的包裏里有红薯干南瓜酱之类的特产,那天父亲还带回来一个竹子编的火笼,笼子里放着父亲买的猪板油,被我家的猫看见偷吃了,气得父亲直跳脚。那块猪板油够我们家吃一个月呢。后来我见着那猫我就打它,直到打到它不回来,变成野猫为止。
匡华和我一样从小生活在一个穷山沟里,矿上的人家,大概五岁的时候从二楼家里的窗户掉下去,一头栽在一堆沙土里,很爸心想这孩子完了,没成想弄回家还吃了一大碗饭,你看他打小就不让人省心,让人闹心。小时候他爸妈背他上街,遇一江湖骗子,说这小子将来一定是官运亨通,他爸一高兴给了那人十元钱,别小看这十元钱,那个时候最大的票子面值就是十元,为这事,他妈心疼了好久,吃了好久的红薯,这也是后来他好长时间都不爱吃红薯的根源。提到红薯就会讲到他妈每天早上给他一个红薯说:崽呀崽,吃了上学去。
山里的日子很清苦,上山打柴、拔草,下课喂猪,除去不会做饭,还要进洞打钨沙,钨沙,就是钨矿石,象淘金一样把钨矿石从钨沙中淘洗出来,一斤好几块钱呢,合到现在可不止这个价,现在物价今非昔比了。匡华从小就开始挣钱帮家用了,所以他从小就很看重钱。他总是和他小姐姐作伴去打钨沙,有一次,进到一个废矿洞里挖矿沙,挖了没多久,发现洞顶有落石下来,这个时候他体现了出了他视钱如命的本性,他让他姐出去洞外,他一人在里面挖,不到一刻钟,洞就塌了,他姐在洞外哭哭啼啼的刨了半天土,只听头顶上喊,姐,不要刨了,我出来了,我没事。这算不算命大?
小的时候匡华不会游泳差点淹死,和一邻居的孩子到水库玩,一不留神掉水库里,本能的作狗刨,那个熊孩子也不会游泳,但是机灵,从不远处抄了一长毛竹子,把他拖上来,真是九死一生。后来会游泳还是在我怀孕时,他闲的没事学会了。
匡华懂事晚,光高中就读了一个半,他第一次高中毕业没有读过初三,初三是他下一届才开始设立的,他高中毕业了不离校又从初二开始读起,准备初三考个中专,没考上,只好又读了高一,那个时候没有高三,高二就毕业。学习是题外话,算不上特好,班上名列前茅。后来高二就和家人回到县城老家,转学到县中学读书准备那年高考,据说学习还不错。但是阴差阳错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那是另外的话。
和匡华结婚后两人集体戸口,因为没有房子,合到一起后没有居委会接收我们这种分散户,找不到居委会接收,匡华就一家家去找去说,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在铁山村居委会落户了,条件是帮她们写三篇不署名的通讯稿,那个时候他的大名充彻市及公司报刊电视台和广播站,所以居委会大妈正好利用他帮自己完成任务。
在附近老俵村庄租了一间房,很不方便,紧接着第一次怀孕,也没经验,上小三班,还感冒了,去医院看,说明情况,让去看妇科,妇科一四十出头女医生,让我躺下,带上医用手套一阵乱掏,然后说,好像是怀孕了,什么情况,什么好象,我当然是怀孕了,这一通检查手法,当时肚子就隐隐作痛,尺日早上就开始剧烈疼痛,匡华吃过早饭上班去了,那天我是上中班,平时下午三点半去。这天开始拉了半盆血,心知可能流产了,没有电话,一步一拖到上班的地方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给匡华打了电话,他立马赶过来接我到医院做了清宫手术,休假二十天。不能下冷水,那时用的煤油,经常要抜煤棉芯才有火上来。临近冬天,在过道做饭,匡华每天只会一道菜,大白菜鸡蛋汤,还放好多的酱油,一碗咸汤尽管不好吃,他也能喝光,我只吃里面的荷包蛋。过了几天好些了,我就出去看他做,只见他拿起一颗大白菜就往汤锅里削,我看呆了,大白菜可以不洗就下锅吗,偏他还是个有错不服爱吵的人,天生长了反骨的人都这样吗?从此我就自己做饭,万不得已是决不吃他做的饭的。
后来母亲在哥嫂上班的附近村庄帮我们租下两间房,我们就搬了过去。过了大概一年在那里怀了孩子,离工厂很近,每日抄小路去上班,不再骑自行车,也不想坐自行车后座,颠的难受。练铁厂的李干事和匡华是同行,听说我怀孕了,提醒我三个月以后再去医院,因为他老婆也是被一个姓胡的女医生用手检查之后流产的,我这才知道原来受害者还不止我一个。到快生的时候婆婆带着长孙来了,每天用的煤炉做饭,很不方便,而且冬天要到了,天气渐冷。生孩子的头天晚上开始阵痛,因为离医院很远,坐着自行车后座,一会儿就颠累了,只好走上一段路再坐,到医院己经夜里十一点多了,没有床位,医生说离生尚早让回去,无奈只好往回走。路过一个粉摊,饿了,于是坐下吃了一碗粉,好辣呀,还没水喝,一路喝着
回到家。一晚上展转反侧痛不能寐,凌晨五点开始见血,血流不止,惊慌失措,匡华骑上自行车搭上我一路不带停的到医院,进院后医生一查还没开二指呢,任由我出血不止,一直疼到拼命喊叫才给我吊催产针,一直到下午三点时分才推入待产室,完全靠自己才生下女儿,真是九死一生,期间还被医生责骂血弄了一床,我婆婆是个老实人,只好默默的把床单拿去手洗了晾干。
坐月子那个月下了好大的雪,家里没米了,匡华和楼下一个邻居经警付结伴去买米和油,很晚都没有回来,回来也是两手空空,问他闪烁其词,说早米不好吃,那油呢,说没油,他一向早出晚归,我也没再意。第二天他把家里电视抱走放隔壁邻家,我才知道他惹上事了。原来他那天去粮站拿粮油本先排队后交钱领了票条然后去排队称米时发现票条不见了,于是返回窗口去问开票人要票条,一言不合双方吵起来,此时店里跑出一大汉,抄起凳子就打向匡华,同去的经警小付见势一脚把对方踢倒在地,两人齐上阵揍他丫的,然后粮店报警了,然后都被带去了派出所。
当天单位书记知道后就去把人担保出来了。第二天才知道打的不是别人,打的是曾经胡作非为现在没有多少势力的"海南帮"的头子,公然扬言要报复,而且对方已然开始休病假,赖上了,没办法找了中间人去调停,共赔偿五百元了事,两人各出了二百伍,这件事才算了。后来才知道匡华的票条被人捡了欲领粮油被发现了没收了,事后粮店也没还给匡华,那个月的粮油亏了不算,钱也赔了,好在单位出面作保没有落下案底,那一年匡华的预备党员推迟转正了。
大概在我读三年级时,大姐下放农村去了,知识青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我记得大姐他们当时很狂热,元园的大姐和我大姐去的同一个地方,号称"农科所",离家坐汽车也就四、五个小时到一个镇上,称呼"二都",顾名思义应该还有其他的都,不知"都"是何种称谓,可能是乡村集市的古称,然后走上一段山路渡过一条河就到了。到了那之后才发现,所谓"农科所"不过是一个小村庄,十几家农户人家,几十亩田。那里的村民表面上看上去似乎很欢迎他们的到来。妇女能顶半边天,初来乍到,一颗红心,扎根农村,女生和男生干的同样的活,不甘示弱,却拿的是不一样的工分,女生一个工分是四分,男生是七分。矿里同去女生只有两个,我的大姐和元园的大姐,另外当地有两个回乡女知青,一个父母是教师,似乎成份有问题,另一个贫下中农的子女,长得又高又壮,人称"胖妹"。
我和元园都很兴奋的商量着放暑假时去乡村玩,还各自画了想象中的"农科所"房子,就盼着暑假来临。终于那个暑假我如愿以偿,遗憾的是元园要带弟弟所以没去成。另外一个男生的妹妹也去了,叫飞飞。父亲起先不让我去,说你姐在乡下口粮都不够吃,你去添麻烦,经不住我要去,还从家里带了点咸菜,大米,跟着大姐就去了。下了车一路上还挺新奇的,走在山坡上有时感觉是走在矿上的山路上,很快就到了河滩上,一条湍急的河流横在面前。等了一会儿,对岸的船摇了过来,大伙都争先恐后上了船,待到对岸,我迫不及待的下船,不想一脚陷进水里,布鞋和裤腿全湿了,一路上走着狼狈得很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才到村里,大姐住的是一个很黑旧的木房,进去后上一个木梯到小阁楼,很暗,没灯,点的是煤油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