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一个中国的“吉普赛人”(小说·家园)
谁是谁非十分清楚。我马上叫那为首的家伙明天不要来上班了,并警告了其余几个胁从。党林山舔著嘴唇上的血丝,恨恨地说:“要在俺老家,饶不了他们!”
工程竣工以后,党林山和他的一伙老乡离开了,不过只在附近几个县打转。有时揽不到活儿,便跑来央我介绍介绍。
一晃到了一九八〇年底。有天党林山兴冲冲闯进我的屋,满脸红光,喜气洋洋。我一面递烟,一面逗他:“什么开心事?连嘴唇都合不拢!娶媳妇啦?”
“猜中一小半。”党林山搓着大手,坐立不安,终于憋不住把门一推:“俺还带来一个客。”
我伸头一瞧,门外竟站着杨蓉蓉。她羞羞答答叫了声:“老李同志。”两腮绯红。
“俺们谈了。”党林山甜甜笑着,很是自豪。
“恭贺恭贺!”我一面高兴,一面颇为担忧:一个四海为家的“吉卜赛人”,这个婚怎么结法呢?
“告诉你,俺要回家了。”党林山收起笑容,很庄重地宣布。
“回她的家?”我朝杨蓉蓉一指。本地兴招女婿顶门。
党林山急忙摆头:“回俺大王庄。”
“哦?”
“俺娘来信说,家里正搞联产计酬,分责任田。俺要赶紧带蓉蓉回去多分一份。”
“你舍得去?”我扭头问蓉蓉。
“先瞧瞧呗!好,就住下;不好,我还长着两条腿哩!”姑娘脆崩崩地说。
“祝你们一路顺风。”我拍拍党林山厚墩墩的肩头,“结束这种流浪汉生活吧!”
中国有句成语“安居乐业”,唯有安居才能乐业。比如我,在单位基建科一呆就是十年,不好不坏,不升不降。固然觉得单调混沌,无所谓希望失望,平淡得很;但茶余饭后,在人行道上漫步,见那些卖草药玩猴戏的、系草绳打短工的、背挎包赶火车的等等,全都步履忙乱,行色匆匆,便悠悠然滋生出一种幸福感,体会到安居的妙处。所以我认为,党林山们即使在家乡苦一些,也比在外颠沛奔波为强。
可是两年以后,党林山又出现了,并且是很独特的。
那天早晨,我照例迈着八字步走进办公室,照例朝铺着坐垫的、吱吱着响的藤椅上一靠。拿过蒙了一层薄垢的保温杯,正要沏茶——电话铃照例“叮叮”响起来。唉,照例又是询问、交涉、争辩、妥协……,不过这次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喂,老李同志吗?我是党林山,哈,流浪汉!喂,今天下午四点正,我在国光酒楼大门口等你。有要事面谈,一言为定哪!”
我疑疑惑惑放下电话,感到这口气并不像党林山,热情之中透出点狡黠。莫不是他折了本儿,找我求援?莫不是他想投机倒把,找我开后门?或者在家勤劳致富,变成了“万元户”,送蓉蓉回娘家抖阔气?仔细再琢磨,这三者都不符合党林山的性格。去了再说吧。
党林山果然变了。笔挺的藏蓝色制服,皮鞋在水磨石阶上“嚓嚓”作响,手上夹着带嘴香烟,嘴角的微笑莫测高深。唯有那厚实的嘴唇还是原来一副傻乎乎模样。
他请来的客人不只我一个,还有几家大单位基建科负责人。酒宴定的最高规格,稀奇古怪的佳肴珍馔我一时叫不出名堂。白衣侍者毕恭毕敬地忙碌着。党林山以主人身分潇洒而又得体地举杯敬酒。
我惊讶不已。
顾不得礼貌,我连连追问。
他抽空回答我。那年他带着蓉蓉回去,肚子仍是喂不饱。老家实行责任制,包产到户,积极性起来了,地里也用不了这么多劳力。无着落的人更多了。炕头没蹲热,他又出了门,而且把那一带的壮劳力带走了一半,成立了包工队,他是队长。这两年包了几幢大型建筑,都完满竣工。这次请客,目的也是联络感情,请我关照关照。
“蓉蓉呢?”
“她当然吃不了咱们北方那个苦。也一起出来了,给包工队当会计,前不久送孩子回娘屋去了。”
“吉卜赛人!”我笑道,“那你们竖了几栋楼?”
他把一杯碧绿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得意地伸直了五个指头晃了晃。真叫人不敢相信。
“你们收入怎样?”我又问。他张开的手掌收屈了两指。
我不懂。两位数太少,三位数又太多。
“工人们少一些。我因为是领头的,他们给我定的每月三千块。”
“啊?”我强忍住没发出惊叫。这个流浪汉,这个曾经穷得揪心,如今却富得吓人的“吉卜赛人”;这个曾经在七、八年中靠打短工度日,如今在两年之内竖起了五幢高楼大厦的中国“吉卜赛人”,凭什么风力,竟能直上青云了呢?
我毫不客气,尽兴地大吃大喝一顿,晕乎乎地告辞回家。穿行在高楼林立的市区,我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一个社会中,或一个经济结构中,安居的人太多,恐怕反而会导致停滞,僵化,甚至萎缩;倒非得有一股清新强健的流动力量,才能显得生动活泼、朝气蓬勃吧?
党林山招待的饮料醇香扑鼻,后劲似乎特别大。不过,我可没有喝醉,我说的也不全是酒话。
很真实的小说。看得出来,老师对党林山这个人物的喜爱,勤劳,憨厚,朴实,人品贵胄,抓住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先富起来。
这篇作品,批评了计划经济大锅饭,平均分配主义的思想。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才会对此深恶痛绝。好作品!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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