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从病梅到病石榴散记(外一篇)
余于懵懂少年读《龚自珍病梅馆记》,知有病梅,不知有病石榴。余棲居石榴之乡,于石榴熟之不能再熟。石榴乃高大茁壮、健康自然之木,又善结人皆喜爱之果。龚自珍说,梅因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皆成病梅,其源于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故也。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余当时涉世未深,只看出病梅两大病因其中一个,即文人画士审美病态,而未见其以求重价固疾。后齿牙渐长,及至发白嘴瘪,也未发现以求重价沉疴,更不知世有病梅还有病石榴一说。直至五十而知天命之年,受友朋之邀,到刚新建开张的石榴公园,方知世有病梅还有病石榴,是也。余自知有病梅讫知有病石榴止,其用时长达三十有五年,足见余愚且鄙也。园内园外,株株石榴被拦腰斩断,兀然伫立,默然无语;墙垣之上,驳驳斑斑,均以书法国画,大展石榴艺术之美。是日惠风和畅,碧空如洗;游人如织,往来其间,纷纷扰扰,竞相掏出手机拍照不已;砰砰吰吰,舌若莲花,口吐妙词串串。唯余与此极不协调,心中喃喃:非石榴病也,是余病也。余本农民之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足无马驴之捷,实不能若龚自珍建病梅馆贮梅疗梅,而建病石榴馆贮石榴疗石榴,故而退作《从病梅到病石榴散记》,以述病石榴并有望于后来者是也。
《蝉我同一》
昼与夜,生与死,都是某种同一事物的两面;故能说夜是昼的另一种形式,死是生的另一种形式;无论什么,都只是一种形式,或另一种形式。故推而广之,庄周梦蝴蝶,蝴蝶梦庄周,庄周与蝴蝶同一是焉。我不是庄周,我不能与蝴蝶同一;我不是我,我与谁同一?我是物质,我与谁同一的谁也是物质;我想与谁同一,则意识是也。而唯物唯心在于以物质意识孰为第一性,以物质为第一性,则唯物;以意识为第一性,则唯心。唯物重运动,唯心偏精神,二者均有其片面性,余意则精神运动并重为上。那夜,闷热难耐,热汗直流,天地寂寥,阒静无比,忽一声蝉鸣惊起,刺破苍穹,瞬间而没;蝉鸣虽没,夏虫却咀咀踵足登场,纷纷扰扰,再没一丝宁静;蝉鸣虽只一声,余却于众虫声中,猛然记起,前日黄昏,于朦朦胧胧中,一只身黑之蝉,扇动着透亮的两翼,不声不响,擦着我的左脸颊一掠而过(我猛感蝉翼透明柔弱有力的拍打),并停于我左侧陡峭的墙壁上,余遂伸手拍墙捉蝉,手已抓住,却让那蝉再展翅翼,一头撞进了黄昏的天空,飞走了。物我同一?我与谁同一?今夜再次猛然想起这个不速之客。蝉,禅也。禅,不就是蝉吗?我没有庄周那样伟大,当然做不了蝴我同一,故只能退而求其次,做蝉我同一,并疙疙瘩瘩写上几句,聊以自慰。蝉就是另一个我,我就是另一只蝉;虽如此,但我还是始终修不了禅,悟不了道,最多只能自视蝉我同一。罢了,罢了;我的蝉我同一,我的喜精神运动并重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