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先图父亲听队长说儿子在粮管所当同志去收粮了，心中那分欢喜难于言表，这回不愁儿子找不到媳妇了，咱麻家传宗接代有望。可他环视一下这个房屋哪像能接进媳妇的家。一间老得黑不溜揪的破屋，旁边搭一茅草棚的猪圈连臭气都沒一点，竟有那么干净。床上扔一床破被子就着一床竹篾席，两只粗糠枕头还是先图妈嫁来时从娘家带来的，都打了好几个补丁。厨房里一口牛头锅，还有两只碗，要是儿子在家，刚好父子俩一人一个，吃过饭就扔在那儿，做下顿饭时才洗刷。
　　 灶边只有两只水桶，水是现挑现用，桶里漂着一把楠竹做成的水瓢，还是爷爷辈的遗物。
　　 堂屋上方的墙壁上有几排奖状，偏偏透出一些喜色，雨水从墙缝渗在奖状上，都快把奖状绘出了不规则的地图。有的奖状还是麻先图小学时期贴上去的，差不多每学期一张，拿回来全都用洋芋粉糊糊贴于破壁上的。可以说明麻先图从上学以来就是三好学生。
　　 麻父如数家珍地向队长讲述着麻先图的所有奖状来历，他自从上学以来没让老子操多少心，从来不担心他学习上不去。麻父讲的时候会因为激动，眼泪都差点滚了出来，说这孩子娘死得早，从小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又怕把他累着了，所以家务事从来不让他做……这些奖状便是儿子留在家里能看得见的财物……
　　 队长见老麻沒完没了地讲着儿子的过去，便打断老麻的话道:“真没想到，老麻的儿子出息了，可今天他这事做得不够能干。不过，年青人不懂得为人之道情有可原，说给他知道就好了。咱们小队的公余粮大头还在后面，只要有他帮助，我们小队今年收入定然可观，这是只有你这当父亲的去说，他才会明白。还有，他与马幺妹的事，包在我身上，待到他哪天休息时，回来把婚事定下来。”
　　 且说马老大今天上粮那点小聪明被麻先图给揭穿了，心中好大不快，回来闷闷不乐坐在门前阶沿上使劲地抽着旱烟。马大嫂喊道:“你这人不饿啊，那烟都吃得饱肚子啊！”
　　 “饿你个鬼啊！今天上公粮被麻先图那龟儿把我气都气饱了！”此时的马老大恨不得把今天交粮怄的气全都撒泼在老婆身上。
　　 “见过几多男人，没见有你这样的，你这人把气冲婆娘身上出，你不晓得车他两耳使啊（方言:打耳光！）回家来出气顶屁用……
　　 两口子正在你一句她一句互相埋怨，只见队长到来说道:“只有你们两口子横得好，怪人不知理，知理不怪人。把次等粮交国家，只怪你自己没把握好时机，当着他的眼睛倒进去怎么行，做事要避虎眼，要干得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熟人就可以乱来呀！何况人家要娶你妹子，你还欺负人家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活该！别怄气了，我是来做媒把幺妹嫁与麻……”
　　 “劳慰您家！队长别说了，这样的人我才不巴结他呢！他六亲不认，我早就不希罕与麻家搭来往，他还奈何得了我哇！大不了他不收我们队的粮食！以后三年不缺粮，大家醒活了（方言）。”
　　 “过去是过去，要从远处着眼，近处着手，为了全小队的利益，你也要听我的，幺妹嫁与他麻先图了，将来享福得昂了呢（方言），不要因为今天这事就记着一辈子不放，事物是变化的嘛！现在先答应下来，他若再不给我队上粮开绿灯，咱们后面把话收回就是了。”
　　 马大嫂端着茶赶快出来递队长手中道:“答应答应！咱幺妹嫁给同志哪去找，都二十六的老姑娘了还能嫁给同志那儿不好。”说完两眼紧盯着马老大。
　　 马老大见老婆都答应了，借事一歪（方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凭队长为幺妹做媒，是咱幺妹的福气，咱当哥的不答应也对不住人嘛！就劳慰队长了，那明天再去上粮试试去。”
　　 正在说为麻先图娶马幺妹的事，麻先图却已到来，还在院墙门外便大声喊道:“马老大哥在家吗？”
　　 队长道:“说曹操曹操到，麻先图定是为上午的事给老大赔礼道歉来了，快去迎接！”
　　 不听到麻先图的声音，本来气已消了，听到是麻先图到来，马老大反而气又上来了，考也沒考虑便去楼上撕包谷壳去了。队长同马大嫂只好迎出门外。
　　 “哎呀！队长也在呀！正好有事给你讲，咱们队的粮食先别往粮管所送……”
　　 队长打断麻先图的话说道:“先别说公事，你来得正好，刚才正在给你提马幺妹的事呢！你马大哥马大嫂都已同意把马幺妹嫁给你了，你要好好去向马大哥道歉哦！”说完用嘴往楼上一努。
　　 麻先图上楼便说道:“大哥，我正是来作解释的，今天这事实属不应该发生。但也沒关系，你都是为了集体才动的歪脑筋；我是为了国家才坚持原则；你也不是私人得了，我也不是为我个人……”
　　 “别，别说了，你这是来道哪门子歉？根本就是来指责批评我对不对？下去下去，这里沒你的份，我还要忙撕包谷壳……”
　　 队长听着楼上二人说话不投机，连忙赶上楼道:“别扯远了，今天是专为幺妹的事回来的，大家就各自表个态，趁先图今天回来了，把双方的事定下来，老大，快去把幺妹找回来。”
　　 马老大气呼呼地道：“没门，我幺妹他不会嫁个没良心的，连本队社员都瞧不起，眼睛长在额脑上的人。我幺妹说过，她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给麻先图。”
　　 “谁说我不嫁麻先图？我愿嫁！咱明天就去领证。”马冬梅从街上回来就跟在麻先图身后不远，他要看他回来究竟干什么，刚才在外面听了三人的谈话，听完后认为，首先是大哥不好，听大哥说自己不愿嫁麻先图，便立刻出来要证实自己，就愿嫁他。这样一来，让大哥没话说了。
　　 幺妹说完，拉着麻先图便下了楼……
　　 队长一看，不好，她和他谈成了，我们上粮的事还没着落呢。于是在后面追上二人道:“你们别走哇！你不是说为了公余粮的事来的吗？”
　　 麻先图一想，也是，不完成任务回站里怎么向站长交差，好歹也要把思想工作做通了再走。于是向队长说道:“你们不把粮食晒干整利索，我就辞职不干了，但是，你们的奖励化肥也别想了。”
　　 “什么啊！上完公余粮还有奖励化肥？”队长惊讶道。
　　 “当然，看哪个生产队交的粮食质量最好，最先完成任务，只要粮食交完，奖励化肥就会到位。这消息我先第一个告诉你，这算我今天回来给大家的道歉，接不接受由你。”
　　 “这比马老大占那点小便宜不知强多少，常言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关系到明年增不增产的大问题。我宁愿争取奖励化肥，也不要再占小便宜亏了国家。你等着，明天我们就把藏着的好粮送来。”
　　
　　 五、交公粮
　　
　　 麻先图回到粮管所，同时下去的汪平也回来了，问麻先图道:“老同学今天的宣传任务完成得怎样？”
　　 “那有什么话说，明天就可见分晓。咱们拭目以待。你们村怎么样？宣传效果一定不错？”
　　 汪平自信地道:“咱们村的人从来思想觉悟都比你们村强，不会出现像你昨天收半花米的事。不信你看，宣传栏里第一张表扬稿张贴出来了，是表扬我们村的。你们村也有一篇上了栏目，不过那内容是批评那些思想不端正、把次等粮交国家的人。”
　　 “咱俩别先高兴早了，人有三贫三富不到老，收粮有三起三落才结束，现在就下结论为时尚早，咱们试看明天如何？”麻先图不屑一顾地回应汪平道。
　　 第二天，鉴于昨天发生的事件，站里李站长调整了方式方法，由麻先图任初检员，先把住第一道关；然后再由汪平进行复检。这样一来，粮食收购质量就会大大提高。经过两道关卡，不老实的人就难以钻空子了。
　　 第二天一早开门，收粮照常进行，只是方法变幻。麻先图第一个先收的便是本队的稻谷，果然队长不误口词，送来的稻谷颗粒既饱满又干燥，比之昨天简直高两个等级，麻先图一挥手道:“这批粮可以免捡、免加工，直接上秤。”
　　 此后便要过二道关口，交由复检关。汪平因昨天的事，粗略看下，他以为这个队的人昨天扯了皮今天老性格难改，便没仔细检查下结论道:“根据昨天的表现，你们队的粮食信不过，还是先去晒半天再来才稳妥。”
　　 “什么呀！我们这粮食不行？”马老大高声说道。
　　 还是队长能忍，道：“别闹别闹，汪同志说不行我们就挑回去晒干以后再送来。”说完，并没把粮食挑走，然后挑去一边放着，他来到汪平身旁，要观察他捡查另一个队的粮食。
　　 养儿像不像老子，娘心里明白，自己的东西是金子他汪同志不识。队长今天倒要看看他要收哪样的稻子？
　　 终于第二单送粮队来了，只见麻先图在检验单上写着水分合格，有秕谷，处理办法中写道，重新整理，溜筛后过磅。
　　 该轮到第二关汪平复检了，可汪平并沒让他们溜筛便开始让社员倒进斗中准备司磅。这一倾倒不要紧，被队长与马老大两人抓个现成，叫嚷道，要讲理去，今天打不赢官司不走了。这一闹，粮仓里便停止了操作，使收购秩序一下形成混乱。
　　 粮仓里此时挤进来的人多了，大家拥挤着，吵嚷着，都要汪平比着这批稻谷验收，今天不收咱们的就不行……
　　 麻先图此时也懵了，第一单稻谷既干且质量又好却被汪平靠边站了。第二单稻谷分明质差且又不纯净，他却按一等过磅，要沒队长同马老大钻空子，还真让他本村人捡个便宜走了。正在不明其中道理时，又是李站长带着所里几个稻谷专家到来。
　　 “社员同志们别吵别闹，我们所有专家鉴定呢！你们送来的稻谷好的说不坏，坏的说不好，常言道，真金不怕火炼，是金子有人能识，绝不会亏了大家的。有理无理他们专家说了算。”
　　 大家见领导出面解决，有人说道，今天这事要解决不好，这官司打到武昌省都不会罢手。渐渐地大家只是看，再不像先前那么激烈闹腾了，场上的局面暂时得到了控制。
　　 几个专家看后没说什么，将麻先图开的捡验单对照后，大家一致决定，初检为合格，不须再检，可以继续。
　　 最终，复检汪平被派往其他岗位去了，现场闹轰轰的局面才得以收场。
　　 这一天结束了。收了一天稻谷的麻先图，下午晚饭都差点沒吃下去，咬了一天稻子下来，牙齿简直不敢再嚼饭了，连喝水都会引起牙疼，口干舌燥，鼻子干涸死不舒服。总之，整个人都不协调。
　　 他早早地睡去，但今天和昨天出现的两次问题令他思绪纷繁。特别是今天，虽然与自己责任不大，这事竟然出在汪平身上，联系起来又像有点关系，这关系就是背后都是为了本生产队的利益，他是想送点人情讨本队社员欢心。可我呢？社员都差点不认识我了。
　　 想着想着，忽然想到那时在学校与洪霞的恋爱关系上来了，开先洪霞爱着我，后来是什么原因把爱转向了汪平的？是洪霞真心爱他还是汪平耍什么手段？才让洪霞倒向了他。这件事我当时怎么没多想，怎么就不争取一下洪霞呢？
　　 根据他这两天的表现，他好像事事都盯着我，时时与我反八卦，我爱洪霞，被他夺爱；我给我们队稻谷打一等，他却说还得晒半天；我给他小队稻谷打三等，他却修改为一等；我验出稻谷有秕子还须溜筛一遍，他却直接就将稻谷司磅入库。这难道是故意让我难堪吗？难道这就让我比他低人一等？想着想着，他要去向洪霞问个明白，为什么你不爱我了？
　　 他起床穿好衣，趁着月色出得门来，迎着淡雅的月光正要举步，突然洪霞就在前面喊道:“麻先图，你俩在一起刚工作两天，就将汪平一脚踹开了，算我过去交朋友时瞎了眼。”
　　 “你别误会，洪霞你听我解释！不是你说的那样，怪只怪他自己不讲原则，随心所欲，不公平对待顾客，不按技术要求操作……”
　　 “哦！你说的是真的？我原以为是因我们过去的关系，你在报复汪平呢……”
　　 “就是麻先图报复，因为你忌妒我与洪霞，没想到你这人卑鄙无耻，今夜趁机又来勾引我的洪霞……”
　　 麻先图循声望去，竟然是汪平在大吼大叫，只见他手中拿着匕首向自己扑来，麻先图大声喊道：“汪平你想杀人啊！”
　　 睡在对面的汪平被麻先图喊醒了:“麻先图你在叫我吗？”
　　 这声音将麻先图叫醒了。麻先图醒来，见同室的汪平在问自己，不好说梦里的事，便说自己做了个恶梦……
　　 其实，这一晚汪平思想斗争也激烈，好好的复检，竟然在检验稻谷中与麻先图眼光不统一而被撤换。他左思右想，是不是麻先图出的鬼点子，故意唆使他们村的人钻我的牛角尖，让我难堪。不会是因为我与洪霞恋爱的事忌恨我吧！汪平越想越觉得是，越想越愤恨。既然和我过不去，那咱们走着瞧。
　　 正在对麻先图存疑，听说汪平去粮管所当同志搞助征，恋人洪霞这段本来十分高兴，可粮管所刚开门两天，汪平便被调换工种搞后勤去了，这令她真想不明白。这个年代谁家有人在单位当同志，那风景就在人们眼中不一样，若家里有大事小事全都有人前来捧场。可汪平要是不合格，那自己就失望了。原说过，等工作有着落便结婚，现在看来悬哪！于是赶忙前来探视，这汪平究竟怎么回事？
　　 鉴于昨天大闹粮管所，马冬梅听大哥回来说，那汪同志真不是个东西，他是标准的看人收粮，这不是收人情粮吗，哪里去抓这样的典型？真是古语说得好，为人不做官，做官是一般。何况他还不是官，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循私舞弊。这样的人被召进去，不知会干出多少肮脏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