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一杯茗香解千愁(散文)
父亲善于交际,一生喜欢烟酒,更离不开茶叶,亦如人离不开食物和空气一样。
在合作社那个茶叶特别稀缺的时候,家里吃穿都非常困难,他都要想方设法地从乡镇的供销社买几斤茶来,早上六点左右起床,熬一罐浓茶,美美地喝下去,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金沙江”,慢悠悠地在火堆里拿起一节正在燃烧的木棍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才扛着犁耙赶着牛向田间走去。
父亲是个文盲,生活阅历却很丰富。在鲁甸罗马厂银矿当过矿工,在东川铜矿做过苦活,在渔洞、骡马河修过水库……上云南下四川,挑盐巴背茶叶,在云贵川走南闯北几十年。
清朝康乾盛世,祖父从贵州威宁迁徙到滇东北乌蒙山,祖父就特别钟情于茶,奶奶也爱喝茶,一套精致的茶具,一个宜兴的紫砂壶,一个大红酸枝的茶罐,一个黄花梨的茶盘。
长期以来,茶叶自然是乌蒙山回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必需品,从选茶、赠茶、用茶、点茶、配茶、冲茶、递茶、加水、品饮、宴请等方面形成了独特的茶文化。各民族都离不开茶,早上喝早茶,中午喝午茶,晚上又喝晚茶。
走亲访友都会提上一两斤茶叶、红糖。回族同胞在结婚时的糖茶也是必不可少的,无论你去哪一家主人都会热情地先给你递上杯茶,再端上些油香、核桃、苹果,清香四溢,回味无穷。如果是婚宴,你还可以喝到一杯又甜又香的糖茶。
那些年村里回汉居民最喜欢喝的是烤茶或罐罐茶。父亲一直不允许我抽烟、饮酒,但从不拒绝我饮茶。他总是选用陶釉或纯粹的土瓦茶罐,在火塘边或者是火炉上,用柴火或炭火边烘边抖,直到茶叶呈赤黄色散发出喷鼻的香味,稍停片刻便将滚烫的开水徐徐倒入茶罐内,随着茶水沸腾慢慢加添开水。这头道茶味浓量多,香气扑鼻,味甘而苦,喝下去回甜甘纯。
闲暇时间,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就一同围坐在火塘边,一边熬煮罐罐茶,一边烘烤洋芋、红薯之类,边喝酽茶,边吃东西,边拉家常,野趣横生,其乐无穷。父亲的滇绿、普洱,熬得黑乎乎的、浓浓的,茶水比药还苦,可他们却喝得很有兴致。父亲不喜欢那些金骏眉、白茶、龙井、铁观音之类的高档茶叶,他总认为那些高档茶太贵,没劲不解乏。
印象最深的是每年的中秋和春节,也是一年之中最难得的闲暇时间,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熬上一壶茶,苦涩过后几缕甜香泛上舌尖,留于唇齿之间,回味无穷。父亲一边熬茶一边讲有趣的事。给我们讲昭通古城的典故,讲望海楼的来历,讲凤凰山、仙马脚印的传说,讲回族的开斋节古尔邦节和圣纪节的故事,讲彝族的火把节和苗族的花山节、龙云卢汉的故事。几个老头聊高兴了,还会一人甩几首山歌、小调。“叶子烟来细细梭,有吃无吃来坐坐。一无茶叶烧开水,二无瓜子来嗑嗑。”“昭通坝子宽又宽,周围团转都是山。龙洞出股好凉水,水头迎着凤凰山”这些山歌小调韵律优美,特别悦耳动听。
不经意间这些陈年往事过去快四十年了,父亲已经接近鲐背之年,他的熬茶工具早已从陶制茶壶换成了钢筋水壶,柴火变成了专用电磁炉,但他仍然离不开茶叶,继续熬制着黏稠得扯起线线的茶水。
几年来城里的不少餐馆都备有茶艺表演,靓丽优雅的女服务员提起一壶滚烫的开水轻轻地浇在陶瓷茶杯上,然后是沏茶、洗茶,很快一杯香茶摆放在你的面前。品着沁入心扉的茶香,看着服务员那优雅的动作,会感觉不是来吃饭,而是来欣赏一种艺术。
我特地让父亲来欣赏一下城里人的喝茶艺术,欣赏了服务员的茶艺表演,父亲颤抖的手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沉思了片刻,感慨地说:“熬了一辈子的茶,熬到老了,才知道这人世间还是自己熬的茶好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